第80節
她越加清楚地意識到,芮云常也好姜元嘉也好,甚至小凳子也是一樣。她與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渡過黃河之后,便進入了山西境內。車隊日行一百多里,平穩適意。 姜元嘉在路上買了兩條金魚,不是什么名貴品種,只是兩尾高頭,因額頭隆起而得名,但顏色卻是漂亮得緊,額頭高凸猶如鵝首,鮮紅欲滴,魚鱗金紅閃亮,魚尾飄逸如裙。 連續幾日間,馬車上都是安靜得很。莫曉只管自己看書。姜元嘉只管玩魚。小凳子則只巴望這樣太平的日子能一直延續到他們回到京師為止。 姜元嘉傷后第五天,莫曉替他拆下夾板與繃帶,檢查關節恢復情況,到底是年紀輕,身體底子又好,愈后情況不錯,便不用再固定,只是叮囑他仍不可太過用力,暫時也不可用這只手提拿重物。 右手能用了,姜元嘉心情很是不錯,重新有說有笑起來,對莫曉的態度也是大為改善。 莫曉本不是小心眼的人,雖然對這小鬼仍有一定的防備,但一路同行,沒必要弄得氣氛太過緊張,他不來招惹她,她也不會冷面對他,至少表面上大家和平共處。 寒冬臘月,滿園銀雪。百花俱都凋零,唯臘梅怒綻枝頭,暗香襲人。 后花園小徑上匆匆而行的陳陽明卻無心賞花,走近亭中陳韜身邊,附耳低語:“父親,芮云常回到東廠了!” “什么!”陳韜手一晃,筆下那朵墨梅便畫壞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今晨。” “昨日他的車隊不是還在山西境內么?!”陳韜剛說完便想明白了,“暗度陳倉!” 他扔了筆,恨恨道:“好個芮云常!”今日正是臘月十四,皇上定下的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居然被他趕回來了! 陳韜看向陳陽明:“宮里那頭如何了?” 陳陽明剛要答,便有宮人來到國公府,傳召國公與世子進宮面圣。 陳韜揚了揚眉,也不用再問了。他看了眼陳陽明:“去換身舊衣裳。” 陳陽明訝然:“換舊衣裳做什么” “做什么?”陳韜冷冷道,“跪著挨罵。” 父子倆只穿最樸素的舊衣進宮。 在乾清宮外等了片刻,聽內侍傳召,陳韜父子倆便低著頭塌著肩入殿。 芮云常立在龍座右側下首,長眸半垂,神情漠然,即使聽見這父子入內,依舊無動于衷,就像是這整件事與他半點關系也沒有。 陳陽明在內心狠狠啐了一口,跟著陳韜一起下跪,朝龍座上的宣寧帝行禮。 陳韜行完禮并不起身,將近古稀之人,跪地直接開哭,自斥管教無方,竟不知孫女如此膽大妄為,倚仗皇上寵愛,做下這樣傷天害理之事。 陳陽明也跟著自斥其過,一番說辭幾乎與陳韜一模一樣。 宣寧帝臉色鐵青,看著陳韜父子倆痛哭流涕,滔滔不絕地自責,實際卻將自己從此次事件中摘了個干干凈凈,本來準備好的訓斥之辭無從說起,積蓄起的滿腔怒火無處發泄,不由怒喝一聲:“住口!” 陳韜一驚,終于住嘴。 宣寧帝憤然問道:“國公既然自承管教無方,那又準備如何承擔起這罪責呢?!” 陳韜只哀切道:“懇請皇上嚴懲陳婥,不要顧惜老臣的心情。” 陳陽明跟著道:“懇請皇上嚴懲陳婥。” 宣寧帝怒道:“陳婥酷妒,竟買通太醫、穩婆,謀害惠妃!謀害朕的子嗣!其罪當誅!” 陳韜與陳陽明都沉默不語,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陳婥是肯定保不住的了,也只有犧牲她了,一個陳婥換國公府上下安穩不動,也是值得! 芮云常此時忽然站前一步,轉過身朝座上拜下:“陛下息怒,陳娘娘雖有罪,畢竟是二皇子生母,若是誅之,難免在陛下與二皇子間埋下不睦隱患。法理不過人情,微臣在此為陳娘娘求個情,但請陛下寬仁。” 宣寧帝冷聲道:“你為陳婥求情?” 芮云常言辭懇切,語氣誠摯絲毫不輸陳韜父子:“臣實是在為陛下為二皇子而求情啊,請陛下三思!” 宣寧帝沉吟許久,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冷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日起陳婥打入冷宮,終生不得而出。” 陳韜與陳陽明都大聲謝恩:“陛下寬仁,臣等感激不盡,必將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只是父子倆謝恩同時都帶著疑慮,芮云常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他千里迢迢甘冒危險,親自去抓回莫亦清,自然不會只是為了把一個陳婥打入冷宮,這會兒出頭求情更不會是出于什么善意…… 父子倆退出殿外,直到出了宮,上了自家馬車,才低聲討論起來。 第二日早朝,中書侍郎劉若愚上奏彈劾陳氏一門驕縱自大,上行下效,才會導致陳婥如此膽大妄為,光一個陳婥打入冷宮不足以懲戒。陳公明教女無方,其德其能不足以擔任左軍都督府遼東都司統帥,應立即削去其職。 此議一出,有多名大臣附議。自然也有多名大臣表示反對。雙方在殿上爭執不休,難以定論。 第三日,眾臣又為此事爭執起來,若非有御史在旁盯著維持秩序禮儀,雙方簡直能打起來! 宣寧帝等雙方吵得差不多了,才拍板決定,陳公明左軍都督之職暫時保留,但急召其回京,遼東軍事,由監軍暫代其職。 此決議一出,舉朝嘩然,皇上雖說保留其職,但一旦回了京師,手中無兵無將的左軍都督還抵什么用?不就是架空了嗎!由監軍暫代其職?監軍就是個太監啊…… 陳公明在先帝時候就是遼東邊將,自從四皇子登基為帝,陳婥入宮,不久封為貴妃,陳公明亦升為整個遼東地區的第一把手,陳氏一門更是榮寵無比。可盛極必衰,皇上這是看靖安公府太過張揚,要打壓陳氏了么? 風向要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