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世修暗嘆著想，自己還是太心急了。正打算隨便尋個話題把這事兒繞過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小丫頭擱在他腰后的手指正在慢慢滑動。

    簡單幾個筆畫過去，分明構(gòu)成了一個“方”字。

    郜世修心中一動，驀地低頭俯身，在她耳邊低喃了兩個字：“明昭？”

    多少年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玲瓏的腿忽然發(fā)軟，支撐不住身體，差點跌倒下去。幸好郜世修一直摟著她，借了他的力，她才緩沖了下穩(wěn)住身形。

    郜世修這便曉得自己是猜對了。知道不能迫她太緊，今日這般已經(jīng)是非常難得，下一句便岔開了話題。

    兩人相依偎著悄聲說了會兒別的，郜世修便獨自出屋去，留了玲瓏在屋里換衣梳洗。等她準備停當后，兩人也好一起用晚膳。

    行至屋子外頭十幾丈遠后，郜世修喚來了長汀，低聲吩咐：“留意著小姐的一舉一動。若是有甚異常，即刻來稟。”

    說實話，他是不愿意限制小丫頭行動的，也不愿意監(jiān)視著她。這般吩咐，并非是為了禁錮她，而是怕她有危險。

    知道小丫頭是方家女兒后，再看她這樣鎮(zhèn)定從容的模樣，郜世修反而愈發(fā)擔心起來。

    喬玉哲隱姓埋名湊到大皇子跟前，她不多問不多猜。甚至于沒有和喬玉哲深入談過任何事情。

    兄妹兩個之間好似存有一種默契似的，瞞著所有人，藏匿在這皇城之中。

    若要做到這一點，只能是一種情況。

    她已經(jīng)基本上了解當年的事情是怎樣的情形了。

    這讓郜世修尤為擔心。

    沒人比他更了解這丫頭了。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實心思很重。總想著自己做好所有事情，絲毫都不麻煩身邊的人。

    這可能和她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系。

    當年為了救下她，王成劉桂雙雙而亡。一群素不相識的藏民漢子也盡皆丟了性命。不止如此。王成和劉桂那個和她年歲相仿的女兒，怕是也因此而亡故。

    因為她一個人的性命，犧牲了那么多的人。

    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的脾氣也一定和尋常同齡人不同。能不麻煩旁人的時候，她絕不麻煩旁人。特別是攸關(guān)性命之事，她想必愿意獨自承擔下來。

    在此件事情上，即便是他去問，她也不見得會照實回答。因為她不愿意讓他被她拖累。

    郜世修越想越是心驚，越想越是后怕。

    也不知道她為此籌謀了多少。幸好他提早發(fā)現(xiàn)了她的身份。不然的話，根本無法知道她夜夜難以成眠之下，擔負了多么巨大的壓力和哀痛。

    回到書房后，郜世修關(guān)上房門，取出紙筆，在上面隨意劃了一個“大”字。然后抬指輕叩桌案，鳳眸微瞇，靜靜思索。

    宋奉慎啊……

    不知用什么樣的法子弄死這個人才能夠消了心頭之恨？！

    ·

    第二天一早天還不亮，太子啟程離京。

    九門提督徐大人親自命人開了城門。

    大皇子本欲送他出京，前幾日一直在和皇上說起這件事，皇上從始至終都沒有準了他的請求。甚至于都沒有告訴他，太子究竟會在哪一天的哪一刻離開。

    因此，到了太子帶人離開的時候，身邊只帶了自己那一隊人馬，僅徐大人以及郜世修帶著飛翎衛(wèi)相送。旁的閑雜人等一個都沒。

    直到太子人都離京好幾個時辰了，大皇子方才從宮人們的口中聽說了此事，知道太子已經(jīng)離去。

    郜世修送完人后沒有回國公府，徑直去了宮里。

    至于玲瓏。她昨晚上和七叔叔一起用晚膳的時候就知道了郜世修今日的行程，曉得七叔叔從早到晚怕是都不在家中，今日下學后她就去了趟國公府。

    她想看看穆少如對于昨天那件事的態(tài)度如何。

    畢竟是遣了冬菱特意告訴了穆少如一聲，對方聽到她回了侯府，一定會想辦法見她一面說說這事兒的。

    玲瓏回去后當先見過侯爺穆霖，再去尋了侯夫人傅氏。

    現(xiàn)下穆霖和玲瓏之間的關(guān)系很是特殊。從傅氏這邊來看，倆人是姑父與侄女兒的關(guān)系。可是從郜七爺那邊看，就是世兄和弟妹的關(guān)系。

    郜七爺實在是令人忌憚。

    更何況，定國公郜老太爺也很看重這個兒媳。

    這兩天郜老太爺沒事兒就會往侯府跑一趟，軟磨硬泡地想要穆霖盡快把兩家的婚期定下來。而且還言明了，最好是定在兩個內(nèi)的吉日。

    想想眼前這姑娘將是七爺?shù)南眿D兒、定國公的兒媳……

    穆霖對玲瓏也不好端著長輩的架子了。客客氣氣地和她說著話，還親自把她送出了門。

    發(fā)現(xiàn)了他的態(tài)度后，玲瓏頗為尷尬。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連連請穆霖留步?jīng)]能成功后，她只能在侯爺慈愛目光的目送下，加快腳步回了秋棠院。

    傅氏正和鄭mama說事兒呢，見到玲瓏回來，趕忙讓她進屋。然后關(guān)了房門問：“你可聽說了二姐兒的事情？”

    穆二小姐，便是正在大理寺關(guān)著的那一位。

    玲瓏扶了傅氏坐好，搖頭道：“不知道。有什么情況發(fā)生嗎？”

    她是真的不知道。

    一般說來，這種事兒她都是聽七叔叔說的。郜世修知道她與那穆少媛不和睦，自然不會主動與她多提那個人。

    而玲瓏，關(guān)于穆少媛的事情，倘若七叔叔不和她提，她也懶得去問。以至于現(xiàn)下聽傅氏說起來后依然一臉茫然。

    傅氏見玲瓏果真不知情，頓了頓后小聲道：“聽說已經(jīng)定下來了，秋后問斬。是陳少爺特意來府里一趟告訴我和侯爺?shù)摹！?/br>
    陳少爺便是陳逸之。

    當年的時候，陳逸之兩次求娶穆少媛。結(jié)果穆少媛壓根看不上，一而再地給拒了，退了親。

    現(xiàn)下陳逸之自然不可能再對穆少媛有甚好感。只不過他惦記著侯府待他不薄，而且絲毫都沒有看不起他的意思，所以有甚事情都會來和侯爺知會一聲。順便來探望一下這位老人。

    昨日里他來的時候就和穆霖說起了這件事。

    傅氏對玲瓏感嘆道：“我一直覺得陳家這位少爺人不錯，一表人才不說，也很懂禮。二太太難得能夠眼光好一次，相中了這么個重情義的。只能怪二姐兒目光短淺了。”

    身為侯夫人，陳逸之的身份地位在傅氏的眼中自然是沒甚出挑的，不過倒也和穆少媛算得上相配。更何況當初陳家被退親，是因為穆少媛嫌棄對方腿傷到了。難能可貴的是，陳家絲毫都不介意，而且陳少爺腿好后，再次求娶。

    這般作為，就連傅氏也對陳逸之刮目相看起來。

    雖然陳逸之家是商賈出身，卻是豪富一方家境非常好。且他努力上進，憑著武舉進了衙門。如果穆少媛當真能夠嫁給這么個有情義且大度的少年，只要不出大問題，日子一定能夠過得有聲有色，富足而又和美。

    可惜的是穆少媛的眼被權(quán)勢給迷住了，根本看不到這些。

    傅氏喟嘆著的時候，玲瓏在想著‘秋后問斬’幾個字。

    那么說，穆少媛沒多少天可以活了？

    想到那人對穆承琳做下的狠心事情，玲瓏是一點都同情不起來她。只不過，猛然之間知道認識的人的死期，這種感覺還是很難以描述的。

    玲瓏目光怔然了一會兒，起身和傅氏暫時道別，“我去師太那邊看看。她年紀大了，還要負責四小姐五小姐的教養(yǎng)問題，著實辛苦。我送些果子去給她。”

    前些日子穆少宜已經(jīng)出嫁。現(xiàn)下只雙胞胎姐妹倆跟著穆雲(yún)在學規(guī)矩。

    當日穆少宜的婚事辦得很熱鬧，著實不錯。而雙胞胎姐妹倆的婚期就在不久的以后。估計就沒法那么熱鬧了。

    ——江南有了重大災情，災民眾多。陛下甚是哀痛，命宮內(nèi)各種儀式照著規(guī)格減半。

    宮內(nèi)都做了表率，民間更不可能大張旗鼓地來慶祝各種喜事。因此近期京城內(nèi)的百姓們也都小心翼翼，即便送嫁，也沒有如往常那般鑼鼓喧天了。

    傅氏讓人擇了些果子讓玲瓏帶過去。

    秋高氣爽。現(xiàn)下的天氣涼意十足，無論是在屋里還是屋外學規(guī)矩，都不似暑日里那般辛苦。

    穆少如和穆少娟最近學得有模有樣。見玲瓏來了，倆人不知是較什么勁兒，一個比一個的姿態(tài)更為端正大方。到最后穆雲(yún)讓兩人休息的時候，她們忽地卸了力氣，這才覺得肩膀腰身酸疼。

    玲瓏親自把果子送到了穆雲(yún)跟前，又和她說了會兒話，這才去到了姐妹倆旁邊，說：“你們這是何苦來著？又不會評判你們什么。做的好不好了與我可沒關(guān)系。”

    倆人知道這是自己暗中用勁兒被玲瓏看出來了，對視一眼后，穆少娟說：“不是評判不評判。當初是郡主幫忙請了師太回來教習，我們總得讓郡主看到點成績才行。”

    發(fā)現(xiàn)二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愈發(fā)恭敬了些，玲瓏愣了下，繼而笑道：“現(xiàn)下好好學。往后規(guī)矩好了，到了婆家不會吃虧。”

    這話不是隨意說說。

    當初的時候，她們的婆家能夠因為穆少媛德行有虧而起了拖延婚期的念頭，那就不是真正看重她們兩個的。

    這般的情況下，有好規(guī)矩和好的教養(yǎng)禮儀在身，起碼讓婆家能夠挑不出錯兒來。

    玲瓏不久后會出嫁。她們倆也是。

    不同的是，玲瓏嫁給了自己依賴且疼愛她的人，所以玲瓏對于新生活是期盼和向往的。

    而她們倆，更多的是完成了某種任務和使命一般地去對待這件事。

    對此，玲瓏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依著她們的情況提一點建議。

    穆少如和穆少娟把這些話記下來，道：“母親也是這么提點我們的。須知這親事是兩家結(jié)親，規(guī)矩好一點總是好的。”

    恰好有丫鬟來說點心好了。

    穆少如就讓穆少娟過去選幾樣可口的拿來。

    待到meimei走的遠一些了，穆少如悄聲和玲瓏說：“多謝郡主之前幫忙。那桂花巷是個不錯的地方，周圍住著的人都比較正派。我想父親去那里找同窗吃酒應該問題不大。”

    說罷，她握了玲瓏的手，懇切道：“難得你把我的事情都記在心里，還特意遣了人來和我說。你的好意，我一輩子都記得。”

    玲瓏這才曉得，因為之前自己答應了穆少如的請求，順手幫上一點忙，所以穆少如更加感激她。

    或許是由于穆少如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穆少娟也跟著如此。

    思及自己掩下了很重要的事情還沒說，玲瓏不忍心白白地得了這兩姐妹的好意，斟酌著道：“你也不用謝我太多。須知我也沒有看到二老爺具體去了哪里，只依稀看著往桂花巷附近去了。具體到了哪兒，我卻是不知的。不過應當在那附近就是了。”

    那時候在二老爺身邊的孩子年紀太小，她離得遠沒認清是男孩女孩。不管怎樣，如果二老爺真心疼愛那孩子的話，遲早會帶回家里認祖歸宗。如果二房的人一點準備都沒有，吃虧的是她們。

    提點到了這一步，卻是不能繼續(xù)再說下去了。

    不然的話，萬一二太太或者穆少如是抱著把這樣的丑事遮掩下去的心思，她知道太多了反而要招到她們的忌憚。

    該說的都說了。玲瓏又和她聊了幾句，吃了些穆少娟拿來的點心，這便告辭回了國公府。

    誰知剛剛進門玲瓏就收到消息，說是今兒七爺會回家晚一點。國公爺要她去他那里吃晚膳。

    一進屋，搭眼看到的就是滿滿當當一大桌子菜。頓時嚇壞了玲瓏。

    七叔叔那么疼她，也不至于浪費成這樣。一頓飯兩個人吃，三十六道菜都不帶重樣兒的。

    郜老太爺看到了小姑娘進屋，那個高興啊。

    為了讓自家小兒子答應繼承爵位，他這些天下了不少功夫，沒事兒了就去侯府磨穆霖那小子。

    還好！有松口的跡象！說不定兩個月內(nèi)成親有戲！……不過現(xiàn)在算算，距離老七開口，已經(jīng)過去了好多天。滿打滿算也只剩下一個多月時間了。

    郜老太爺暗暗地掰著指頭數(shù)日子，熱情至極地招呼著玲瓏入座，“趕緊來嘗嘗。我聽說老七今兒晚膳回來的晚，特意讓人給你準備的。瞧瞧喜歡什么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