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萬一餓了沒找到吃的呢,”江予奪也笑了笑,抬眼看著窗外,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程恪。” “嗯?”程恪跟著也往外看,外面的天有些陰,行人很多,車來車往的。 “如果羅姐跟說了什么,你會相信嗎?”江予奪收回視線看著他。 程恪猶豫了一下:“我會自己來判斷。” “如果我讓你不要相信她,”江予奪說,“你會聽我的嗎?” 程恪愣住了。 “信她的,”江予奪咬了咬嘴唇,“不要聽我的。” 程恪過了很長時間才點了點頭,聲音很低地應了一聲:“好。” 江予奪打電話跟羅姐約了三點半,就約在了離酒店不遠的一家咖啡店里。 “可以擼貓,”江予奪說,“那個店里有十幾只貓,什么花都有。” “嗯。”程恪應著。 “你們聊的時候我就不聽了,”江予奪說,“我去玩貓。” 程恪沒說話,過去摟緊他,偏過頭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沒事兒的,無論今天我跟羅姐聊了什么,我們的關系都不會變。” “嗯。”江予奪點點頭。 “我會幫你,會救你。”程恪說。 “嗯。”江予奪低頭把眼睛壓在了他肩膀上。 咖啡廳下午客人很少,只有外面露臺有兩桌,屋里是空著的。 程恪和江予奪提前了二十分鐘進店,挑了靠窗的角落坐下,江予奪沒等羅姐到,就走開了,去洗了個手,坐到了對面窗邊的桌子前逗著貓。 程恪沒有攔著他,只是看著在旁邊窗臺上打盹兒的一只小貓出神。 羅姐三點半準時進了咖啡廳,程恪起身,突然有些緊張。 “我是不是來晚了?”羅姐笑著走過來。 “沒,我們提前來的,”程恪給她拉了椅子,“想找個合適的桌。” 再想接羅姐外套的時候,羅姐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手不方便,坐著吧。” 程恪坐下,往江予奪那邊看了看,江予奪背對著他們,趴在桌上,一只白貓跟他頭對頭地在桌上趴著曬太陽。 羅姐點了杯咖啡,服務員走開之后,程恪沒有繞彎子,直接切入了主題:“羅老師,我不知道江予奪跟您是怎么說的,也不太清楚我應該跟您說點兒什么,我只知道江予奪現在很痛苦,他希望我能幫他……” 羅姐點了點頭。 “他說的是……救他,”程恪說,“我怎么救?” “我能先了解一下你們的關系嗎?”羅姐說,“我認識小江十年了,一直很關注他的狀況,雖然最近幾年他跟我的聯系很少,但我對他跟對別的病人在情感上是有區別的,我想先對小江這個決定有一個大概的判斷。” 這個問題讓程恪有些犯難,他倆的關系,肯定是不一般的,羅姐也說了,江予奪從來沒跟她提過任何一個朋友的名字,更沒帶過人來見她。 好朋友,特別好的朋友,獨一份的朋友,無論哪種朋友,似乎都不合適。 程恪往江予奪那邊又看了一眼,江予奪沒有跟羅姐說是男朋友,因為這個還怕他會介意…… “這個,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問問江予奪的意見。”程恪說。 “沒關系。”羅姐笑笑。 程恪起身,走到了江予奪身邊。 江予奪還趴在桌上,手指捏著一只貓耳朵,輕輕揉著,程恪一眼就看到他眼圈有些紅,不過沒有眼淚。 “嗯?”江予奪沒有動,只是看了他一眼。 “羅姐很保護你,她想先知道咱倆是什么關系。”程恪輕聲說。 “男朋友。”江予奪也輕聲說。 “好,那我告訴她。”程恪拍拍他的手。 “什么都可以說,”江予奪說,“你想跟她說什么都行。” “嗯。”程恪點點頭。 回到桌子旁邊坐下,程恪清了清嗓子:“我是江予奪的……男朋友。” “看出來了,”羅姐并不意外,笑著點了點頭,“出機場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感覺。” “是么。”程恪有些不好意思。 “說起來我還挺意外的。”羅姐說。 程恪低頭喝了口咖啡。 “不是意外小江會交男朋友,”羅姐笑笑,“小江交女朋友我也同樣會意外,他對親密關系有自己的定義,進入他劃定的范圍之內,是很困難的事。” 程恪想起來江予奪說的關于“朋友”的那些話。 “但他認定了是朋友的人,會全力以赴地付出。”程恪說。 “他害怕失去,所有他認為從他生活里離開了的人,都是因為他的錯誤。”羅姐說,“所以為了盡可能地避免錯誤出現,他會盡可能地把‘朋友’的要求提高,范圍縮小。” 程恪輕輕嘆了一口氣:“跟他小時候的經歷有關系對吧?” “小時候?”羅姐看著他,“小江跟你提過嗎?” “嗯,提過一些。”程恪點點頭。 羅姐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意外,過了一會兒才又問了一句:“關于哪些?” “就是……他說得也不是太多,每次情緒都很不穩定,”程恪皺皺眉,“我現在大概就知道他小時候應該是被關在什么地方,有很……殘酷的訓練,還有比賽,他提過爸爸mama,別的小狗這些……” 羅姐吃驚地往江予奪那邊看了好半天才轉回頭來看著程恪:“這些都是他跟你說的嗎?” “是的。”程恪說。 “他都沒有跟我提起過。”羅姐看著他。 程恪愣了愣,猛地坐直了。 “不過相關的案情我是了解的,”羅姐看出了他的疑慮,“我接觸他之前,對他的全面情況都是了解的,但是他不會主動跟我說,除了你……應該也沒有主動跟任何人說過。” “嗯,他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程恪松了口氣,但羅姐說出的“案情”兩個字,又讓他心里猛地抽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才看了看羅姐,“他說的爸爸mama,是什么人?” “親生母親和繼父。”羅姐回答。 程恪感覺到了自己后背一陣發涼,頭皮都有些炸。 “他是在大約四歲的時候開始‘訓練’的,所以母親從可以信任的依靠轉變為恐懼的源頭,對他的傷害是無法想象的,”羅姐說,“所以他會抗拒,建立親密關系對于他來說非常困難。” 程恪說不出話來。 “至于別的小狗……是一些買來的孩子,”羅姐捏著手指,“有人喜歡斗狗,有人喜歡斗狗,還有些人喜歡看這些,這些人被抓之后,解救出來的孩子,都有很嚴重的問題,小江還算是……比較好的。” “是嗎?”程恪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最嚴重的孩子16歲的時候自殺了。”羅姐嘆了口氣。 程恪愣了很長時間。 有孩子自殺了。 那些痛苦如果沒有出路,也許就只有死才能解脫。 他回過神來,猛地緊張起來:“那江予奪……” “我以前給他做過一些測試,”羅姐說,“他并沒有太明顯的自殺傾向,面對精神上的折磨,他跟別的孩子不太一樣……” “他能看到那些人,”程恪說,“是他面對的方法嗎?” “是他逃避的方法,幻聽,幻視,自殘,他讓自己繼續活在之前生活帶來的痛苦里,”羅姐說,“這讓他不需要去面對在被解救之后依舊會在精神上飽受折磨的事實。” 羅姐的這句話,程恪用了能有兩分鐘才慢慢反應過來:“自殘?” “是的,”羅姐說,“你應該見過他跟‘他們’正面接觸之后受的那些傷。” “見過。”程恪輕聲說。 不止一次見過。 頭上,手上,那些沒有任何人看到過受傷過程的傷。 “那他……”程恪皺了皺眉,“傷害自己的時候,是無意識的嗎?他并不知道自己弄傷了自己,還是……” “他知道,”羅姐拿起咖啡,又放下了,“所以他會有意識地避開人。” “他知道?”程恪看著羅姐,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了。 “是的,”羅姐喝了一口咖啡,擰著眉,“他知道自己有精神上的問題,知道自己看到的都不是真實的,知道自己會傷害自己,在某些時候他也可能會因為情緒失控傷害其他人。” 程恪感覺自己的手抖得有些厲害,于是放下了勺子,把手壓在了石膏下面,深吸了一口氣:“我應該怎么幫他?” “他如果能繼續治療,”羅姐說,“是能得到一些控制的,但是……” “什么?”程恪馬上問。 “他需要面對和配合,”羅姐說,“他接受過不少治療,所以醫生會問什么,問這些的目的是什么,什么樣的回答能讓他得到一個“正常”的判斷,他都很清楚,如果他不能配合……” 程恪覺得頭有些痛,從腦門兒正中一路跳著往后腦勺疼過去。 他閉了閉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那這一次,他讓我來見您,可不可以理解為,他開始想要面對和配合?” “可以這么理解,”羅姐說,“不過這樣的狀態能維持多久,能配合到什么程度,就不能確定了,但這的確是好現象,我非常意外。” 程恪跟羅姐已經聊了快兩個小時,墻上有個鐘,江予奪沒有看,但他差不多能估計出來。 他們會聊什么,他也差不多能猜到。 所以現在他的手是冰涼的,身體每一個關節都是僵硬的,腦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從他向程恪求救的那一刻開始,不安和慌亂就始終圍繞著他,沒有消失過哪怕一秒。 他害怕沒有明年,害怕程恪會消失,也害怕自己這樣的一輩子。 但他也很清楚,程恪對他的一切猜測都只是猜測,羅姐把一切揭開來的那一瞬間,程恪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真實的他,面對的還有那些承諾。 沒關系。 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