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工資多嗎?”江予奪又問。 “不拿工資,”程恪說,“用錢的時候就去支,年底再分分贓。” “啊。”江予奪點點頭,拿著筆在菜單上打著勾,“難怪十多萬的表扔了就扔了。” “那塊表,”程恪笑了笑,“程懌送我的。” 江予奪抬眼看了看他:“他還送你東西呢?” “嗯,”程恪喝了口茶,“我還以為這是……我們關系能緩和一些的預兆。” “結果這是你被趕出家門的預兆,我沒說錯吧,那表挺新的,沒戴幾天,”江予奪說,“其實你要一直這樣,就算沒有二少爺爭家產,你被你爸踢出門也是早晚的事兒。” “大概吧。”程恪說。 “不過你應該再死撐幾個月,”江予奪說,“好歹把今年年底的贓分了啊,就你這花錢的架式,去年分的沒多少了吧。” “我都……”程恪實在不愿意說,那些有些丟人現眼的過往,換個人他肯定不會說,但江予奪總能讓他放下一些防備,“沒分過。” 江予奪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正想說話的時候,服務員把一大鍋酸湯魚端了上來,他就那么隔著一鍋熱氣騰騰一直瞪著程恪。 服務員把火點上走開之后,他才用手扇了扇熱氣:“你一年都沒干夠啊?” “嗯。”程恪應著。 “你活了二十七八年,沒上過班,就在自家公司里跟著自己弟弟干了沒到一年就被親爹一腳踢出家門了?”江予奪給他總結了一下,“說你是個廢物都對不住廢物吧……” 江大寸不愧是從小街面兒上混大的,說話經常這么直白得不帶一點兒情商。 程恪覺得自己應該會感覺到尷尬,但卻意外地只是有些感慨,還有些好笑,江予奪的這個總結還挺到位的。 “是,”程恪笑了起來,“我打了幾個月的雜,剛開始接觸生意,談了個開頭好像就……搞砸了。” “你不像是會搞砸的人啊,”江予奪皺了皺眉,“你弟是不是陰你了。” 程恪沒說話,敲了敲空著的杯子,他當然不會搞砸,雖然他對任何生意都沒有興趣,但既然做了,就還是想要做好。 但程懌不給他這個機會。 江予奪拿過瓶子給他倒酒:“你要一直是個廢物,可能就能平安廢到老了,突然不廢物了,自然有人要清理障礙。” 程恪看了江予奪一眼,這人年紀不大,想得還挺多的。 “你們這種有錢人,活得挺累,”江予奪給自己也倒了酒,“廢物了,親爹不高興,不廢物了,親兄弟不高興。” 程恪拿起酒杯,江予奪也拿起自己的杯子。 “干了吧。”程恪往他杯子上重重磕了一下,杯子里的酒灑到了湯里。 “我是沒問題,我不知道你酒量,反正我不想扛醉鬼回去,挺遠的。”江予奪一仰頭把酒喝光了,杯子往桌上一放,有些挑釁地看著他。 一邊兒說不扛醉鬼,一邊兒萬一對方喝不過自己就準備開嘲,幼稚。 程恪仰頭把一杯酒喝了,往他杯子旁邊重重一放。 “喲,”江予奪笑了笑,“叫板是吧?” “三哥,”程恪也笑了笑,“我也不是什么事兒都廢物的。” “放心,我要真喝高了,”江予奪把兩個空杯又倒滿了,“不用你扛我,給陳慶打個電話讓他過來拖我上車就行。” “那我要是高了呢。”程恪問。 “抽醒你。”江予奪說。 程恪在喝酒這件事上,大概是遺傳了老爸,從小到大他看著老爸喝了無數次酒,從來沒見過老爸喝醉。 他跟那幫前朋友一塊兒干什么都會喝酒,也從來沒有醉過。 這點他比程懌強,程懌酒量不行。 不過程懌也沒喝醉過,從知道自己酒量不行的那天開始,他就沒再喝過酒。 這么想想,程懌還是比他強。 他對不利于自己的任何事情都沒有準確判斷,也永遠都不會做出基于理智的正確選擇。 比如江予奪。 他看著對面的江予奪。 如果是程懌,從一開始就不會跟江予奪這樣的人有任何交集,而在發現江予奪種種不對勁之后,更不會再有哪怕一秒的接觸。 每個人都會把人歸類,有意無意,程懌會,他自己這種愛誰誰順眼就好的老好人也一樣會,哪怕只是把江予奪從那些街頭混混里分出來,就連江予奪自己,也給自己劃了條線,“我這種類型”就把程恪這樣的大少爺劃在了線那頭。 程恪拿著杯子,一直伸到了江予奪面前。 江予奪看了他一眼,拿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干嘛,要不是看你杯子滿的我以為你討酒喝呢。” 程恪笑了笑。 今天的酸湯魚很好吃,辣酸湯很香濃,魚沒什么刺兒,酒也喝得很盡興。 江予奪結賬的時候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來啊,挺能喝?” “人不可貌相。”程恪拍了拍他的肩。 醉是沒醉,但暈是肯定暈了。 程恪走出了店門外,想透透氣讓自己清醒一點兒,剛吸了一口氣,轉身就又回了店里。 “怎么了?”江予奪走過來。 “下雪了。”程恪說。 “下就下了唄,”江予奪說,“沒見過啊?要不要出去嚎幾嗓子。” “……我就說一句,下雪了。”程恪說。 “把你給凍回來了吧?”江予奪說。 “啊。”程恪笑了笑。 “啊個屁啊,”江予奪往他領口看了一眼,“穿得也不少了。” “我出去得太突然了,”程恪把帽子戴上,外套拉鏈拉到下巴頦,然后往外走,“沒防備。” “嬌氣,”江予奪說,“你才是漂亮的小可愛吧。” “……我他媽,”程恪轉過頭看著他,“真的服了你了。” 江予奪笑了起來:“哎,我也不知道,就順嘴一說。” “求求你下回順嘴說點兒別的。”程恪說。 這條街除了摩托車和自行車,連三輪車都進不來,打車得走到路口。 程恪很少在吃完飯之后還需要自己溜達半條街再站在街邊打車,埋頭頂著風往外走的時候,他都佩服這些來吃飯的人,大家都得這么走出去,或者打車或者到路口那個停車場取車。 不過算起來也就三五十米的距離,看著別人都走得鎮定自若的,程恪感覺江予奪說他嬌氣還真沒說錯,就是挺嬌氣的,一個老爺們兒,冬天里連走這么半條街的路都還要感慨。 “在這能叫著車嗎?”程恪站在路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車。 “我叫了,還沒接單,”江予奪拿著手機,“上對面兒超市里等著吧,車來了不用掉頭了。” “好。”程恪點點頭,行人過街的燈是綠的,他往對面快步走過去。 這種天兒,走著的時候還行,停下來站著立馬就能把人給凍透了。 走到斑馬線中間的時候,風刮得挺急,程恪聽到了什么聲音,但是耳朵捂在帽子里,只能聽出這不是風聲,有些刺耳地裹在北風的呼嚕里。 等他余光看到左邊已經幾乎到了他跟前兒的車燈時,才反應過來這是急剎車時輪胎和地面摩擦出的尖嘯聲。 這一瞬間他腦子里居然平靜地只閃過了一句話。 這傻逼右轉居然不減速,地上有冰剎不住了吧。 程恪的反應是足夠快的,他選擇了往后退,往前沖可能會正好被急剎打滑的車一個甩尾撞飛。 但他的時間實在是有些不夠,車離得太近了。 只退了一步,就感覺車已經到了身邊。 頓時就感覺燈光亮得刺眼,前后左右上下全是光,什么都看不見了。 接著就感覺自己右胳膊被狠狠地拉向了身后,然后整個人再被攔腰往后一帶。 這力量相當大,他都能感覺到自己脖子差點兒跟不上身體了。 車擦著他身前沖了出去,一個甩尾,橫著又甩出去十多米,逼停了對面車道的三輛車,再打著滑沖回自己的車道,然后繼續沖著開走了。 程恪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江予奪退著拉回了馬路邊兒上。 “我cao。”他有些驚魂未定地低聲罵了一句。 江予奪沒有出聲,還是拽著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箍著他胸口往后猛拉著。 程恪因為還是倒退姿勢,被他拽得有些站不穩,跌跌撞撞的。 “沒事兒了,”程恪說,轉過頭看了江予奪一眼,“可以放開我了。” 江予奪沒說話,還是這么快步往前。 “江予奪?”程恪掀掉了頭上的帽子,對著他耳朵又喊了一聲,“放開我,沒事兒了!” 江予奪看了他一眼,還是沒說話。 程恪在他轉臉時聽到了他有些急而粗重的呼吸聲,這樣的呼吸一聽就能聽出來,江予奪非常緊張。 “老三?”程恪頓時也開始緊張,試著又叫了一聲,同時做好了也許會莫名其妙再次動起手來的準備。 但江予奪沒有突然揍他,而是一直把他拽回了路口,又拽到一棟樓樓側,這才松了手。 “你……”程恪松了口氣,剛想說你反應挺快,江予奪一把摟住了他。 這一把摟得勁兒很大,程恪整個人被拉得往前一撲,再想動的時候,江予奪的胳膊已經收緊了。 “江予奪?”程恪非常震驚。 這要在平時,他肯定馬上收拾心情開始享受,但現在這一抱,他直接的反應就是江予奪可能是打算就這么把他勒得背過氣兒去。 他迅速彎起胳膊肘,想把手臂塞到兩人之間,這樣可以在江予奪發力的時候一把推開。 可江予奪卻沒有進一步的行動,摟住他之后就不動了。 也不能說完全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