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前世的余德雖然當了太監, 但還是被家族所累。族人有事就會來找他,什么借錢的、什么謀前程的、什么打官司的, ……作為皇帝身邊的紅人,余德一聲招呼還是管用的。 其實, 有些事情,余德不想管, 但是,族長不放過他。 余家族長從來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人,憐老惜貧, 是從來不見他做的。在他的管理下, 余家族人也是人情淡薄。 當初余德家貧,被賣到宮里做太監, 族里沒有管過他家。后來他父母過世,大哥過得不好,族人也沒管過。 可是余德后來成了宮里的大太監,族人聽說了, 就不斷地找上來。如果余德沒見, 或者見了沒給辦事, 族長就會找來,當面訓斥一番,還話里話外,說起余德的兄長,又說起祖墳祭祀什么的。那意思就是如果不給辦事,就要讓他父母祖宗在墳地里都不得安生。 余氏家族在京郊的望山村,有幾百口人,出了余德這個太監,一族人都引以為恥。即便是跑來找他辦事,嘴上說幾句恭維的話,心里依然是不齒的。 族里也只有他的親大哥從來不惦記他的好處,也不愿意到京城來住。樸實的大哥余槐曾經跟他說,“當初一家人實在是沒辦法,賣了你才能勉強活下去。爹娘一直后悔,臨終留下話,說你在宮里討生活不易,不許難為你。我們是莊稼人,到城里不會生活,我哪里也不去,就守著自己的祖業,種幾畝田,夠生活就行了。” 不是沒有人想過要利用余槐,去找他的太監弟弟謀好處,但是余槐都不為所動,就守著田地過日子,被人笑話傻,也無所謂。反正他的兒子已經被弟弟安排到城里的大商號當學徒去了,能學不少本事。他夫妻二人已經無欲無求,只想安穩度日。 族里其他人后來打秋風越來越頻繁,連余德的徒弟們都討厭了。可是余德為了討好族人,讓自己在兄長一家過得安穩些,也為了得到族里的認可,將來能埋回祖墳,還是盡量幫助他們。 曾經的余德,非常在意身后事,尤其是能不能埋回祖墳這件事。因為當初他做了太監的時候,族長帶著人到他家里和他家人說過,“做了太監,是不完整的人了,名聲也不好,如果埋回來,讓祖先蒙羞,你家余德將來不能埋回祖墳。” 這件事情對少年時候的余德影響很大,讓他更加自卑。成年后,這也成了族人敲詐他的一個借口,尤其是那個族長。只要沒有滿足他的要求,就會把余德葬回祖墳這件事拿出來說說。 不過這些對于林楓來講,都是與幾無關的事情,她不是真正的余德,作為一個現代人,喪葬那些事情沒有那么重要,她可不打算為了個身后事,縱容這些蛀蟲。 所以,當余家族人再跑來求辦事的時候,林楓就不想理會。 “我說,三堂兄啊,你都已經經商了,入了商籍,你家小子怎么還能考科舉呢?我朝可是明文規定,商戶人家子弟不能考科舉。” 林楓坐在徒弟給搬的一把椅子上,喝著茶,好整以暇地給上門的親戚講道理。 “這不是找你來了嗎?”三堂兄余能雖然不滿余德高高在上的態度,但是為了孩子的前程,還是陪著笑臉說,“你三哥我可是聽說了,前些日子,京里有那么些商人,得了皇上的旨意,開恩準許子弟參加科舉了呢。我家小子聰明得緊,從小就啥都學得會。要不是因為我經商,開了個小店鋪,我家小子早就考上進士了,說不定還能考個狀元呢!我就想著,既然圣上開了這個口子,那我家小子也有盼頭了!” 林楓笑了,“哎呀,有啥盼頭呀?人家那些商人,是因為給災區捐款上萬兩銀子,皇上才特意給了恩典。三哥,你捐了多少?” “我哪有那個錢呢!我那個鋪子,就賣點針頭線腦的小東西,剛夠一家,吃飯罷了。弟啊,你三哥小時候對你也不賴,還抱過你到地頭里耍。你可不能發達了就六親不認,這樣吧,需要銀子,你先墊上不就行了!等我那小子出息了,還愁沒錢還你?”余能口氣很大,聽得余德想笑。 萬兩銀子,說墊就讓墊,你當你是天王老子呢! “兄弟我可沒這個錢,我這些年就算有點俸祿,也都捐了寺廟里的香油錢了。我在佛前許了心愿,下輩子要投個好胎。” 說到這里,久違的系統居然上線了,還插話: 【宿主,你下輩子能不能投個好胎,要問系統,不用問佛。或者說,我就是你的佛。你可以求我。】 林楓嚇了一跳,在意識里懟系統,“你冒出來干嘛?我這兒正處理家務事兒呢。你還想當佛,佛祖可是割rou喂鷹呢,你割塊rou我瞧瞧啊?” 【鑒于宿主的無理要求,系統決定中斷對話。】 無良的系統下線了,林楓“切”了一聲,對面站著的余能以為堂弟是針對自己,他心里惱火。堂弟坐著,還前呼后擁的,自己站著,還要賠笑臉,他早就不耐煩了,如今看著對面的太監還嗤笑起來,就火大了。 “你就說你幫不幫吧!” 林楓一看,哎呀,發火,發火也沒用啊,“這我可沒辦法,而且,這恩典的時候也過去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如今也不需要捐款了,你就拿出一萬兩來,兄弟我也給你辦不了這個事了!” “你耍我!”余能有些惱羞成怒。 “這話怎么說的?誰耍你了?又不是我讓你來的。哪條王法規定,給人辦不成事還犯法了?”林楓說完喝口茶,看都不看余能了。 小東子察言觀色,看今天的師傅好像不給族人好臉色看,他心里解氣,也替師傅抱不平,“我們家師傅忙著呢,皇上一天都離不得我們師傅侍奉,您還有什么事兒趕緊說。我們師傅這是趁著皇上午休出來見你一下,要是一會兒皇上醒了,可就沒那個功夫跟你多話了。” 余能心說自己連余德都瞧不上,他徒弟又算什么,他的火氣就沖小東子來了,“你個死太監!我跟我兄弟說話,你算個屁!” “那您在家待著呀,您別往屁跟前兒湊啊!也別來求我們這些死太監給您辦事兒啊!”小東子一貫牙尖嘴利,半點不吃虧的。 “你!”余能氣得冒煙,但是他再蠻橫,也知道這是皇宮,不是他撒野的地方。雖然只是剛剛進了宮門口的一片空地,但也不是尋常人能來的地方。 “這樣吧,我突然想到個主意,”林楓把茶碗往徒弟手里一交,整理整理衣襟,“三堂兄啊,你的小子要是在你名下是不能參加科舉的。要不,過繼到我名下?做我的兒子?” “呸!你想得美!”余能就一個兒子,一聽就氣了,“我多好的兒子,將來會有大出息的!認個太監當爹,他不讓人戳著脊梁笑話死!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而且,我就這一個兒子,你就想奪了去,余德,你真不是個東西!” “對,我不是個東西,我是個人!”林楓看著他在原地跳跶,心說,終于知道什么叫做匹夫之怒,這個三堂兄也不過如此了,她繼續笑著說,“三堂兄,我是說真的。我朝律法,我也知道些的。律法有規定,商戶人家子弟不得參加科舉,可沒說太監的兒子不許科舉。所以,我的兒子能考功名做官,你的兒子就不能!” 余能聽了,傻楞了一會兒,然后氣急敗壞地說,“那,那是因為,太監不會有兒子!所以律法才沒有寫!” “誰說太監不會有兒子了?!”林楓不服了,“我就不能過繼?不能收養?笑話!誰說太監不能有兒子了!回頭我就收他個十個八個的兒子給你瞧瞧!真是,歧視太監!”林楓站起來就要走。 余能過來就扯住她,“你不能走啊,我的事兒你不給辦是吧?族中子弟的出息那是事關合族的大事!你不幫就不行!我臨來時,族長可是說了,你要不幫族里的子弟,將來死后可就別想埋回祖墳!” “你也回去告訴族長。”林楓看他又把安葬的事搬出來威脅,覺得沒意思透了,用力把人推開,“我余德死后,絕不埋回余家祖墳!不勞他老人家費心了!” 林楓氣呼呼地回去了。身后一堆伺候的徒弟,端茶碗的、搬椅子的、跟著小跑,呼啦啦一群人就瞬間走遠了。 余能傻眼了,這就走了?“誒,我那事兒,我兒子怎么辦?!” 他正要跟上去,守宮的侍衛在邊上早看他不順眼,立刻把他攔住,“行了,該見的人也見了,能讓你進宮門,是看在余公公的面子上,既然見完了,趕緊走!” 余能不甘心地走了。 再說林楓,不知為什么莫名就生氣,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按理說,作為一個現代人,是不應該太在意這些事的,那這莫名的火氣是哪里來的?難道是余德本人的怒氣? 她心里這樣想著,伺候皇帝的時候就帶出些心事重重的樣子來,有點心不在焉。 皇帝就問,“余德,你今天怎么了?” 第36章 穿成jian佞太監 林楓現在已經習慣了, 甭管什么芝麻大的小事兒, 只要皇帝動問,就如實告知。 皇帝聽了事情的經過,也明白了大太監生的哪門子氣。不許葬入祖墳, 這是家族對子弟很嚴重的懲罰, 僅次于逐出家族。 “要不朕讓人去告訴他們, 朕的意思, 誰都不許委屈你和你家人。你想葬在哪里, 就葬在哪里。” “不用了。”林楓把頭一抬,傲嬌了, “我還不稀罕呢!剛才說過了,不葬回余家, 男子漢大丈夫, 言出必行!他們就是請我……” “男子漢……哈哈哈……大丈夫……哈哈哈……”皇帝突然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林楓起初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后來反應過來, 就無語地站在旁邊, 保持矜持地一動不動,假裝不明白皇上的笑點。 不過說真的,林楓覺得,這皇帝的笑點總是那么奇怪,本來好好地說事情,這人的思想就歪到不知哪里去了。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皇帝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林楓實在不知道, 自己的話, 哪里值得笑了,不就是說了個“男子漢大丈夫”嗎?怎么,太監就不是男人了? 皇帝笑夠了,林楓就辯解,“主子,奴才知道您為什么笑話奴才。可是,奴才今天,就想辯辯這個理兒。奴才就算閹割了,也沒變成女人吶,只不過是少了二兩rou罷了。有殘疾的男人就不是男人了……” “哈哈哈……”皇帝好像被點了笑xue一般,又開始無節制地大笑,連一旁的宮女和小太監們也討好地賠笑。 林楓在一片笑聲中,竭力地解釋,“這有什么好笑的?我就不明白你們都在笑什么?本公公是很嚴肅地在說事情呢……我說得沒錯呀?你們想什么呢?” 奈何,皇帝看見她一本正經要辯解的樣子,就笑個沒完,“朕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突然覺得好笑。” 等皇帝笑夠了,評價說,“余德,你這《人間廣記》沒白看,果然變得有趣多了。” “《人間廣記》?”林楓瞅了一眼小森子,后者立刻把脖子一縮,一臉“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正直表情,看得林楓又手癢,想抽他。 不過說笑歸說笑,皇帝還是沒忘了余德的身后事,“你不埋回祖墳,那你埋在哪里?” 林楓立刻又表忠心,“奴才說了好幾次了,陛下去哪兒,奴才就去哪兒。陛下百年,奴才就跟著一起去。” “行啊你!”皇帝一臉恍然大悟地表情,“你這奴才,莫非是看中皇陵了?那可是天下最好的風水寶地了!你想陪葬皇陵?” “不然呢?”林楓理直氣壯地說,“奴才已經發誓追隨,要不主子就帶奴才到天上去,要不就帶奴才到地下去。” “嘶——,你還賴上朕了!”皇帝剛伸腿,發現大太監站得有點遠,夠不著,踹不到,……算了。 林楓心中竊喜,人都會長記性的,如今自己已經對皇帝的腿長有個清楚的認識了,以后活動范圍就在這個半徑外,就是安全的。 皇帝終于正經說話了,“余德,其實,你沒必要殉葬的。朕留下你,可以輔佐下代君王的,畢竟,很多事,交給你,朕才放心。” 林楓也跟他說實話,“皇上,下代君王跟奴才一點關系都沒有。奴才一生只有一個主子,其他人不需要奴才惦記著。”下代君王可不是我的任務。你百年了,我在這個世界game over. “就你會說好聽的!”皇帝出言訓斥,只是禁不住上揚的嘴角,讓這訓斥的話沒有了多少氣勢。 “奴才是真心的,天地可鑒!真的!”林楓伸起三根手指沖著天。 皇帝想了一會兒說,“這樣吧,如果你真是這個心思,朕就讓人在棺槨旁添一口薄棺,你想沾這個光,朕準了。你族人不讓你葬回祖墳,也沒什么好稀罕的。你將來葬進帝王陵墓,比他們體面萬倍!” “多謝陛下!”林楓趕緊磕個頭,她知道自己不在意的事情,對于古人來說卻是非常要緊的。這個體面真的很大。 “你想要口什么樣的棺材啊?楠木的怎么樣?” 楠木很貴的!這敗家皇帝!給一個太監準備什么楠木棺材啊! “不用的。一個罐子就夠了。” “什么?”皇帝表示沒聽懂。 “也不用什么棺材,浪費地方,您就給奴才弄個罐子,然后放在皇上棺槨旁邊就行了。” “什么?什么罐子?多大的罐子?”皇帝上下看看大太監,想象不出人裝進罐子是怎么回事。 “就這么大的罐子。”林楓比劃了個腦袋大的樣子,“奴才死后火化了,燒成骨灰,裝進罐子里面就好了。” 這下,不光是皇帝,一屋子的人都張口結舌。 林楓眨眨眼,自己說了什么了不得的話嗎?哦對了,這是古代,人們還不習慣火化。 “其實吧,這個火化,有很多好處。比如說,干凈衛生,還節約占地面積,更有利于保護耕地……” “荒唐!你今天是瘋了嗎?!朕無緣無故,這樣苛待身邊人,讓人如何評說!朕豈不成了暴君!休得再胡說!”皇帝臉黑了。 林楓一看,真生氣了,趕緊開溜,“奴才問問晚膳準備了什么。” 出去了,林楓還在想,皇帝一向節儉,給他省口楠木棺材板錢還不好?生什么氣啊,莫名其妙!先前笑也笑得莫名其妙,后來生氣也莫名其妙。想想皇帝的年齡,是不是快到更年期了? 晚上回去休息,小東子跟林楓說,“師傅,您今天說的話,好嚇人,什么火化,骨灰什么的,……殺人不過頭點地。所謂死者為大,便是死刑犯也要歸還家屬尸體的。只有大jian大惡之徒,才會挫骨揚灰,尸首都不留。您這笑話不好笑!” “啥?笑話?你當師傅我說笑話呢!” “笑話都不算,因為不好笑。”小東子氣哼哼地出去了。 林楓不由反省,原來大伙兒都覺得自己說的火化是個失敗的笑話,自己想的節儉的法子,在他們看來,屬于幽默未遂? 看來,自己到底不是真正的古人,有些時候,跟古人沒法溝通。明明火化在現代社會很常見的好不。 好在第二天,大家好像都把這事兒給忘了,誰也沒有再提起,林楓也免于尷尬。 那位不死心的三堂兄過了兩日又來了,這回還是族長陪著一起過來的。 林楓故意讓他們多等了一會兒,快傍晚的時候才出去,才到宮門口去見人。 族長一見了林楓,就擺起譜來,“你如今有出息了,連兄長都欺負,你可知道長幼有序!” “我只知道自古忠孝難兩全!三堂兄求的事情,違反律法,我可不能對不起朝廷。”擺譜誰不會啊,這次林楓倒是沒有坐著喝茶,但是身邊幾個徒弟,也是前呼后擁地給她壯聲勢,他們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