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水面上飄蕩著好些木條,殘骸,還有偶爾幾具面朝下方的尸首。 江余呼吸一重。 此時已有坐了船只的衙役在水中搜尋,江余看著泥黃的水面腦袋發昏,面色發白。 攔住一個路過的人問了獲救的人在哪兒安置,便尋了過去,在來來回回的人群中不斷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沒有。 都沒有。 江余立即轉身回了水邊,看著有搜尋的船便攔著上去幫忙。 “宋瑜。” “宋瑜...” 江余在船上大聲呼喊宋瑜的名字,只是直到天色已暗,再也無法看清水面,江余聲音嘶啞,也不曾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回應。 回到岸上,江余又去了傷患安置地尋了一圈,轉身又回了宅子里頭。 從劉賢處得知并未尋到人,便拎了燈籠又回轉去了河岸邊上。 河水湍急,夜里視物不清,河面上尋人的船只在天暗下來之時便早早地靠了岸。 江余除了一開始情緒失控,之后皆是冷靜的嚇人。 連劉賢也認為江余大抵是擔心的,卻并不是那般厲害,直到看著他拎了燈籠上了一艘停靠在岸邊的小木船為止。 如今河面皆是木塊殘橫,這會兒出船,想尋的人沒找到,怕是要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原本在江余身后跟著的劉賢,趕緊帶了人將江余攔了下來。 “小余公子,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兒,讓小的如何與公子交代。”劉賢苦口婆心地勸道。 他也是急的要命,但是也不是這般不要命吧。 只是江余這會兒哪里聽的進去,聲音嘶啞語氣卻平靜,“人都沒了,有何好交代的。” “不是還未找著嘛,沒消息便是好消息,小余公子,如今黑燈瞎火的,水流也急,你這出船跟送死有何區別。”劉賢給身后的人使了個眼色,穿著褐色衣服的家丁立即上前將江余從小船上拖了下來。 江余倒是未掙扎,只是喃喃道:“沒消息便是好消息。” 劉賢道:“對,沒消息便是好消息,指不定公子如今正在哪兒呆著呢。知府大人與柯大人一行也均未找到,如今整個邵南的衙役,府衛都在全力搜尋,這不也是好消息。” 江余看了劉賢一眼,又看了眼黑漆漆地河面,伸手拿過燈籠,“我不下河了,你也不用跟著我,帶人繼續找。” 說完便舉著燈籠沿著河岸繼續往前走。 “宋瑜。” “宋瑜...” 一聲一聲如同泣血一般的叫著,嘶啞的喊聲裹著水聲遠遠傳開,卻是一直未得到回復。 劉賢搖了搖頭,原以為這小余公子不過就是主子解悶的玩意,倒是沒想到這少年卻是動了真心,派了兩個下人跟在江余身后,劉賢也轉身朝著另一邊繼續尋人。 江余白日也一直這般喊著,這會兒嗓子已是啞的不像話,再過了不久,便已是無法發出聲音。 今晚的天空中一粒星子都沒有,猶如江余此時的心境,暗沉沉一點光亮也無。 發不出聲音,也看不見前方,手中的燈籠的光芒搖曳,似是隨時都要熄滅一般。 天空不作美,到了三更,倒是又稀稀落落的下起雨來。 岸邊原也是有跟江余一般舉著火把尋人的,一下起雨來,也一個個掉頭往回走。 跟在江余身后的家丁上前勸道:“小公子,咱們先找個地方避雨吧,等會兒燈籠滅了,恐怕路都找不著。” 江邊這般暗,這會兒下雨,到時候水再漲起來,他們這些在河岸邊上的人怕也是有危險。 江余在雨中站了一會,到底還是跟著家丁一道回去了。 他也不過沖動了一瞬,即便他此時頭疼的厲害,腦子卻清楚的很。 看著迎面走來的劉賢,江余用如同撕裂般的聲音問道:“最近的廟宇在哪?” 劉賢一愣,有些憐憫地看著江余,“跟我來。” 轉身吩咐家丁繼續撐傘尋人,帶著江余去了最近的土地廟。 江余看著廟宇中不悲不喜的神像,頭一回那般虔誠的俯下腰身,深深叩頭。 若是,若是世上真有神的話,祈求您,將宋瑜還給我,即便,將我這條命再次收回去也可以。 江余無聲地喃喃道。 在廟里頭呆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他便出來了。 拿了傘,帶著燈籠繼續跟著旁人一道尋人。 好在,那雨并未下大,不過一會,便停了下來。 江余一夜未曾休息,眼熬的通紅,天蒙蒙亮之時,便又跟著劉賢一行上了船繼續尋找,河下流撈上許多尸體,其中依舊不曾有任何與宋瑜一同失蹤的官員,這倒是給了江余希望。 經過一夜,他的喉嚨已經完全無法發出聲音,腦子也如停擺一般,什么也無法思考,只是睜了眼看著各種冒出水面的物體。 日頭爬上正中之時,有一艘船靠了過來。 看到卓承興那張臉出現在甲板上之時,江余如同凍住的腦子才像是在太陽底下的慢慢融化的冰塊,思緒漸漸流動起來。 他看到卓承興動了動唇,“公子,找到了。” 江余一時間甚至沒明白他說了什么,直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在他眼睛里慢慢清晰。 宋瑜看著少年慘白地著一張臉,穿了一身濕漉漉地衣衫,愣愣地仰著頭看他,漸漸蹙了眉。 半響,少年看著他突然紅了眼眶,透明的水珠子便從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猛然溢了出來。 還不等他品味出納突然竄上心頭的感覺是什么,那少年便突然閉了眼,軟了身子直接往水中倒去。 “江余!” 宋瑜猛地瞪大了眼,一時間所有的從容,自信,漫不經心都像是從他身上消失了一半。 “公子!” 河面上頓時一陣混亂。 第47章 柯元是個固執的文人,早前也曾教過宋瑜一段日子,對著當時年紀小又聰慧的宋瑜極其喜愛,這也是為何之后宋瑜這般不上進,他會如此痛心疾首。 也是為何那些個一道出巡的下屬個個對宋瑜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時,柯元卻明知道宋瑜的名聲卻依舊時不時找宋瑜麻煩的原因。 宋瑜雖然也不太給這位曾經的太傅面子,也算不得有多少師生情誼,但是上一輩子,大抵也就是柯元對他的改變那般心痛了。 宋瑜是個萬事不上心的主,幾十年過去,加上柯元只教了他不到一年,其實柯元這人也只在他記憶中留下少許印象。 無意間知曉柯元出巡的消息時,才想起他這回該是有去無回,既然他父皇已頒下旨來,這事兒便不能更改了,想了想宋瑜便索性跟著來了。 就像當初他不曾打探過玉妃之事,柯元出事后,他也只從旁人只字片語中,曉得柯元是巡查河道之時因著決堤而死的,確切在哪里他也是不知道的。 這也為什么宋瑜雖然不管事兒,卻時不時地還要跟著一眾官員去過個場的緣故,這種場合當然也不適合帶了江余去。 雖然柯元這老頭不討喜,到也算清廉正直,能救便也救了罷。 這些日子日日下雨,宋瑜去過河堤邊上幾回,私下也提醒了知府,知府倒是說了,邵南每到雨季便會有匠人去河堤查看。 如此宋瑜也便放了心。 只是那日柯元突然提出要去河堤邊看看,宋瑜便也跟著去了,以防萬一。 昨日上了河堤他便覺得有些不對,他對河堤工事并不算了解,只是覺得水位高,又實在湍急,便也立即問了隨行的知府,知府知他身份,賭咒發誓絕對沒有問題,而柯元也是相當固執,并不拿他的話當回事。 想著這一路下來也就這回有點苗頭,以防萬一,宋瑜便堅持要改了地兒上山去,若不是如此,怕這回也成了下游一具浮尸了。 這回河堤垮的可不只一處,宋瑜一行倒是被困在了山中,阻了去路,加之天色漸暗,一行人也只得找了地兒過夜,第二天再做打算。 只是沒成想,不過一夜,倒是差點將江余賠了進去。 劉賢當然將江余得知他失蹤的表現稍稍夸大了與宋瑜說了,看他們主子待這小余公子的樣子,也感念江余的真心,劉賢更是挑了好的說,直夸江余有情有義。 宋瑜沉著臉坐在床塌邊上看著燒的臉頰通紅的少年,伸手摸了摸心口,沒成想年紀一把,這回倒是著實體會了一把心疼的感覺。 “公子。” 劉賢端了剛熬好的湯藥進來,有些為難,不知該不該上前。 大夫早來瞧過了,江余不過是受驚過度,加之風邪入體,只要退了燒,再養幾日便好了,并不算嚴重。 宋瑜伸手。 劉賢知機地將碗遞到宋瑜手邊。 宋瑜接過來,不斷用湯匙攪拌,直至覺得差不多了,低頭先嘗了一口確定不燙,這才有些不太熟練的舀了湯藥湊到少年唇邊。 這會兒,江余燒的不省人事,雙頰緋紅,一雙漂亮的眼睛緊緊閉眼,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地,在眼下方落下一片陰影,泛白的唇緊緊地抿著。 眉間更是豎起一道褶皺,一副極不舒服地模樣。 宋瑜兩輩子加起來還是頭一回伺候病人,還是不怎么配合的病人。 一勺湯藥喂下去,倒是大半都順著唇縫流到了脖子上,許是有一些喂進了嘴里,少年眉頭卻蹙的更緊了,頭一動便撇到了一邊。 宋瑜:“......” 在一旁看著的劉賢小心翼翼地上前,“要不要,小的來?” “不必。” 宋瑜起身將人抱在懷里,一手固定住少年的頭,一手拿了勺子繼續舀了湯藥喂懷中的少年。 這回倒是喂進去些,只是大抵是覺得苦了,少年即便閉了眼也一直掙扎,接下來的湯藥還未喂道他嘴里便撒了大半。 一半撒在他自己身上,一半撒在宋瑜身上。 劉賢在心中為少年捏了一把冷汗,好在宋瑜雖皺了眉,倒是不曾翻臉,只是平常乖順的人,這會兒倒是難伺候的很,一碗湯藥竟是沒不曾喂進去多少。 將空了的碗遞給劉賢,宋瑜吩咐道:“再去熬一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