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沒錯,她就是程韻!”方可奇看看尸體,呆了片刻,忽然扶著洞壁使勁嘔吐起來。 老畢又把手電筒朝程韻的尸體旁邊照了一下,說:“那里有一把柴刀,我已經看過,應該就是兇手遺留在現場的兇器了。” 龍毅從他手里接過手電筒,上前兩步蹲下身,認真看看那把柴刀,刀鋒有一尺余長,刀身沾滿血跡,刀柄上纏著一些稻草。他站起身,說:“立即打電話叫法醫和技術科的人過來。” 歐陽若說:“好。”忙掏出手機立即往市局打電話。 龍毅又拿著手電筒,往山洞深處照了照,這山洞看上去并不深,摸索著往里走了二三百米,果然就到了盡頭。盡頭也是一面石壁,也就是說這個山洞只有入口,沒有出口,任何人要進出山洞,都必須走前面的洞口。他打著手電照著腳下來回搜索了兩遍,并沒有發現腳印之類的痕跡。 法醫芮雪和市局的刑偵技術人員趕到馬蹄村時,已經是傍晚時分,老畢和方可奇找村民借來兩盞充電式led手提燈,將山洞里照得亮如白晝。 芮雪檢查尸體后對等候在一旁的龍毅說:“死者身中47刀,每一刀都砍得很重,刀傷遍布全身,致命傷在咽喉處,被一刀斬斷頸動脈,因失血過多而死亡。” 龍毅在沉默中點頭,這個結果跟他觀察尸體后預想的情況基本一致。死者手腳被縛,身體蜷臥,表情扭曲而痛苦,身下稻草凌亂,草梗染滿血跡,可見程韻中刀后并非立即斃命,而是在山洞中掙扎許久,才在痛苦中死去。 芮雪看他一眼,知道他在等著自己往下說,就接著說:“死亡時間,大約在三天前,即8月5日晚上8點至12點之間,跟我當初推測的段明暉的死亡時間基本一致。” 龍毅說:“死者戴在手腕上的一只手表被砍壞了。我們推測應該是兇手砍殺她時,她下意識地轉身躲閃,結果柴刀砍到她被反綁的手腕處,手表被砍壞,里面的指針也停止走動,時間停止在夜里9點11分。” 芮雪“嗯”了一聲,點頭說:“既然這樣,那么她的死亡時間很有可能就是在8月5日晚上9點11分前后。” 龍毅沒有再說話,只是看看身邊的歐陽若,示意她把這個時間點記錄下來。這時,刑偵技術員已經在現場忙碌起來。他摸摸自己身上,竟然已經在這悶熱的山洞里汗濕了衣服,交代了老畢和歐陽若幾句,就趕緊鉆出山洞,到外面透口氣。 不多時,方可奇跑出來報告說,因為程韻被害處的地面鋪了厚厚一層稻草,很難發現兇手留下的腳印。那柄染血的柴刀已被法醫確定為兇器,但刀柄上纏著一層稻草,所以也沒有辦法從上面提取到兇手留下的指紋。程韻隨身攜帶的手機已經不見了,應該是被兇手拿走了。 “也就是說,我們沒有在現場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對吧?”龍毅扭頭看著他。 方可奇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說:“目前來看,確實是這樣,還沒有找到任何與兇手有關的蛛絲馬跡。” 龍毅嘆口氣,抬眼望著不遠處那片黑沉沉的樹林,眉頭漸漸擰緊了。 第九章 艱難決定 晚上,專案組的人聚集在小賣部門前匯總線索討論案情,研究下一步行動方案。 方可奇站起來大聲說:“龍隊,我覺得這個案子已經不需要再討論,案情已經十分明顯了。” “哦?”龍毅抬頭看著他,問,“那你說說看,案情怎么明顯了?” “我覺得這個案子,應該是這樣的……”方可奇拿起礦泉水瓶子,喝了口水,對大家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8月5日晚上,段明暉和程韻在牛老才家看了一會兒大戲就回家了。回家后不久,段明暉忽然發現家里來了小偷,于是順手抄起他老爸放在床底下的鐵鍬就追出去。 這時已經上床睡覺的程韻聽見響動,也趕緊穿衣下床,跟在段明暉后面一起去追小偷。 小偷將二人引到村后樹林,然后躲起來,等段明暉進入樹林后,趁其不備,小偷突然跳出來,用石頭將其砸死。跟在后面的程韻目睹男友被殺,自然是嚇得大聲驚叫,慌忙奔逃。她裙子的下擺應該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樹林里的刺藤劃破的。兇手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舉著隨身攜帶的柴刀,跟在她后面快步急追。 程韻慌不擇路,最后跑到樹林后面的亂石地,兇手也跟著追到這里。就在走投無路之際,程韻意外發現絕壁上有一個山洞,于是立即躲藏進去,本以為可以就此躲過一劫,不想兇手也跟著追進了山洞。無路可逃的程韻面對兇手,奮力反抗,兇手將她制伏后,順手拿起地上的稻草絞成一根粗草繩將她手腳捆住,為了不讓她叫喊,又將她的嘴巴堵住。然后拿起柴刀,瘋狂而兇殘地將她砍殺。 兇手殺死程韻之后,扔下柴刀,走出山洞,并將洞口像原來一樣用石頭封住,以防被人發現。然后再回到樹林,將段明暉的尸體掩埋,最后拿走二人的手機,分別扔在不同的地方。 聽完方可奇的推理之后,歐陽若輕輕點了一下頭,說:“你的這個推斷雖然沒有什么證據支撐,但聽上去好像也頗有些道理。只是按你的這個說法,那個將段明暉和程韻二人引至山林并且將二人殺害的兇手,僅僅只是一個偶然出現的小偷嗎?” “不,那人顯然并不是小偷。”方可奇搖頭說,“那人只是假扮小偷,將二人引進樹林而已。兇手連殺二人,而且手段極其殘忍,尤其是對程韻,先綁后殺,連砍四十余刀,若無深仇大恨,豈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所以這人絕非一般的小偷。” 歐陽若問:“那你覺得兇手會是誰?” “這還用問嗎?”方可奇看了大家一眼,說,“兇手是誰,已經十分明顯了。” 龍毅已經明白他的意思,看著他說:“你的意思是說,兇手就是那個神秘的懷孕女人?” “對,就是她。”方可奇一拍大腿說,“她跟段明暉戀愛之后又被其拋棄,眼見段明暉很快另有新歡,自己卻只能懷著孩子獨自飲恨。前一天晚上她在程韻面前現身,想要離間她跟段明暉之間的關系又沒有成功,默然神傷之下自然對段、程二人心懷恨意,于是設下毒計怒而殺之。” “龍隊,你覺得呢?”歐陽若看著隊長問,“難道兇手真的是那個懷孕的女人?” 龍毅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想了一下之后說:“方可奇的推理,還有幾個不合理的地方。比如說,兇手既然隨身攜帶有柴刀,那她在動手殺段明暉的時候就一定會拿出來,而不是隨手在地上撿塊石頭去砸他,而在追殺程韻時才把柴刀拿出來。” “也許柴刀并不是兇手隨身攜帶的兇器,”方可奇急忙更正道,“只是她在山洞里偶然撿到的。” “這就未免有些巧合了。”龍毅皺眉說,“而且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個女人已經懷有身孕,你覺得她還有能力用石塊擊殺段明暉,然后經過一段長距離追擊,再殺死程韻嗎?” “這個……”方可奇臉色微紅,經隊長這么一說,他好像也覺得有些不妥,搔著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龍隊,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歐陽若提出了自己的猜想,“也許這個女人并沒有懷孕,只是為了跟程韻搶男朋友,所以在衣服里塞進一個枕頭,假扮成孕婦?” “這個倒是很有可能。”龍毅點點頭,起身踱了幾步,最后說,“雖然方可奇的推理并不成熟,那個女人并不一定就是殺人兇手,但從目前情況來看,她跟這個案子肯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現在我們手里并沒有多少線索,我覺得我們下一步的重點,就是要把這個女人找出來。找到她,不一定立即就能破案,但至少可以解開一些關鍵的謎團。” 案情分析會結束,已經是晚上10點多。為了便于工作,專案組的人并沒有回市區,而是搭乘劉駝子的渡船過河,在鎮上的派出所找了兩間休息室,將就著睡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歐陽若遭到幾只蚊子的輪番攻擊,被咬醒過來。恍惚中看見外面走廊臺階上有一點兒紅光閃動,以為是一只螢火蟲,眨眨眼睛一看,才知道是有人坐在臺階上抽煙。 她看看手表,已經是凌晨1點多。她不由得心生疑竇,誰的煙癮這么大,竟然大半夜起來抽煙? 她被幾只蚊子sao擾得沒了睡意,就從沙發上翻身坐起,把衣服披在身上,信步走出休息室,借著院子里微弱的星光,才看見坐在臺階上抽煙的竟然是隊長。 龍毅平時一般不抽煙,只有在案子陷入絕境時,才會點上一支煙,一邊抽煙,一邊思考案情。他常說抽煙能給他帶來破案的靈感。 聽到腳步聲,龍毅回過頭,看見她,輕輕咳嗽一聲,說:“怎么,你也睡不著啊?” 歐陽若嘟囔道:“這地方蚊子真多,我都快被蚊子抬走了。”她也在臺階上坐下,“龍隊,這大半夜的,你還在想案子的事啊?” “是啊,”龍毅用力吸了一口煙,煙頭倏地一亮,就在這一剎那,歐陽若看清了他的臉,他的臉色沉重陰郁。 他嘆氣似的把吸進嘴里的煙霧吐出來,然后說:“小若,我遇上了一個最大難題了!” 歐陽若不由得一怔,她跟了隊長這么久,還從來沒有聽到隊長用這么猶疑不決的語氣說話。 她有點兒意外,說:“龍隊,我們偵破的命案也不少了,比這難十倍的案子我們也遇上過,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這都不算是我們遇上的最難破的案子吧?” “我說的其實不是案子本身。”龍毅把手里的煙頭扔到地上,回頭朝屋里望了一眼,似乎是不想讓屋子里正在睡覺的同事聽到他們的對話。他站起身,緩步朝院子中間走去,歐陽若也跟著走過去。 龍毅走到院子另一邊,才說:“這個案子,現在大家都懷疑是那個懷孕的女人干的,對吧?” 歐陽若點頭說:“是的,目前種種線索都表明,那個女人有重大嫌疑。” 龍毅說:“我們調查過,在這之前和之后的幾天時間里,并沒有這樣一個女人進入過馬蹄村。根據船夫劉駝子的證言,這段時間坐他的渡船過河進村的陌生人只有兩個,一個就是段明暉帶回來的女朋友程韻,另一個就是方可奇。” 歐陽若知道方可奇曾在8月5日上午進村找過程韻,原因是他發現段明暉的人品有問題,他想勸說程韻離開段明暉。他早上進村,不到中午就坐船離開了村子。然后又在第二天進入村子,原因是他聯系不到程韻,覺得事有蹊蹺,所以進村查看,這些都是已經被船夫劉駝子證實了的。而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第二次,即8月6日早上進村的時候,段明暉和程韻實際上已經在前一天夜里遇害了。 龍毅說:“既然那個懷孕的女人并不是從村子外面來的,那么只能說明她是村子里的人,對吧?”見到歐陽若點頭后,他又說,“可是我們已經對村子里的人進行逐個排查,村子里的成年人也就那么五十來個,而且大部分是老人,我們根本找不到一個疑似這個女人的村民。” 歐陽若臉上現出疑惑的表情,說:“這個女人既不是從村子外面來的,又不是村子里的人,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只能說,這是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女人。” “不存在的女人?”歐陽若顯得有些錯愕。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女人,無論她是從村子外面來的,還是村子里的村民,我們絕不可能查不到她半點痕跡。” 歐陽若漸漸明白了隊長的意思,這個女人如果真的存在,就絕不可能在警方調查時憑空消失,而且不留下半點線索。從警方現已掌握的線索來看,這個女人其實只是在程韻面前出現過一次,然后就真的人間蒸發了。 “會不會是程韻在說謊?”她試探著問,“也許是她故意編了一個謊言,想考驗一下自己的男朋友。” “如果她在說謊,她只需要把這件事告訴段明暉,就可以達成自己的目的,完全沒有必要半夜打電話向自己的親jiejie哭訴。所以我敢肯定,她絕對是真的見過這樣一個女人。” “可是,我們現在根本找不到關于這個女人的任何線索啊。” “那只有一種可能,”龍毅的聲音漸漸變得冷峻起來,說,“那就是她在程韻面前現身之后,就真的憑空消失,人間蒸發了。” “一個大活人,怎么可能真的憑空消失?” 歐陽若以為隊長在開玩笑。 “做到這一點,其實一點兒也不難,因為我剛才已經說了,這個女人根本就不存在。”龍毅看著院子里一棵黑乎乎的樹影,思索著說,“她其實是另一個人,是有人化裝成一個懷孕的女人,半夜出現在程韻房間外面,讓程韻確信她是被負心漢段明暉拋棄的可憐女人,自己的離間計得逞之后,她就搖身一變,變回了自己的本來面目。這樣一來,任你是神仙下凡,也絕無可能在村子里查到這個女人的半點痕跡。” 歐陽若問:“那這個女人又會是誰假扮的呢?” 龍毅說:“我們已經調查過,段明暉已經離家十年,與村人之間沒有任何瓜葛,所以村子里應該沒有人會花這么大的力氣去‘整蠱’他。” “既然不是村里人干的,那只能是村子外面的人做的了。” “是的,這事只能是村子外面的人做的。” 歐陽若忽然明白過來,驚道:“進出過村子的外人,除了程韻,就只有方可奇了!” 龍毅點頭說:“有人曾聽見,8月5日上午他在村道上跟程韻發生過爭吵。如果那個懷孕的女人是他,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方可奇對程韻舊情未斷,一心想要跟她重新開始,但是這時候程韻身邊已經有了新男朋友段明暉。怎樣才能讓程韻自動跟段明暉分手,回到自己身邊呢? 方可奇想出了一個離間計,于8月4日,即程韻剛剛來到馬蹄村的那天晚上假裝成一個懷孕的女人,出現在程韻的房間外,騙她說自己也是段明暉的女朋友,而且還懷上了他的孩子,還告訴她段明暉其實是一個花心男,一直都在玩弄程韻的感情。 方可奇這么做的用意,顯然是想讓程韻憤而跟段明暉分手,但實際上他這一招并沒有見效,第二天段明暉向程韻做了解釋,程韻相信了他,兩人鬧出一點兒小風波之后,反而更加親密。一計不成,方可奇又想出一招,那就是第二天上午直接去找程韻,告訴她段明暉不是一個好人,叫她不要跟他在一起。程韻仍然沒有相信他。 這時候方可奇就知道,要想讓程韻重新回到自己身邊,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段明暉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于是當天晚上,他扮成小偷,將段明暉引到村后樹林,用石頭將其擊斃。但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程韻也遠遠地跟著段明暉到了樹林,并且目睹了他殺害段明暉的經過。程韻當即要打電話報警,方可奇知道如果讓她活在世上,那自己的殺人行徑就一定會暴露,無奈之下只好向她舉起了屠刀。 歐陽若明白了隊長的意思,也明白他為什么睡不著,要在半夜里陰沉著臉坐在臺階上悶頭抽煙。他說他遇上了最大的難題。沒錯,懷疑自己的隊友是殺人兇手,這確實是他二十多年刑警生涯當中,從來沒有遇到過的為難之事。 但是她很快提出了自己的疑義:“可是船夫劉駝子說過,方可奇只有8月5日上午進村,并且很快離開了,然后他第二天早上進村,卻是為了尋找失蹤的程韻。那個孕婦出現的時候是8月4日晚上半夜,段明暉和程韻的被殺時間是8月5日晚上,在這兩個時間段,他并沒有在村子里啊。” 龍毅說:“我已經觀察過,那條馬蹄溝河寬才一百多米,這對于曾在我們公安系統游泳比賽中奪得過冠軍的方可奇來說,絕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鴻溝。” “你的意思是說,劉駝子的渡船并不是方可奇進入馬蹄村的唯一渡河工具?” “是的,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游過河去,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村子。” “但是段明暉和程韻失蹤后,最先覺得事有蹊蹺并報警的,就是方可奇。如果他真的跟這個案子有牽連,他完全可以保持沉默,案發時間越往后推就對他越有利,難道不是這樣嗎?” “那倒不一定。就算他不報警,段明暉的父母及程韻家人覺察到二人失蹤之后,也一定會報警。這樣的話,一旦案發,因為他曾在村子里跟程韻有過接觸甚至是吵架行為,而且又是程韻的前男友,所以鐵定會被警方列為重點懷疑對象。”龍毅說,“如果由他主動報警,甚至由他親自帶人去查這個案子,就能把他自己跟這個案子的關系撇得一干二凈。” 歐陽若還是搖著頭說:“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不相信方可奇是殺人兇手。” “我也不相信,而且我也沒有說他一定就是殺人兇手。”龍毅抬頭看看院子對面那個房間,方可奇和老畢等人正在那間屋子里睡覺。他嘆口氣說,“我只是根據現有證據進行合理推測,只是覺得他有作案的可能性。我也希望明天的后續調查能還他清白,畢竟沒有哪個警察會希望自己的隊友就是自己要追捕的罪犯!” 第十章 傷心祭奠 第二天早上,在鎮派出所吃完早餐,龍毅忽然對方可奇說:“小方,從今天開始,你不用再參與這個案子的調查了。” “為什么?”方可奇抬眼看著他,問,“是不是有其他任務要交給我?” 龍毅沒有說話,只是拿眼睛看著歐陽若。歐陽若明白隊長的意思,龍毅是想讓她最先開口跟方可奇談這件事。她咳嗽一聲,字斟句酌地說:“小方,其實我們……是想知道8月4日和8月5日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晚上?我當然是在家里睡覺啊。” 方可奇感覺有點兒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