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毅走到丁劍蘭剛剛坐過的那把椅子跟前，仿佛這名女嫌犯還坐在那里。他對著椅子凝神思忖片刻，說：“我心中的疑問，就是丁劍蘭深夜驅(qū)車奔行一百多里，跑到下面鄉(xiāng)鎮(zhèn)中心醫(yī)院殺人這件事。”

    “這事還有什么可疑之處嗎？”歐陽若說，“警方有確鑿證據(jù)證實這起殺人案是丁劍蘭所為，而且她自己也親口承認管香菊是她殺的。”

    “但以我對這位丁副局長的了解，要不計后果地奔波百里去殺人，這完全不像她的行事風格啊。”龍毅把煙叼在嘴里用力抽了一口，然后說，“如果說管香菊被警方逮捕之后，丁劍蘭花大價錢請最好的律師，一定要法官在法庭上判處管香菊死刑，這個我可以理解，因為這就是她行事做人的風格。但說到她親自動手為女兒報仇雪恨，我就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了。我總在想，我們是不是把這個女人想得太簡單了一點兒？”

    “龍隊，我倒是覺得你把她想得太復雜了呢。”方可奇說，“她的性格是不計后果，敢說敢做，沖動之下用安眠藥殺人，這樣的事她完全能夠做得出來啊。”

    “也許吧，但愿是我想多了。”

    龍毅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意，看看手表，已是下午4點。他掃了專案組的同事一眼，個個都是滿臉疲憊，尤其是歐陽若，昨天晚上她守在醫(yī)院一夜未眠，今天白天又馬不停蹄連續(xù)作戰(zhàn)，累得黑眼圈都出來了。

    他說：“既然這樣，那這個案子就這樣結(jié)案吧。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早點下班休息。”

    歐陽若一挺胸脯，朝隊長行個軍禮，笑道：“多謝龍隊，你真是太了解我們了，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倒在床上一覺睡到明天。”

    她笑嘻嘻跑出門，卻在門口差點兒跟別人撞個滿懷，抬頭一看，走過來的是法醫(yī)芮雪。她本來想開玩笑說：“芮雪姐你來找龍隊啊？龍隊正好有空呢！”但看見對方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知道她是來談?wù)碌模@句玩笑話溜到嘴邊又縮了回去。她叫了一聲“芮雪姐”，又退回審訊室。

    芮雪的臉色有些蒼白，她走進屋里，忍不住咳嗽一聲。

    龍毅急忙把煙頭扔到地上用腳踩滅。

    芮雪問歐陽若：“你們隊長在嗎？”

    歐陽若不由得看看隊長，吐了一下舌頭。龍毅就站在旁邊，她知道芮雪一定看見他了，卻偏偏繃著臉來問她。她知道兩人離婚后關(guān)系有點兒冷淡，忙道：“在的在的。”

    “小雪，你找我有事？”龍毅走過來問。

    芮雪看他一眼，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說：“我這里有一份最新尸檢報告，想拿給你看一下。”

    “是管香菊的尸檢報告嗎？這么快就出來了？”

    “不是，是喬雅思的。”

    “那孩子的尸檢報告不是早就出來了嗎？”龍毅有點兒詫異。

    芮雪說：“給孩子做完第一次尸檢后，我覺得還有一些疑點沒有搞清楚，所以最近又給她做了第二次尸檢，結(jié)果與第一次給你的尸檢報告基本一致。但在死亡時間的推斷上，有了比前一次更加精確的表述。”

    “她的死亡時間有什么變化嗎？”龍毅接過尸檢報告，邊看邊問。

    “第一次尸檢報告上對死亡時間的表述是，案發(fā)當日早上8點至10點30分之間，”芮雪指著報告上更改過的時間說，“這次檢測出的時間更加精確，是在早上8點30分左右，我們用的是一種新的檢測方法，前后誤差應該不會超過20分鐘。”

    龍毅點點頭，說：“辛苦了！”

    芮雪淡淡地應道：“都是為工作，談不上辛苦。”轉(zhuǎn)身離去時，她走到門邊又回過頭來，看看龍毅腳邊的煙頭，說，“你的肺不好，還是別抽煙了。”

    龍毅一怔，抬起頭來看著她，芮雪臉上很快恢復了她慣有的淡漠，快步走出審訊室。

    龍毅目送她離開之后，才低頭看手里的尸檢報告。

    “我最擔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看完報告，他嘆口氣說。

    “什么事？”歐陽若問。

    龍毅說：“丁劍蘭是一個表面脾氣惡劣，但內(nèi)心十分冷靜，考慮事情十分周密的人，我總覺得她一點兒也不像那種為了給女兒報仇而不顧一切實施殺人計劃的亡命之徒。現(xiàn)在看來，我的分析是完全正確的。”

    方可奇問：“你的意思是說，管香菊并不是丁劍蘭殺死的？”

    龍毅說：“毒殺管香菊的兇手是丁劍蘭，這點沒有錯。但她的殺人動機，卻并不是給死去的女兒報仇。”

    “那是為了什么？”歐陽若和方可奇同時發(fā)問。

    龍毅沒有直接回答他們，而是把目光落在手中的尸檢報告上，說：“丁劍蘭真正的殺人動機，看看這份尸檢報告，就已經(jīng)十分明確了。”

    關(guān)于喬雅思的死亡時間，警方一開始推斷為案發(fā)當日上午10點她被人販子偷走之后不久，后來管香菊在手機錄音中供述喬雅思是被她捂死的，那么孩子的死亡時間就大大提前了。

    根據(jù)明珠花苑小區(qū)門口的監(jiān)控視頻記錄，10月12日，管香菊出門買菜的時間是早上8點。大約一小時后，也就是9點過5分，她提著菜籃回到小區(qū)。

    根據(jù)管香菊的供述，她買菜回家，聽見孩子在哭心生煩意，拿枕頭蓋住孩子的臉，等她擇完一小半捆蔬菜回房再看，孩子已經(jīng)窒息而死。經(jīng)過現(xiàn)場還原，警方判斷孩子的死亡時間大約在9點15分。

    但是現(xiàn)在，最新的尸檢報告對孩子死亡時間的推測是案發(fā)當日早上8點半左右，前后誤差不超過二十分鐘，也就是說孩子死亡的時間段是在8點10分至8點50分之間。而這個時候，管香菊還在菜市場，根本不在家。

    聽隊長說到這里，專案組幾個人都愣住了，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難道殺死孩子的兇手，不是管香菊？”

    “這一點已經(jīng)毫無疑問，因為孩子死亡時，這名保姆根本不在現(xiàn)場。”

    “那殺死孩子的，到底是誰？”方可奇忍不住問。

    龍毅看著手里的尸檢報告沒有說話。

    歐陽若忽然明白過來：“案發(fā)當日早上8點半左右，喬謙夫婦都出門去了，家里除了半歲大的喬雅思，就只有……”

    “對，你說得沒錯。”龍毅把手里的尸檢報告丟在桌子上說，“現(xiàn)在唯一有可能成為兇手的人，就只有喬小磊！”

    “丁劍蘭的兒子喬小磊？”所有在場的人都呆了一下。

    老畢好半天才吭一聲，說：“原來真正的兇手，竟然是那小子。”

    “既然管香菊并不是殺死孩子的兇手，那她為什么要承認孩子是自己捂死的？并且事后還設(shè)計讓人販子向歡芳把已經(jīng)死亡的孩子抱走？”方可奇不解。

    “我想那應該是管香菊有意幫助喬小磊隱瞞真相并頂罪。”

    “這又是為什么？”

    龍毅解釋說：“喬小磊是管香菊一手帶大的，據(jù)說兩人感情深厚，情同祖孫，管香菊這樣做，倒也不出人意料。”

    案發(fā)當日，管香菊買菜回家，發(fā)現(xiàn)喬雅思已經(jīng)死亡，或者她當場就從喬小磊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又或者是經(jīng)過詳細問詢，她得知是喬小磊將meimei捂死的。而喬小磊已經(jīng)年滿14周歲，故意殺人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為了幫助孩子隱瞞罪行，管香菊想出一個讓人販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孩子偷走的主意，這樣一來，殺死孩子的罪名就落到了人販子頭上。她這個嫁禍于人的計劃，本來實施得很成功，但是在最后關(guān)頭，因為她與人販子聯(lián)系時留下的手機號被警方掌握，讓警方對她起了疑心。她知道嫁禍于人的計劃已經(jīng)敗露，為了保護喬小磊，她只好自己站出來頂罪，承認喬雅思是她殺死的。

    昨天中午，喬小磊在家里和他mama一起聽到了管香菊離開時留下的手機錄音，知道管香菊有可能會自殺。等警察離開之后，這個孩子再也無法保持沉默，向mama說出了真相。

    丁劍蘭是個心思縝密的人，知道殺死女兒的真兇竟是自己的兒子，而保姆管香菊只是在替兒子頂罪之后，她心里對管香菊生出的并非感激之情，而是擔憂和恐懼。如果管香菊被警察抓住，萬一警方瞧出端倪，審訊時從她嘴里得知真相，那兒子的一生就算是毀了。

    在得知管香菊自殺未遂、在醫(yī)院被救活的消息之后，丁劍蘭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知道為了保護兒子，為了不讓兒子的前途毀于一旦，自己一定得做點什么。于是，她在匆忙間實施了毒殺管香菊的計劃。

    待龍毅說完自己的推理之后，歐陽若問：“那我們現(xiàn)在要不要重審丁劍蘭？”

    龍毅想了一下，說：“丁劍蘭為了保護兒子已經(jīng)抱定必死之心，想要從她身上找到突破口估計有點兒困難。我看，我們還是先從喬小磊那孩子身上入手吧。”

    他看看手表，現(xiàn)在還沒有到放學時間，喬小磊應該還在學校上課。他帶著歐陽若和方可奇驅(qū)車趕往喬小磊就讀的初級中學。

    在學校辦公室，他們見到一位年輕的副校長，正拿著一支紅筆在評閱試卷。

    龍毅表明身份后，說：“我們想找一個名叫喬小磊的學生。”

    副校長聽后一愣，說：“你們來得可真不巧，這孩子目前已經(jīng)離校出走，我們也正在找他呢。”

    “離校出走？”龍毅皺著眉頭問，“什么情況？”

    副校長說：“喬小磊是我們學校初二（5）班的學生。今天上午他在學校上完第三節(jié)課就失蹤了，直到下午上課，也沒有見到他的人影。我們聯(lián)系他家長，他爸爸在外地出差，讓我們打電話給孩子他媽。我們打了喬小磊mama的手機，一直沒有人接。學校派人到他居住的小區(qū)問過，下午沒有看見孩子回家。現(xiàn)在我們正派人到處找他，學校辦公室也正準備報警呢……你們找他，是不是他在外面犯什么事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找他，主要是想向他了解一點兒情況。”龍毅不想多透露消息，就岔開話題問，“喬小磊是一個人離校，還是跟其他同學一起？”

    “我們查看過學校門口的監(jiān)控視頻，發(fā)現(xiàn)他是跟其他五名同學一起離開學校的。”

    “其他五個人，也是他們班的學生嗎？”

    “不是，同年級，但不同班。”

    “這幾名學生之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

    副校長點著頭說：“他們這六個人，好像私底下組成了一個什么聯(lián)盟。”

    “什么聯(lián)盟？”

    副校長想了想，一拍腦袋說：“對，是叫‘反弟弟meimei聯(lián)盟’，他們原本都是獨生子女，國家放開二胎政策后，他們的父母或是正準備生二胎，或是已經(jīng)生了二胎。可能他們覺得家里多一個孩子會讓他們失去父母親對自己的愛，所以……”

    “反弟弟meimei聯(lián)盟？”龍毅愣了一下，在嘴里重復著這幾個字，心里已經(jīng)隱約知道了喬小磊的殺人動機。

    “孩子去了哪里，學校一點兒消息也不知道嗎？”歐陽若問。

    副校長搖頭說：“不知道，不過我們已經(jīng)派了一些老師出去尋找。”

    “孩子們年紀并不大，應該不會走太遠，我建議你們立即向轄區(qū)派出所報警，請警方出動警力幫助尋找。”龍毅遞給他一張名片，說，“還有，如果找到喬小磊，請務(wù)必聯(lián)系我們。”

    離開學校時，他命令歐陽若和方可奇：“你們倆去追查喬小磊的下落，他是這個案子最關(guān)鍵的人物，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

    第十二章 必遭天譴

    龍毅剛回到刑警大隊，老畢就迎上來說：“龍隊，你回來得正好，我們這里來了個找碴兒的。”

    龍毅不由得笑了，說：“好家伙，什么人居然敢到刑警大隊找碴兒？”

    他走進大隊辦公室，看見屋里坐著一個人，光頭，胖子，戴著一副眼鏡，蹺著二郎腿，拿著手機不停地寫著短信，一副業(yè)務(wù)繁忙的樣子。

    老畢指著這人說：“龍隊，他是個私家偵探，外號叫四眼偵探，找到我們這里，說是要見見丁劍蘭。”

    龍毅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上下打量那個四眼偵探，問：“你怎么知道丁劍蘭在我們這里？”

    四眼偵探收起手機，笑笑說：“如果我連這點信息都掌握不了，還怎么干私家偵探這一行呢？”

    “那你找她干什么？”

    “她以前委托我調(diào)查過一個案子，現(xiàn)在有了一些結(jié)果，我必須當面回復她。”

    “她委托你調(diào)查什么事？”

    “抱歉，這個屬于我委托人的隱私，根據(jù)我們的行規(guī)，我不能向你透露。”

    龍毅沉下臉來：“那你請回吧。你有你的行規(guī)，我們也有我們的規(guī)定。丁劍蘭確實在我們這里，但我們是不可能讓你跟她見面的，因為根據(jù)相關(guān)規(guī)定，沒有判決的嫌犯是不允許會見任何人的，除了律師。”

    “也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四眼偵探眼珠一轉(zhuǎn)，笑嘻嘻地說，“我告訴你丁劍蘭委托我調(diào)查的事項，你讓我見見她。”

    龍毅斷然搖頭，說：“我們不可能跟你做這種違反規(guī)定的交易。”

    “既然這樣，那我只有失望而歸了。”四眼偵探一邊慢吞吞地站起身，一邊說，“不過據(jù)我猜測，丁劍蘭委托我調(diào)查的事項，很可能跟你們正在調(diào)查的案子有所關(guān)聯(lián)，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也只好……”

    “等等，”龍毅叫住假裝要走的他，問，“你說什么？”

    “我什么也沒說。”

    “那好吧，你告訴我丁劍蘭委托你調(diào)查了什么事，我們可以破例讓你跟丁劍蘭見一面，不過最多只能給你們十分鐘，而且你們會面時，我必須在場。”

    四眼偵探一拍手，大聲道：“好，成交！我收到丁劍蘭的委托費，就有責任把我調(diào)查到的真相告訴她，至于能不能有第三者在場，我跟她的合約中并沒有規(guī)定。”

    龍毅問：“丁劍蘭委托你調(diào)查的，到底是什么事？”

    四眼偵探說：“她懷疑她老公喬謙有外遇，所以委托我對這位喬校長的異性關(guān)系展開調(diào)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