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若說：“我們有點事想找他核實一下。”

    女人猶疑著打開大門，龍毅等人走進(jìn)去。屋子很小，幾個人走進(jìn)去，就幾乎沒有轉(zhuǎn)身的地方了。

    靠墻擺著幾件簡陋的舊家具，墻上掛著一張結(jié)婚照，已經(jīng)被油煙熏得發(fā)黃。

    墻角的沙發(fā)上，一個年輕男人半躺著在看電視。

    屋里燈光有點暗，一切都顯得有幾分模糊。

    “一劍，有幾個警察找你。”女人碰了男人一下。

    因為電視機(jī)聲音開得有點大，年輕男人直到這時才發(fā)現(xiàn)有陌生人進(jìn)屋，急忙起身，看到這么多警察站在屋里，頓時緊張起來。

    龍毅打量了他一眼，很快就確定了兩件事。

    第一，這就是酒店監(jiān)控視頻中，在苗秋嵐房間里陪宿的導(dǎo)游。

    第二，年輕人濃眉大眼，臉上輪廓分明，確實有幾分像香港明星劉德華。

    “劉德華”把他們每個人都看了一眼，問：“你們找我有什么事？”

    龍毅問：“你是鄭一劍嗎？”

    對方說：“我就是。”

    龍毅把手伸到腰間，剛想掏出手銬，卻看見隔壁房間里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正趴在桌子上做作業(yè)。

    他猶豫了一下，把手銬放了回去，走過去輕輕把房門帶上，然后才對鄭一劍說：“昨天晚上，在途經(jīng)曲江市的k7x8次列車上發(fā)生了一起謀殺案，一個叫苗秋嵐的女人被人在車廂里勒死，尸體被拋棄在南州市的一處水田中，我們懷疑你跟這起案子有關(guān)聯(lián)，請你跟我們到曲江市公安局走一趟，把事情說清楚。”

    鄭一劍雙手扣在一起，顯得有些意外，但臉上并無驚慌之色，點頭說：“行，我跟你們走。”

    “一劍！”

    他的妻子從后面拉住他，臉上露出擔(dān)憂的表情。

    鄭一劍回頭輕聲說：“沒事，我很快就會回來。”

    走出門時，他的妻子手里拿著一件外套，從后面追上來，說：“夜里風(fēng)大，記得穿上。”

    鄭一劍接過衣服柔聲說：“我知道了，你不用擔(dān)心。”

    歐陽若在后面推了他一下。他彎下腰，鉆進(jìn)警車。

    他的妻子佇立在寒風(fēng)中，一直目送他乘坐的警車消失在小巷盡頭。

    鄭一劍被帶到曲江市公安局后，龍毅和歐陽若立即對他進(jìn)行了訊問。

    龍毅首先向鄭一劍表明了身份，言明自己和歐陽若都來自南州市公安局，然后問他：“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创罄线h(yuǎn)來找你嗎？”

    鄭一劍淡淡地說道：“你剛才不是說苗秋嵐在火車上被人勒死了嗎？她來曲江市旅游時，我是全程陪伴她的導(dǎo)游，也很可能是她生前最后接觸過她的人，她出了事，警察來找我，應(yīng)該是正常程序吧。”

    “你真的是這么以為的嗎？”龍毅盯著他說道，“我問你，苗秋嵐離開曲江市的時候，你是不是跟她一起上了火車？”

    鄭一劍搖頭說：“沒有。21日，也就是苗秋嵐在曲江市的最后一天，中午她在酒店退房后，我在酒店門口接到她，然后叫了一輛出租車，把她送到火車站，并且?guī)退I好了火車票。當(dāng)時途經(jīng)曲江站，開往南昌方向的火車一共有兩趟，第一趟時間略早，苗秋嵐說她還想趁下午這點時間，坐出租車在曲江市區(qū)逛一逛，所以叫我?guī)退I了晚一點的那趟火車，也就是k7x8次列車的車票。她這個人比較講究，想一個人住一個軟臥包廂，所以我一共給她買了四張軟臥車票。”

    “然后呢？”

    “買好票后，她想要我?guī)绞袇^(qū)逛逛，我沒有同意。因為按照她跟公司的約定，我對她的導(dǎo)游服務(wù)，已于前一日結(jié)束，這天我送她到火車站，幫她買火車票，純屬私人幫忙，如果再為她搭上一下午的時間，那就太不劃算了。而且我也確實沒有時間，因為當(dāng)時我正要趕回南州老家去。”

    “你的老家在南州？”

    龍毅和歐陽若都有點意外。

    “我是南州人，我的父母現(xiàn)在還住在南州老家。我在南州市讀完高中后，考進(jìn)了曲江市一所職業(yè)學(xué)院，讀的是導(dǎo)游專業(yè)，畢業(yè)后留在了曲江市工作，我的老婆也是曲江市人。好在曲江距離南州也不遠(yuǎn)，我可以經(jīng)常回去看望父母。”

    “弄了半天，原來咱們還是南州老鄉(xiāng)啊！”歐陽若不由得笑了。

    鄭一劍看了她一眼，接著說：“昨天下午大概3點多，我跟苗秋嵐在火車站門口告別后，我看見她上了一輛出租車，而我直接去了汽車站，坐長途汽車回了南州。”

    “等等，”龍毅擺手打斷他的話說，“你當(dāng)時就在火車站，從曲江到南州，可以坐火車，你為什么要去汽車站？”

    “我看了一下火車時刻表，最近的一趟火車也要等三個多小時，我不想久等，所以就改坐汽車了。”

    龍毅盯著他說道：“你說的，是實話？”

    鄭一劍直起腰桿說：“這個案子跟我沒有半點干系，我沒有必要在你們面前說謊。”

    “不，你就是在撒謊！”龍毅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說道，“你跟這個案子有干系，而且還有重大干系，因為你就是殺死苗秋嵐的兇手。”

    “我是兇手？”鄭一劍愣了一下，抬眼看著他，臉上現(xiàn)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怎么就成了兇手了？”

    龍毅把兩只手撐在桌子上，身子前傾，近距離盯著他，說道：“昨天傍晚，你跟苗秋嵐一起上了k7x8次列車，跟她同住在一間軟臥包廂。火車從曲江站開出不久，你們之間就因為某件事而發(fā)生了爭執(zhí)，你一怒之下，用自己的領(lǐng)帶，將苗秋嵐勒死在包廂里。”

    “警官，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鄭一劍快速地眨眼睛，情緒變得激動起來，“第一，我為什么要跟苗秋嵐一起上火車？第二，我為什么要殺她？她只不過是我陪過幾天的一個游客而已，我跟她之間無冤無仇，素?zé)o瓜葛，我為什么要殺她？”

    “不，你們之間有瓜葛。”龍毅拿出手機(jī)，把從酒店監(jiān)控視頻中下載的鄭一劍在苗秋嵐房間里留宿的畫面放給他看，“你對苗秋嵐，白天陪游，晚上陪宿，手牽手出雙入對，這個你不會否認(rèn)吧？”

    鄭一劍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說：“我確實做過這樣的事，我為什么要否認(rèn)？你去打聽一下，曲江市內(nèi)那些所謂的‘陪游’，哪個不是這樣的？你以為那些大腹便便的有錢男人來到曲江，叫個美女做‘陪游’，那些穿金戴銀的富婆來到景區(qū)叫個年輕男人做‘陪游’，真的只是為了聽他們在景區(qū)里胡亂講解幾句嗎？人家出來玩，就是圖個快活。我白天辛辛苦苦做一天導(dǎo)游，只能從旅游公司提成300塊，晚上陪陪客人讓她們開心，就能有一千多塊的額外收入。我家的情況你也看見了，我至今還跟老婆孩子租別人的房子住，我靠自己的本事掙錢改變自己的生活，我為什么要否認(rèn)？你不會認(rèn)為，我跟那個中年女人睡過幾個晚上，就有了謀殺她的理由吧？”

    “不，”龍毅站起身，繞過桌子，踱到他的面前，“你的殺人動機(jī)，遠(yuǎn)不止這么簡單。”

    “你外形俊朗，細(xì)心體貼，幾天時間的日夜相伴，很得富婆苗秋嵐的歡心，所以她決定包養(yǎng)你三年，價錢是150萬。但為了防止你對她不忠心，所以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要你先跟自己的老婆離婚，然后才能帶你去南昌。

    “為了掙到這筆包養(yǎng)費，你回家跟妻子閃電離婚，并于昨天晚上7點，隨苗秋嵐一起坐上了開往南昌的火車。但列車駛離曲江站不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們兩人產(chǎn)生了糾紛，致使你動手將苗秋嵐勒斃。”

    龍毅接著推理道：“我猜想你們在火車上發(fā)生爭執(zhí)的原因，可能跟你的離婚證有關(guān)。今天在你們家，我看到你們夫妻感情應(yīng)該不錯，而且結(jié)婚照也一直掛在墻上，我想你跟你的妻子是不可能離婚的，但你又想掙到苗秋嵐這筆錢，所以你拿給苗秋嵐看的，應(yīng)該是一張假離婚證書。我想一定是苗秋嵐在火車上拿出這張離婚證細(xì)看時發(fā)現(xiàn)了端倪，于是兩人發(fā)生矛盾，導(dǎo)致你失控殺人。

    “你殺人之后，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不讓警方懷疑到自己頭上，立即用苗秋嵐的假發(fā)化裝成一個紅發(fā)老頭兒，然后在車廂走廊里找了一個流浪旅客陪自己喝酒，這個人就是瘦猴。

    “因為你睡眠不好，所以行李箱中備有安眠藥。你把安眠藥溶化在酒中，讓瘦猴喝下，然后在他即將昏迷之時，當(dāng)著他的面把苗秋嵐的尸體拋下火車。

    “你之所以這么做，就是要瘦猴在醒來之后，向警方作證，殺死苗秋嵐的兇手是一個紅發(fā)老人。有了這樣確鑿的證詞，警方自然就不會懷疑到你的身上。

    “瘦猴昏迷之后，你立即清理掉自己在軟臥包廂留下的痕跡，在南州站下了火車，然后又回到了曲江。”

    “龍警官，你這個推理，實在是有點太想當(dāng)然了。”鄭一劍忍不住笑了，說，“我的服務(wù)，苗秋嵐確實很滿意，她也確實跟我說過，她的丈夫好賭好嫖，還在外面包二奶，對她很不好，她有的是錢，但就是缺少一個知冷知熱的貼心男人，她的日子過得很寂寞，她想請我去南昌陪她三年，每年給我50萬辛苦費。但是我拒絕了她，所以我并沒有跟她一起坐火車回南昌。我剛才說的都是真話，我在火車站跟她告別之后，就坐汽車回南州市看望父母去了。”

    歐陽若問：“你坐的是哪一班汽車？”

    “警官，你們沒有辦法調(diào)查的，我沒有去車站里面坐車，而是在車站外面乘坐的私人營運(yùn)的客車。這種車不進(jìn)站，只會在車站門口轉(zhuǎn)悠拉客，車票也比從車站里發(fā)出的正規(guī)客車便宜許多，所以生意很好，每次都能拉上滿滿的一車人，我坐的就是這樣的車。這趟車在大約晚上8點的時候，到了南州市汽車站，但并沒有進(jìn)站停靠，而是在站外讓乘客下了車。南州市長途汽車站與火車站隔街相對，那一帶十分熱鬧。晚上7點多，我還在車上的時候，就給爸媽打了電話，說是要回家吃晚飯。但是下車后覺得肚子已經(jīng)很餓了，只好在汽車站外一家小餐館里先填飽了肚子。那家餐館好像叫榮興飯店，我坐車回老家的時候，經(jīng)常在那里吃飯，老板應(yīng)該認(rèn)識我，所以你們大可以去調(diào)查，看看我到底有沒有說假話。”

    “好的，你說的話，我們會盡快核實。”

    龍毅朝歐陽若看了一眼，歐陽若明白他的意思，立即走到門外，給局里的同事老畢打電話，把鄭一劍提供的情況跟他說了，請他立即前往南州長途汽車站門口那家榮興飯店調(diào)查核實。

    幾十分鐘后，老畢打來電話。

    他已經(jīng)到那家飯店調(diào)查核實過了，老板看了歐陽若傳到他手機(jī)上的鄭一劍的照片，說這個人有點眼熟，但是不是昨晚來吃過飯，不能確定，因為飯店開在汽車站和火車站附近，生意很好，來往的顧客比較多，他不可能每個人都記得。不過為了防小偷，這家飯店里安裝了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老畢通過調(diào)看監(jiān)控視頻發(fā)現(xiàn)，鄭一劍昨晚確實曾到這里吃飯。

    歐陽若問：“能確定具體時間嗎？”

    老畢說：“他是晚上8點15分進(jìn)入飯店的，炒了兩個小菜，吃了一碗飯，又在店里喝了一杯熱茶，于8點46分離開，總共在店里待了大約半個小時。”

    歐陽若把這個情況報告給龍毅，龍毅顯得有點意外。

    根據(jù)推算，k7x8次列車行駛到南州市苗秋嵐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地點，時間應(yīng)該是晚上8點30分左右，而瘦猴也確認(rèn)兇手拋尸是在這個時間點，但這個時候，鄭一劍卻在小店吃飯，除非他會分身術(shù)，否則就絕無可能去火車上殺人拋尸。

    也就是說，鄭一劍有完整的不在場的證明。

    “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歐陽若看著隊長問，“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可以確定，鄭一劍并沒有跟苗秋嵐一起上火車，自然也就沒有可能在火車上殺人拋尸。龍隊，是不是咱們最初確定的調(diào)查方向錯了？”

    “嗯，有這個可能，看來咱們得重新研究案情，調(diào)查偵查方向。”

    “那鄭一劍怎么辦？”

    龍毅擰著眉頭說：“鄭一劍應(yīng)該跟這個案子無關(guān)，先放他回去。”

    第九章 二號疑兇

    龍毅帶著歐陽若連夜從曲江市趕回南州，第二天早上，剛一上班，老畢就來報告，說苗秋嵐的家人到了法醫(yī)中心，準(zhǔn)備去認(rèn)尸。

    他問：“龍隊，你要不要去看看？”

    龍毅問：“來的是苗秋嵐的什么人？”

    老畢說一共來了三個人，苗秋嵐的丈夫于川和女兒，還有于川的一個秘書。

    龍毅點著頭說：“走，看看去，也許能從她家人口中問出什么有用的線索來。”

    他帶著歐陽若和老畢趕到法醫(yī)中心，剛到停尸房門口，就看見法醫(yī)芮雪和一名刑警帶著幾個人從停尸房里走出來。

    龍毅跟芮雪打了聲招呼。芮雪臉上表情冷淡，指著身后一個四十多歲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說：“這就是死者苗秋嵐的丈夫于川。”

    又指指后面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兒：“這個是她女兒。”

    后面還有一個拎著皮包戴著眼鏡的男青年，芮雪沒有介紹，估計是于川的秘書。

    龍毅看看于川父女臉上的表情，就已經(jīng)知道認(rèn)尸的結(jié)果了，兩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確認(rèn)死者就是苗秋嵐。

    芮雪又把龍毅的身份向三人說了，于川上前像領(lǐng)導(dǎo)接見下屬一樣腆著肚子跟龍毅握了一下手，說：“警察同志，請你們一定要抓住殺害我妻子的兇手，還我們一個公道。”

    龍毅點頭說：“于先生，您放心，我們南州市警方和鐵路警方一定會精誠合作，全力緝兇，爭取盡快破案。另外，我們還有一些情況，想向您核實一下。”

    他往于川身后看了一眼：“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于川回頭交代女兒：“你跟宋秘書在這里等我。”

    他跟龍毅走到一邊，龍毅說：“我們想問一下，您跟您太太，平時在工作和生活中，有沒有什么仇人，或者說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

    于川說：“像我這樣擔(dān)任一定領(lǐng)導(dǎo)職務(wù)的，平時或多或少都得罪過一些人，但要說有什么你死我活的仇家，我還真想不出來。”

    龍毅又問了幾個問題，并沒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最后他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于先生，我想問一下，您跟您太太，平時夫妻關(guān)系怎么樣？”

    “夫妻關(guān)系？我們平時相處得不錯啊。她是我的大學(xué)校友，比我低兩屆。我們在大學(xué)里就相愛了，畢業(yè)結(jié)婚后，她是我事業(yè)上的賢內(nèi)助，我們一直相親相愛，相敬如賓。”

    龍毅一直盯著他的臉看，明明知道他說的是假話，卻從他的臉上找不到一絲虛假的痕跡。

    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嘆，這些當(dāng)官的在臺上說慣了假大空的謊話，在臺下說起謊來，居然也臉不紅心不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換了個話題，說：“于先生，請問一下，這個月21日，也就是前天晚上7點至9點之間，你在哪里？”

    于川愣了一下，皺起眉頭瞪了他一眼，語氣生硬地說：“你這是什么意思？問我的不在場證明嗎？你懷疑我是兇手？”

    龍毅不卑不亢地說：“你誤會了，這是咱們警方的辦案程序，例行公事而已。”

    于川“哼”了一聲，說：“我妻子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修改一份重要文件，一直到晚上10點才離開，宋秘書也一直在陪我加班，你可以去向他核實。”

    不待龍毅發(fā)問，他已經(jīng)招手把宋秘書叫了過來，說，“小宋啊，這位龍警官想知道21日晚上我在什么地方，你幫我告訴他。”

    宋秘書恭謹(jǐn)?shù)攸c點頭，推推眼鏡說：“龍警官，那天晚上，我陪同于總在公司加班修改一份文件，我們倆一直忙到晚上10點多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