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他愿意好臉對你，就是圖你帶給他的那點糧食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人家回了城，那就是城里人，哪里還能看的上你這三瓜兩棗？”

    眭正有越說越氣，他作為大隊長，不說自己有多么能干，但是自認(rèn)為也是個明白、坦蕩人：

    “平常我沒少跟你說，以為你慢慢會懂，可是你今天卻敢做出這樣的事情，與其等你以后做錯事情丟我們眭家的臉，我還不如干脆現(xiàn)在就把你打死算了，就當(dāng)沒有生過你這個女兒！”

    眭正有越說越生氣，揚起手里的樹枝就要狠狠落下，以往他總覺得畢竟是女兒，也不好說她什么，現(xiàn)在看來，他真是大錯特錯。

    眭然閉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樹枝落下來的那一刻。

    父親還愿意打她，那至少證明他還沒有對她完全失望，等他消氣之后，還是她的父親。

    林從巧早就出來了站在一旁抹眼睛，現(xiàn)在看見眭正有真的要動手，連忙奪過他手里的樹枝，三兩步擋在眭然身前，阻止了他的動作，眼睛一瞪：“眭正有，不許打我女兒?！?/br>
    被她搶去樹枝，眭正有氣的手指發(fā)抖：“你……你，慈母多敗兒，她變成今天這樣，都是你慣的！”

    眭然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母親，和前世那時不愿意見她的母親瞬間重合在一起，她拉著母親的手，哭著說道：“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讓爸打吧?！?/br>
    林從巧被女兒哭的心亂，又看到她身上的傷口，說什么都不退步：“老眭，你看小然她都知道錯了，你就原諒她這一次，我跟你保證，她以后肯定不會再去找江建國了?！?/br>
    林從巧推了推跪在地上抽泣的女兒：“小然，快跟你爸保證，說你以后不會再想著去找江建國了?！?/br>
    被她這么一提醒，眭然連忙擦了擦眼淚，跪著往前膝行兩步：“爸，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去找江建國了，以后我都聽您的，您別生氣。”

    眭正有低頭直勾勾的盯著眭然，在心里判斷她話里的真實性，不是他不相信自己女兒，實在他對于她的心思再清楚不過了。

    見眭然哭的傷心，不似作偽，眭正有嘆了口氣說道：“小然，爸不是非要拆散你和江建國。”

    鮮少跟女兒說這種掏心窩子的話，眭正有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江建國他要是不回城，留在我們這個鄉(xiāng)下，那我怎么也會滿足你的要求。因為只要我還是是大隊長，那就總能照顧得到你們，他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會對你好的。可是他現(xiàn)在回了城里，在城里，你爸我就什么都不是了?！?/br>
    眭然從來不知道，自己一貫嚴(yán)肅的父親，竟然在私下為自己考慮了這么多。

    眭然心中百感交集，更覺懊悔、羞愧，眼淚流得更兇了：

    “爸，我不喜歡江建國了，真的?！?/br>
    林從巧察覺到自家男人怒氣有所減弱，連忙打圓場：“老眭，小然她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原諒她吧，之后我會好好勸她的，很晚了，明天就要開始收稻谷了，趕緊回去睡覺吧?！?/br>
    這收稻谷的時候最累人了，沒有一個好的睡眠是不行的。

    眭正有也想到這一茬，見女兒確實也有了反省之心，老婆護(hù)著他又不能打她，僵持了沒一會兒，他就抬腳回了房間。

    警報解除之后，林從巧長舒一口氣，轉(zhuǎn)身看到眭然還跪著地上，伸出手拉她起來：“還跪著干什么，你爸都走了，趕緊起來吧?！?/br>
    眭然就著母親的手站直身子，看著一如既往關(guān)心著自己的母親，她猶豫著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林從巧沒有察覺到她的反常，或者說察覺到了，但是以為是她真的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心情不好，嘆了口氣用手指戳她腦門：

    “你膽子也是大，不過還好你回來了，不然等忙完這幾天，你爸去市里找你之后，肯定會打死你的。”

    眭然有些出神，不知道上輩子父親有沒有去市里找過她。

    自己的女兒，林從巧再了解不過，她能說出以后都不再去找江建國，肯定不是她自己想明白了，而是發(fā)生了一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于是一邊把她往屋里帶一邊開口：“說吧，怎么回事？”

    眭然本想裝傻，但是當(dāng)她對上母親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半點裝傻的心思都生不起來，只能半真半假的編了個理由：

    “我……我去市里的時候碰到熟人了，他跟我說江建國在城里早就已經(jīng)結(jié)婚了?！?/br>
    這眭然說的是真話，江建國本來就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至于那么莫須有的朋友，母親也不可能找他去求證。

    林從巧聞言暴怒：“什么？這個不要臉的，早就結(jié)婚了還敢在外面騙小姑娘，別讓我再見到他，不然我肯定要扇他兩耳光。”

    林從巧的反應(yīng)在眭然的意料之外，又再情理之中，知道女兒被人欺騙，暴怒也實屬正常。

    林從巧的聲音不小，偏房的眭奶奶被她驚醒，在房里小聲咳嗽起來。

    林從巧再也顧不上眭然：“你奶醒了，我去看看你奶奶，你自己趕緊洗洗回房間睡吧?！?/br>
    說完林從巧抬腳就要往偏房去，眭然連忙出聲叫住了她：“媽，您等等?！?/br>
    林從巧轉(zhuǎn)頭看她：“怎么了？”

    眭然抹抹臉上的淚水：“明天收稻，肯定很累，缺覺可不行，您趕緊回房去睡覺吧，我去照顧奶奶?！?/br>
    林從巧有些不放心：“我看你身上這么多擦傷，還是趕緊回去睡覺吧，你也折騰一天了。”

    眭奶奶三個月前去河邊洗衣服不知怎么的就暈在河邊了，弄到鎮(zhèn)上的醫(yī)院一看——腦溢血。

    眭然的奶奶在醫(yī)院治了半個多月，現(xiàn)在右邊半邊身子還是沒有知覺，現(xiàn)在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看著。

    其實別的還好說，就是每天晚上要起夜一兩次，抱上抱下的有些麻煩。

    眭然連忙拍胸口保證道：“我之前也照顧過奶奶，您就放心吧?！?/br>
    林從巧想想也是，女兒以前也幫著她照顧過幾次，想來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問題，于是點頭：“那行，我跟你爸講，明天白天你就不用去田里了，在家好好睡一覺?！?/br>
    說好之后眭然就進(jìn)偏房照顧奶奶起夜，林從巧回上房補(bǔ)眠。

    看著躺在床|上的眭奶奶，眭然眼眶一熱，差點又要哭出聲來，眭奶奶顫顫巍巍伸出不怎么靈活的左手替她擦眼淚。

    眭奶奶腦子很清醒，看著哭成淚人的孫女，心中又急又氣，剛才外面的動靜她也聽到了，可恨自己現(xiàn)在是個廢人，連開口阻止都做不到：

    “你……你，你爸……打……打?！?/br>
    眭然伸手握住奶奶的手，連忙搖頭：“爸爸沒有打我，我這是想您想的。”

    眭然半扶半抱把眭奶奶安置在床邊特制的椅子上之后，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因為行動不便，眭爸爸特意找人打制了一把木椅子，樣子和尋常椅子差不多，只不過椅子中間掏空了，下方還做了凹槽，可以把特制的小木桶牢牢卡死在椅子下方。

    眭奶奶自生病之后，體重就以rou|眼能夠看得到的速度急速下降，不過成年人再怎么瘦，還是有一百斤左右，眭然抱起來并不輕松。

    解決好生理需求之后，眭奶奶躺在床|上，看著孫女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很是心疼：“我……好了，回……回。”

    眭然把椅子下的木桶取下，準(zhǔn)備拿去茅廁沖洗，聽后故意開玩笑：“怎么，奶奶您這么急著趕我走，是不是嫌我？”

    眭奶奶看著孫女還能開玩笑，微微放下點心來，不過聽她胡說伸出左手作勢要敲她腦門。

    眭然拎著木桶竄出房間，關(guān)上門的瞬間臉上就沒了在房間里和眭奶奶嬉笑的笑容。

    重生回來，中間相隔幾十年的時光，看著幾十年未見的奶奶依舊只能這樣躺在床|上，眭然心里很不受，不過——

    以前的她只能干看著奶奶年老受病魔折磨，但是重生回來的她……有辦法！

    第四章 矛盾

    前世眭然在g市的第三年，和馮家一向交好的楊家老太太也得了腦溢血。

    那會兒眭然心里想著眭奶奶，所以對于楊老太太的事情就格外上心，后來聽說楊家不知道在哪里尋摸到了一個老中醫(yī)，只接手醫(yī)治了楊老太太三個月，原本躺在床上、半身不遂的老太太就能扶著東西慢慢行走了。

    眭然心里記掛眭奶奶的病，特托了馮太太去拜托老醫(yī)生。

    老先生也好說話，了解過眭奶奶的病情之后，只覺得惋惜，直言腦溢血這個病，發(fā)病之后的前半年，治愈希望最大，越往后，隨著病人身體肌rou的越加萎縮，治愈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小，那會兒眭奶奶已發(fā)病將近四年，治愈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

    雖然醫(yī)生這么說了，但是眭然不愿放棄，央求著老先生開了藥方，老先生也結(jié)合病情給開了藥方，憐惜她的的拳拳孝心，他還特意花了兩天時間教她如何病人替針灸、按摩、推拿的手法。

    重生之前，眭然帶著藥方回鄉(xiāng)，只得到奶奶、父親的死訊。

    這也讓她長年被愧疚所籠罩，那早已用不上的藥方，在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不眠的夜晚，已經(jīng)銘刻進(jìn)在她的心底。

    因為369號，眭然現(xiàn)在重生回了十八歲，不管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還是她真的運氣使然，這一次，她一定要治好眭奶奶。

    回到房間之后，眭然輾轉(zhuǎn)難眠，生怕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她妄想出來的，等她一覺睡醒，她還是只能拖著她那具殘破的身體，靜靜的在那雪白一片的病房之中，慢慢消耗掉她那為數(shù)不多的生命。

    眭然就這樣一直睜著眼睛捱到了天亮，她聽見母親生怕吵醒她們，所以在廚房輕手輕腳準(zhǔn)備早餐，聽見父親拎著的他的銅鑼出了門。

    眭然把自己蜷縮成一團(tuán)，她知道，再等一會鐘，父親就會爬上屋后的山頂、敲響他手中的銅鑼。

    眭正有的銅鑼聲，對于第三大隊的村民來說，就相當(dāng)于鬧鐘，聽到鑼聲，村里的鄉(xiāng)親就會起床、各自準(zhǔn)備早餐、吃過早餐之后，大家就會在村頭的田間集合，就如她以往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中所看到的一樣。

    鑼聲響過沒有多久，眭然就聽到眭正有進(jìn)院子的腳步聲，腳步停在了她的門口，她提著心等待著什么。

    林從巧正好出來倒水，見眭正有站在女兒門口，連忙過來拉他：“你讓孩子睡會，我聽著她昨晚起來去了媽房間兩次，早飯我會給她留?！?/br>
    眭然把母親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連忙從床上爬起來沖外面嚷道：“媽！我起了，馬上出來?！?/br>
    林從巧沒好氣的斜了眭正有一眼，從沖屋里說到：“不急，時間還早，你再睡會?！?/br>
    沒有聽到女兒應(yīng)聲，林從巧知道女兒這是已經(jīng)起了，又面帶不善的斜了某人一眼。

    眭然找了頭繩扎好頭發(fā)，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之后，推門走了出去：“我打水去給奶洗臉?！?/br>
    眭奶奶現(xiàn)在吃點喝拉撒基本上都只能在床上，要是不勤著點收拾通風(fēng)的話，那屋里的味道不出兩天就熏人得緊。

    眭正有叫住了她：“把粥給你奶一起送過去?！?/br>
    眭然朗聲應(yīng)道：“哎！”

    眭然端著洗臉盆出去的時候，還聽著父親在堂屋小聲念叨：“知道今天要收稻子，眭忠那小子還敢給我睡懶覺，等我吃了早飯，看我不好好收拾那小子一頓?！?/br>
    為了自家小弟不被收拾，路過眭忠房間的時候，眭然敲了敲門：“眭忠，起床吃早飯了。”

    眭然又立在門口等了一會，沒有聽見動靜，又笑著抬手敲了敲門：“咱爸說你要是再不起床，他的鞋底就要來了。”

    聽見這殺傷力頗大的威脅，眭忠才哼哼唧唧，不情不愿的爬了起來，他穿好衣服，沒好氣的推開門：“叫，叫，叫，我還在長身體好不好，睡眠不足我會長不高的知不知道?！?/br>
    聽到他的抱怨，眭正有在堂屋怒吼：“小兔崽子，你要是再不過滾吃飯，我就讓你真知道知道，什么才叫做長不高?！?/br>
    眭忠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不敢反駁眭正有嗎，只能沖眭然抱怨：“都怪你，昨天找你找到半夜，我這會還困著呢?！?/br>
    昨天的事情眭正有半點都不想提起，畢竟傳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在胡咧咧什么，還不滾過來吃飯，吃了趕緊跟我下地去?！?/br>
    “來啦。”

    眭忠不敢再磨蹭，沖眭然做了個鬼臉之后，踩著鞋子往堂屋走。

    看著跟自己和往常一樣親近的小弟，眭然長舒了一口氣：沒錯，這就是她的家、她的家人，她——真的回來了。

    一家人除了眭然和眭奶奶兩個閑人，吃過早飯之后就都下地了。

    眭然喂眭奶奶吃過早飯之后，特意去河邊摘了好些薄荷葉。

    這種原本河邊再尋常不過的小東西，夏天用來泡水是最清涼解渴不過的。

    眭然燒了一大鍋開水，撒了薄荷葉進(jìn)去之后，用干凈的木桶盛了，吊在井里，夏天井里溫度低，這樣吊著，等喝的時候提出來，就是冰冰涼涼的了。

    眭然打了桶清水，把家里外都擦洗了一遍，趁著太陽沒有完全出來，她還抽空把院里菜苗都澆了一遍水。

    忙完這些之后，眭然估摸著差不多也是時候準(zhǔn)備午飯了。

    她去廚房柜櫥里翻了一下，柜子里大概還有七八斤白面。

    收稻谷十分累人，眭然想讓家人吃點好的，這樣身體才有力氣，狠了狠心，她舀了一半白面，加水揉成了面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