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你該知道,天家的兒女,有時候無權選擇自己的將來。”皇帝沉眸道:“哪怕福禍難料,有些事情也改變不了。你要明白。”其實這些騰芽都明白,她只怪自己沒有早點看清楚凌燁辰的嘴臉。否則那一日,使者來提親的時候,她就該一口回絕。“女兒明白,既然是答應的事情,就沒有出爾反爾的理由。” 除非……對方先提出悔婚。 “你明白就好。”皇帝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情,臉色略微凝重。“罷了,你去吧。” “是。”騰芽心急著想去看皇祖母,就沒有耽擱,匆匆忙忙的直接趕到了福壽宮。 而這時候,裕王已經在宮門外見到了前來興師問罪的凌燁辰。 “士別三日,在下要給新君行禮了。”裕王朝著凌燁辰拱了拱手。 他是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走出了宮門,蒼白的臉上,看不出別的什么神色。 “我母后在哪?”凌燁辰蹙眉問。 “凌夫人中毒身亡,藥石無效,已經……”說到這里,裕王也是挺難受的。“皇兄為此心痛不已,擇了一處絕佳之地,用來安葬凌夫人。” “我母后在哪里?”凌燁辰又重復了一遍。 “皇上是一路奔波而來,風吹的耳朵都凍了吧?”裕王的語氣稍稍嚴肅了些:“皇上若是沒聽清楚,我可以再重復一遍。但是,您這樣一身戎裝的來城門外叫囂,恐怕有失風范。畢竟這里也是凌夫人的母國,落葉歸根,凌夫人生前的遺愿就是留在這里安葬,想來殿下使不會有什么異議的對嗎?” “難不成,我要見我母后一面也不可以嗎?”凌燁辰的雙眼微微泛紅,細看之下,才覺出原來是眼睛里不滿血絲。 “你的心情我很明白,但是皇上,我也沒有辦法。凌夫人的陵墓,是我皇兄特意擇選的。出事之后,便連夜送了過去。眼下,凌夫人已經不在宮中。你若想要見,只怕也得移駕到陵墓去。”裕王沉了口氣:“雖說這是不幸的事情,可事情因何而起,你比我更清楚。若真的要計較問責,恐怕也不該是你向我們,而是我們向你。” “你這話什么意思?”凌燁辰眼眸微緊:“想當日,你我并肩作戰,是如何快意的攻下開樂。這才轉眼之間,就要勢同水火了嗎?” “論輩分,你該管我叫一聲皇叔才對。”裕王微微揚眉:“你可別忘了,你的妻子是我的侄女。” 這話說完,裕王覺得不大對頭:“不,我說錯了。應該說是你的妾室是我侄女。你答應過要娶芽兒為妻,她一心盼著你回來,你卻另娶了旁人,這一筆賬我們盛世還沒和你清算,你倒是送上門來了。那鮮欽的三殿下,不也是你下毒害死的嗎?只是沒想到,居然會牽累自己的母親。” “裕王殿下,你說話要有憑證。”凌燁辰果然被他激怒了。 “這里人多,風大,說話難免聽不清楚,若是一直扯著嗓子喊,恐怕更是不妥。顯得我們盛世沒有風度,失了東道主的禮儀。既然皇上你是來問凌夫人的事情,我必然得全全面面的給你個交代。” “好。”凌燁辰利落的從馬背上下來。 把鷹眼嚇了一跳,也趕緊跟著跳下馬:“皇上不可……” “無礙。”凌燁辰雖然不滿盛世國君的做法,但聽見鮮欽的三殿下已經死了,心里也就安寧不少。這時候,鄰國還不便和盛世鬧翻,他也不覺得裕王會對他下狠手,自然是滅有這樣的防備。 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走上了盛世的城門樓上。 這樣俯身看下去,城外的人馬還著實不少。 凌燁辰凝眸看著裕王:“你到底想和我說什么?” “這些年,你和凌夫人一直在盛世的皇宮里度日,說是蟄伏,但正因為是這樣的蟄伏,也確實讓你們吃不少的苦頭。可是你總得想想,若不是我皇兄的默許,你們怎么可能躲得開凌玄宗父子處心積慮的謀害?就算盛世對你們的恩情你不領,那芽兒呢?你答應過她要娶她為妻,你出征的這些日子,她寢食難安,日思夜想,盼回來的卻是你娶了別人的消息。你的良心,就不會痛嗎?” “她不是也芳心有主嗎?”凌燁辰側首,避開了裕王的目光:“如若不然,她怎么會連夜來找我拿解藥?” “她是為了救凌夫人才去的。”裕王氣鼓鼓的說:“即便不光是為了救凌夫人,那也是為了報答薛翀幾次舍命相救的恩情。否則,她若真對薛翀芳心暗許,何必還要等著你回來?你以為十座城池就可以換走芽兒的芳心?你也太小覷我們盛世的公主了吧?就是三百座城池,若不是真心相愛,她豈會點頭?” 裕王越說越生氣:“在英府的時候,我就不該隱瞞芽兒我所看見的一切。還不是因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還不是我不想傷害芽兒。你對他來說,就是冬夜里最溫暖的一盆火炭,我原以為只要你在她心里,再冷的天再惡劣的環境,她都不會冷的走不下去。因為你一直在他心里支撐著她活下去。可我現在才明白,不僅僅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火也是如此。你現在這么做,是要放一把火直接把你們之間的情分都燒光嗎?” 凌燁辰不想繼續聽,只道:“你不是要告訴我,我母后薨逝的真相嗎?何必顧左右而言他?” “好,那我就告訴你。”裕王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凌夫人是自己用有毒的針刺在手上。她親口對徐麗儀說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她不愿意再回鄰國。雖然,你根本無心害凌夫人,可那毒若不是你用的,也不會有這樣的結局。皇上,你新君登基,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嗎?凌夫人已經安葬,你何苦在這里咄咄相逼?” “我母后說她要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她不想再回鄰國了?”凌燁辰聽到這些,忽然覺得特別的辛酸。這么多年,凌夫人帶著他在盛世的皇宮里艱難度日,費盡心機替他籌謀他的前程。不光是在盛世里的用心,還包括皇宮外的那一番辛勞。 “有些話,是我不該說的。”裕王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一些。“可若是不說,又確實憋在心里難受。燁辰,你還當我是兄弟,就聽我好好說完。凌夫人心里根本就沒有鄰國的那一片江山。她必須要扶持你走上皇位,已經是給你和你父皇的交代了。現在人都已經不在了,你又何必堅持要帶她走?這里才是她的家,才有她的親人和她留戀的過去,就當是……你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凌燁辰心里比誰都清楚,凌夫人根本就沒有喜歡過自己的父皇。 她是迫不得已嫁給了一個比自己大許多的皇帝,迫不得已做了jiejie的替身,迫不得已生下了他…… “我想拿回母后的遺物,回鄰國為她建一個衣冠冢。”凌燁辰最終還是松了口。 “好。”裕王爽快的答應了:“我這就讓人去拿。” “騰芽……”凌燁辰是想問,她還好嗎。可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怎么往下說。 “芽兒心里也不好過。她像極了蘇貴妃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心軟的了。動不動就會覺得傷心難過……” “是啊。”凌燁辰想起那一日分別,她眼底那些被掩飾起來的絕望,就忍不住心痛。“我想帶她走……” “這個我幫不了你。你們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說清楚。”裕王凝眸道:“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找她。” “多謝。”凌燁辰拍了拍裕王的肩膀:“若有可能,我希望鄰國與盛世永久的和睦。戰事,只會讓子民受苦。” “你明白就好。”裕王沉眉道:“夫人去了,我皇兄三魂不見七魄。那是一種絕望的滋味吧。你和騰芽,能相守的時候,切莫因為一時意氣而分開,造成難以挽回的局面。就當是我請求你,善待她。” 說完,裕王便自顧自的下了城樓。 她沒有拿解藥去就薛翀而放棄醫治母后…… 凌燁辰心里隱隱的不是滋味。 這時候,鷹眼也上了城門樓。“殿下,才收到的消息。太后薨逝當晚,盛世便將鮮欽的三皇子送出了皇城。喪儀的隊伍此時已經忘鮮欽那邊走遠了。屬下會派人追上去一探究竟的。” 凌燁辰微微點頭。”還有件事,你要去查清楚。“ 鷹眼連忙附耳過來。 凌燁辰說完了心里的顧慮,皺眉道:“謹慎去辦。” “諾。”鷹眼快步離開了城樓。 這時候,騰芽正在福壽宮照顧太后。 太醫為太后請過脈,只說是在逐漸的恢復中。 騰芽喂了太后服藥,輕輕的那絹子擦拭她的唇角:“皇祖母別擔心,芽兒會用徐麗儀教的法子,替你按摩手腳,疏通經絡。想來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活動自如了。” 太后點一點頭,想說什么,卻根本張不開嘴。 “皇祖母別急,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病嗎,就是好的慢些才正常。”騰芽看著她不能動不能說,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卻要強打起精神來對著她笑。“有芽兒在你身邊,皇祖母一高興,很快就好了。” 這時候,裕王急火火的闖進來:“兒臣拜見母后。” 騰芽看他忽然出現,也不禁嚇了一跳。“皇叔,你怎么來了?” “母后恕罪,兒臣有要緊事要請芽兒離開片刻。”裕王皺眉道:“容后再來好好和母后說話。” 這時候,正好褚貴姬端著清粥走進來:“不礙的,殿下和三公主趕緊去吧。這里有我照應著就是。” “多謝貴姬。”騰芽有些不情愿的跟著裕王走:“皇祖母,那芽兒晚點再來陪您。” 太后眨了眨眼睛,似是答應了。 裕王便扯著騰芽飛一般的從內室出去。 “什么事啊?”騰芽吃痛:“我的手都要被你弄斷了。” “凌燁辰想見你。他就在城門樓上等著。他已經答應了不會帶凌夫人走……” “是么!”騰芽微微皺眉:“那很好啊。那就把凌夫人的遺物收拾好,讓他拿走就是了。我還要回去照顧皇祖母。” “你就不想見見他?”裕王看她要轉身回去,少不得皺眉:“我可是答應了他會把你帶過去。” “我和他沒什么可說的了。”騰芽溫和一笑:“要說的,那一晚都說清楚了。” “并不是。”裕王皺眉道:“其實徐麗儀的話很在理。你想啊,如果不是宛心從中使壞,說不定他不會對薛翀下毒手。薛翀現下沒事,凌夫人又是這樣的結局,他已經知道自己錯了,你怎么忍心……” “皇叔。”騰芽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我從前也不信宛心會這樣使壞。但是她冤枉我掉包解藥,毒害凌夫人的那一刻,我也確實看清楚了她的偽善和險惡用心。可是兩個人之間,如果我信任你,你也信任我,別人說什么做什么有那么要緊嗎?他完全可以不信啊。可是他信了。他信了就表明他并沒有那么信任我,或者說,即便沒有宛心使壞,他心里也根本就懷疑我和薛翀有什么。我猜,他之所以想要見我,就是因為他知道薛翀已經死了,我沒能救了薛翀。否則,他不光是要帶走凌夫人,還要闖進宮來殺了薛翀,在金殿上向父皇退婚。一點信任都沒有的兩個人,還有什么見面的必要?父皇不許我提出悔婚,那就等著鄰國的君王提出來好了。反正我是不會和你去見他的。” “可是我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在意你。”裕王道:“你也瞧見了,皇兄和凌夫人的悲劇,難道你還想這一切重演嗎?趁著能挽救的時候,好好的挽救不好嗎?” 第120章 倔強離別 >> 裕王與騰芽對視了片刻,最終還是嘆氣:“我是怕你不去見他,終究會后悔的。他為了你,已經不再堅持帶凌夫人走了……芽兒,有些事,就算是皇帝也不得所愿,更何況你我都是尋常人。別太倔強了。去見見他,就當是給自己一次機會。這一別,可能就是永遠。” “我以為你會勸我私信。”騰芽擰著眉頭看著裕王。“沒想到你反而是叫我去信他。” “芽兒……”裕王眼神凝重的看著她:“其實你的心愿已經達成了。身為女子,你早晚都要為自己找個好歸宿,而不是一輩子耗在這里。” “你這話說的!什么叫耗在這里?這是我的家,你們都是我的至親。”騰芽總覺得裕王有些奇怪。 “去吧。”裕王把自己的手伸過來。 騰芽無奈的把手遞了過去。 他牽著她,從福壽宮一步一步的朝城門去。 讓婢子把太后扶起來坐好,褚貴姬這才放心的點了下頭。“行了,你們都下去吧。這里有我伺候太后就沒有不妥了。” “是,貴姬娘娘。”婢子們聞言都退了下去。 “太后可覺得好一些了嗎?”褚貴姬甜美一笑:“臣妾給你準備了一些清淡的小菜和熱粥。御醫說了,您才蘇醒,不適宜吃太過油膩亦或者太過滋補的東西。這些簡單的食物反而養胃。” “成貴姬了……”太后的聲音雖然有些虛弱,但吐字還是很清楚的。 “托您的福。”褚貴姬明眸轉笑:“太后的計策這么好。臣妾自然跟著受惠。” “哼。”太后清冷道:“若不是哀家的苦rou計,韋逸霜只怕現在還在后宮里猖狂呢。哀家掌控鳳權這條路走的如此艱辛,眼看著就要成事,怎么能容忍她在這時候得勢。” “一切都在太后的掌握之中。”褚貴姬笑容里欠著欽佩:“只是用了三公主這么一枚棋子,就輕而易舉的扳倒了掌控著后宮局勢的韋妃。如此妙計臣妾當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且事情如此的完美,絲毫不會讓人覺出什么不妥。這可真是極好的。” 太后有些不高興,眼神里蘊藏著凜寒:“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何必宣之于口。” “是。”褚貴姬收拾了臉色:“太后言傳身教,臣妾一定好好領會,謹記在心。” “嗯。”太后略有不放心:“如今后宮局勢如何?” “周貴人自從出了那么一檔子事之后,安分了不少,成日在宮里躲著養胎,也不怎么見人。徐麗儀小產之后,倒也平靜。除了成日里去青鸞宮和三公主走動,也偶爾和秦婉儀來往。倒是有件事太后恐怕不知道,您暈在福壽宮之后,韋嬪就去了皇極宮揭露韋逸霜的罪行,還哭著嚷著要和她同罪,卻在最后一刻,被察覺懷上了龍裔。因著您的事兒,韋家上下都獲罪了,本來是要誅滅九族的,可是皇上念在韋嬪將功補過,又懷有龍椅,這事情也就這么揭過去了。韋氏一族,倒霉的也只是韋妃那一族,別的枝杈都因為韋嬪的緣故,艱難的保存了下來。” 太后虛著眼睛,心里很是不痛快。 “韋氏一族最本事的出了領兵作戰,便還有一樣。那就是能生出韋逸霜與韋倚媃這樣的傾世美人。”太后嫌惡的嘆了口氣,神色凝重:“這韋嬪若是誕下皇子,恐怕很快就要被冊封為妃。韋家只怕也會跟著死灰復燃。那哀家辛辛苦苦的籌謀,還不是會落敗。” “臣妾以為未必。”褚貴姬也說不上是什么心情:“還有件事,太后聽了想必會高興。凌夫人歿了。” “什么?”太后果然來了精神,身子一下子就坐直了:“凌夫人怎么會歿了?” “這時候,那位鄰國新登基的皇帝,凌燁辰,還在宮門外鬧事,要咱們交出凌夫人的尸首呢。”褚貴姬舀了一勺粥,送到太后唇邊,才慢慢道:“太后您聽臣妾慢慢的說。” 從福壽宮到城門樓,這條路,好像特別的長。 騰芽走著走著,覺得雙腳都走的酸了。才總算是走到了。 最后的兩節臺階有些高,她提著裙子走的有些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