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傻孩子,皇祖母只告訴你兩句話,其一,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其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后宮里行事,瞬息萬變。今天是你的朋友,頃刻間就可以成為你的敵人。但是你也不用害怕,萬變不離其宗,只要權勢在你手里,只要你的心夠硬,能熬得住能忍得住也狠得下來,那就什么都不打緊。”太后撫摸著騰芽的發絲,唇角浮現一縷薄薄的笑。 “都以為天家貴胄只有想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但其實這些榮華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 騰芽用力的點了點頭。“皇祖母,芽兒明白了。” “好孩子,你要學的還多著呢。不過你放心,只要有祖母在,沒有人能欺負你。”太后意味深長的說:“為了你,祖母也要好好的握住這后宮的權勢。” 騰芽心里都明白,其實太后也有自己的難處。可是眼睛里的純真,讓她看上去似懂非懂,十分的乖巧。“多謝祖母庇護。” 太后舍不得她回去:“廚房里有糕點,哀家讓妙嫦給你端些來。你就留在這里陪哀家再說說話吧。” “好呢。”騰芽高興的點頭。 御花園里,果然是一派溫暖明媚的景象。紅梅白梅還有臘梅,恰到好處的點綴著原本寂寥的冬日,處處欣欣向榮。 秦順容默默的走在御花園的鵝卵石小路,心里反復的思量著徐麗儀的話。既然是當著凌夫人的面說的,那也就是她們已經商量過了。凌夫人眼下的處境不容樂觀,可徐麗儀承蒙皇恩,已經是算是這后宮之中的得寵的新貴了。為什么她也會希望自己去攀附太后的權勢? 皇上與太后不睦,這已經不是什么秘密。 與太后親近,不就等同于舍棄了與皇上的恩情…… “啪”的一下,一個小石子忽然飛過來,不偏不倚的打中了秦順容的膝彎處。猝不及防的疼痛,讓她一下子往前撲去,幸虧是反應敏捷雙手撐在胸口才沒摔到臉。可是手指尖卻碰到了一雙繡花鞋。 “啊……”來人驚叫了一聲,險些跌倒在地。 秦順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就聽見身后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打中了打中了!讓她摔了個狗吃屎。要是撞在李芳儀肚子上就好了。” “四公主……”李芳儀驚恐的看著遠處拍手叫好又笑又跳的騰玧,一股恨意從心里鉆出來。“你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 “我就是看你不順眼,你能奈我何?這個秦順容笨手笨腳的,摔跤都不會。可我敢擔保,你下次就沒有這么走運了!”騰玧沖她吐了吐舌頭,逃也似的跑了。那爽朗的笑聲特別特別的刺耳。 一瞬間,秦順容的后脊梁就被冷汗給打濕了。身上的痛楚,心里的惶恐,讓她硬是趴在地上不敢起來。 巧萊嚇得面無血色,身子不住的顫抖。剛才有多危險,她完完全全看在眼底。就只是御花園的一個小拐角,她陪著李芳儀剛走過來,忽然秦順容就猝不及防的撲跌過來。也虧得是李芳儀慢了一步,不然這一撞,恐怕非得弄出人命來。“芳儀……您沒事吧?” 李芳儀又氣又嚇,臉色蒼白:“我沒事,先扶秦順容起來。” “臣妾罪過,臣妾險些誤傷了芳儀,讓芳儀受驚了。”秦順容嚇得身上的骨頭都酥軟了,根本就站不起來。 巧萊讓兩個小丫頭先扶著李芳儀去亭子里坐坐。她這才收拾了情緒,過來扶起秦順容。“順容莫要擔心,芳儀安然無事。地上太涼了,你還是起來再說話吧。” 秦順容聽見李芳儀平安無恙,才稍微緩過心神。“多謝芳儀體恤。” 巧萊扶著她往亭子里走的時候,發現她一瘸一拐的,顯然是腿受了傷。“順容的傷不打緊吧?要不要奴婢著人去復春殿送信,讓奴才來接您回去?” “也好。”秦順容實在是不敢一個人走回去了。“麻煩你了。” “順容客氣。”巧萊扶著她在李芳儀對面坐下。 李芳儀看她面無人色,心知她也是真的給嚇壞了。“秦順容沒事吧?” “都是臣妾不好,差點誤傷了芳儀。卻還要勞煩芳儀記掛。”秦順容愧疚的不行:“若不是臣妾邊走邊看花,也不會大意成這樣子。” “她拿彈弓射你,你能怎么注意?”李芳儀生氣的說:“后宮的妃嬪又不是武林高手,還能聽見石子飛過來的聲音,就輕巧的躲開!何況她也根本就不是沖著你,她對我下手也不是頭一回了。” 這就怪了!秦順容怎么都想不明白:“四公主好好的為何要與芳儀為難?難道她不知道芳儀您身懷有孕?” “怎么可能不知道!”巧萊氣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四公主剛才不是說了么,說我們芳儀下次就沒有這么走運了!本來把四公主送去韋妃娘娘宮里管教挺好的,可是都怪三公主……” “好了,閉嘴。”李芳儀聽見巧萊口不擇言,連忙打斷了她的話。奴婢可能心思沒有那么透徹,可她卻不難看出。秦順容和徐麗儀能有今天,起碼有一半的功勞要歸結在三公主身上。 “這件事與三公主無關。雖然韋妃娘娘宮里傳出來的話是三公主的錯。可據我所知,事實只不過是三公主給四公主變了個戲法。四公主才嚷嚷著要去韋妃宮里。后面的事情,又怎么是三公主能控制的。”李芳儀的語聲漸漸溫和,已經沒有方才的那種恐懼了。 “是奴婢多嘴了。”巧萊來忙跪下:“還請芳儀恕罪。” “罷了。”李芳儀沖她擺一擺手:“你且去沏一壺熱茶過來,給本宮和順容壓壓驚。” “諾。”巧萊連忙退了下去。 李芳儀這才溫和的對秦順容一笑:“順容jiejie切莫見怪。是我管教侍婢無方,才會亂說話。” “也未必如此。”秦順容聲音不大:“說不定是有心人故意要宮里的人有這種誤會呢。終究是怪不得芳儀的。只是今天的事,可嚇壞了臣妾。” “是啊。”李芳儀撫摸著自己的腹部,皺眉道:“我好不容易才有這個孩子。我不想他有任何閃失。只是……縱然有皇上的眷顧,我不必日日去在后宮里晨昏定省的請安,卻就連走到御花園里賞花也福禍難料。順容jiejie,你說為何在宮里想要個孩子就這么難?” 秦順容長長嘆氣:“是啊。” “jiejie別擔心,今天的事情我知道始作俑者是誰。我絕對不會怪咎jiejie。如果皇上問起,我也會如實的回話,jiejie切莫因為這事情而自責。”李芳儀沖她勾唇道:“也多虧jiejie反應靈敏,雙手撐在了地上。若換做旁人,推向我的腳踝,那咱們兩個都要被四公主給害慘了。” “是啊。”秦順容腦子里很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看見李芳儀的態度溫和,她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待巧萊端著熱茶過來,她趕緊喝了兩大杯。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流進心口,那股暖意才真的叫她舒服了一點。 “那我就不陪jiejie了。”李芳儀喝過了茶,覺得身子好一些了。“我先回宮了。” “好。”秦順容只在這里等著人來扶她回去。目送李芳儀離開的時候,她不免難過。已經與世無爭的留在徐麗儀身邊了。她也不過是想著能平安度日。怎么就有這么多人容不下她?稍微的一點疏忽,就可能是身首異處的罪過。 想到這里,秦順容又開始思量徐麗儀的話了。 可她真的要為了能在后宮站穩腳跟,就拿自己的恩寵去交換嗎? 如果沒有皇上的庇護,將來太后的權勢又被奪走,她還能像現在這樣蜷縮在別人身邊保全自己? “順容,您沒事吧?”秀畫和點翠急火火的趕過來。看見秦順容臉色蒼白的坐在亭子里,額頭上都是冷汗,連鬢邊的發絲都被冷汗浸濕,都嚇壞了。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秀畫邊扶起她邊問。“順容,您倒是說話呀。” “沒事。”秦順容盡量收拾了情緒,慢慢的就著她倆的手,一瘸一拐的往自己宮里去。 兩個丫頭擔心的不得了,卻也不敢再多問,只能默默的扶著她吃力的往回走。 哪知道,秦順容還沒走回復春殿,就被德奐領著人給攔下來。 “順容小主,奴才得罪了。”德奐攔了她的去路,問:“有件事情想向小主請教。” “公公問就是。”秦順容的心突突的跳著。 “方才皇上去看李芳儀,說是四公主用彈弓打在您身上害您跌倒,險些沖撞了芳儀的龍胎,可有這么回事嗎?”德奐看她的臉色不好,就猜到**不離十。 “確有此事。”秦順容毫不遮掩的說:“我的確摔倒,連手掌和膝蓋的擦破了。” “也就是說,順容您是看見了四公主對么?”德奐又問。 “是,還聽見了四公主說,要是撞在李芳儀肚子上就好了,還說李芳儀下回就沒有這么走運了。”秦順容的話順著嘴就說出來了。 這可著實讓德奐吃了一驚。“多謝順容,那您趕緊回宮去療傷吧,奴才這就去向皇上回話。” “勞煩公公了。”德奐快步的離開。 望著一行人匆匆而去,秀畫才敢出聲:“順容您是不是受驚過度了?方才的話,怎么能對德奐講。李芳儀若自己都沒有說,淑妃知道了,就只會拿您問罪。您這不是得罪了她嗎?” “是么?”秦順容恍惚間才想明白:“對呀,你說的對。可是我說的都是實話!” “奴婢只是擔心淑妃娘娘會……”秀畫四下里看了一眼周圍,才道:“自從昨日太后在韋妃宮里鬧了一出。現下后宮的妃嬪小主們,都把淑妃當成了后宮第一人。仰仗著太后的庇護,淑妃現下可謂順風順水。她是不會讓誰在這個時候找她麻煩的。那李芳儀一定是故意自己裝好人,什么都不說,卻累您講出了四公主的事情……順容,奴婢覺得,咱們是不是趕緊去找徐麗儀回來,設法商量個穩妥的對策啊。” “也好。”秦順容心想,今天還真是出門沒看黃歷。怎么這么倒霉的事情,就偏偏給她撞見了。“我腿腳不便,就不去青鸞宮了。點翠,你趕緊去請徐麗儀回來。秀畫,咱們快走,你先扶我回宮。” “是。”兩個丫頭答應著,各自照辦。 秦順容咬著牙,強忍著身上的疼,盡量快的往復春殿去。心想她沒有主意,興許徐麗儀會有主意的。 哪知道怕什么來什么,眼看著沒多遠就要進復春殿了。 淑妃一行人氣勢磅礴的將她堵在了宮門外。 “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本宮今日也算是長了見識了。”淑妃冷眸看著秦順容,眼神鋒利的就像鷹隼看見獵物。“好一個會裝見縫插針的秦順容啊。從前沒有把你當回事,卻不想今日竟然吃了你的虧!” “淑妃娘娘是不是有什么誤會?”秦順容奓著膽子迎上她的目光。“臣妾說的,都是臣妾親眼所見。從來就沒存過讓娘娘吃虧的心。何況,臣妾受傷是事實。李芳儀受驚也是事實。淑妃娘娘不去管教四公主該如何在御花園玩耍,怎么還有閑情逸致來與臣妾說道?” “好一張利嘴。”淑妃自恃得勢,連韋逸霜都不放在眼里。卻被一個從八品的順容頂撞。言辭之間,還有責怪她沒管教好女兒的指責。這樣的氣,她如何能受得住? “你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淑妃冷笑了一聲:“誰能證明?當時除了你和李芳儀,還有誰能證明騰玧刻意害了李芳儀腹中的龍胎?還有,你可知道污蔑公主是什么樣的罪名嗎?說到底你不過就是個小小的順容,能活著爬出望宮已經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不好好惜福還要在這里信口雌黃,你就不怕壞話說多了會遭報應嗎?” “除了臣妾和李芳儀,還有李芳儀身邊的那些宮人。她們個個都看在眼底。”秦順容仰起頭,看著淑妃一雙要吃人般兇狠的眼睛,反而心里沒有那么害怕了。“正如淑妃娘娘所言,臣妾才從望宮里爬出來,巴不得能過上幾天安穩的日子。可是怎么就這么倒霉不走運,碰上了這樣的事情?娘娘您說我污蔑公主,您又有什么證據?再說了,后宮里的公主可不止一位。為什么臣妾和李芳儀哪位公主都不提,偏偏是提到四公主?” “那只是因為騰玧貪玩,正好出現在御花園。”淑妃一字一句慢慢的說:“你若是還有點良心,就同本宮去面見皇上。向皇上解釋清楚這個誤會。本宮可以當你是受了jian人的蒙蔽,才會說出不真不實的話來,請求皇上赦免你的罪過,否則……” “否則如何?”秦順容心里也聚滿了怨氣,她仰起頭看著淑妃的眼睛。“還請淑妃娘娘賜教。” “否則就別怪本宮容不得你!”淑妃繃著臉,嚴肅的樣子看上去瘆人得慌。 “淑妃娘娘單憑一張嘴,就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嗎?那后宮里可還有正義?”秦順容擰著眉頭,鏗鏘有力的說:“四公主的原話就是’要是撞在李芳儀肚子上就好了’,這是臣妾親耳聽見的。你若是不信,臣妾可以當著皇上和李芳儀的面,同四公主對峙。若有一個字不實,臣妾愿意受皇上任何責罰,五馬分尸亦不為過。” 淑妃走過去,一把揪住秦順容的領口:“你的意思就是,你寧可死也不松口是么?” “我沒有說謊。”秦順容掙脫不開她的手,語氣也變得特別不好:“我身上有四公主彈弓射來的石子留下的傷痕。如果皇上不信,可以請太醫來查驗。我為何要松口?” “那你覺得,是請太醫來查驗好,亦或者是請仵作?”淑妃的話已經狠毒到極點。 誰不知道仵作是給死人驗尸的。 秦順容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疼。“隨便你請什么人來查驗。總之臣妾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會后悔!” “那好啊。”淑妃看她如此不給面子,也不跟她客氣了。“你說我玧兒用彈弓裝了石子打在你身上,那你傷在何處?” “右腿的膝彎處。”說話的同時,秦順容還伸手去摸了一下那個位置。輕輕一按,還是疼的厲害。 “彈弓打的傷和摔倒的傷肯定不同。”淑妃笑容里透出陰戾:“既然秦順容這么說了,那本宮可得親自過目,以免有人混淆視聽,誣陷好人。” “好啊。”秦順容爽快的答應:“那就勞煩淑妃娘娘隨我回復春殿,到內室查看。” “不必了。”淑妃一口回絕,眼底的霜意慢慢滲透出來:“就在這里查驗不是一樣么?萬一去了復春殿,你做了什么手腳,那本宮要如何應對。畢竟是你的地方。” “臣妾能做什么手腳?”秦順容的怒火直往上拱。“臣妾總不能現找個人過來,讓他拿著彈弓往我腿上打吧?” “那可說不好!”淑妃揚起明艷的臉龐,冷笑道:“害人嘛,總得要自己吃些苦頭。” “那淑妃娘娘以為怎么辦才妥當?”秦順容氣的身子發顫。 “就在這里給本宮查驗。不是打在腿上么?把褲子脫了不就見分曉了?”淑妃冷漠的掃了她一眼,心想她最好被羞辱的一頭碰死,才解氣。 “我是皇上的宮嬪,即便位分低微,也容不得誰這樣羞辱。”秦順容自然是不肯的。“這里人來人往就不說了,還有這么多宮人在。虧得淑妃娘娘能說出口。” “你不是穿著裙子么!里面的綢緞褲子脫了也看不到什么不該看的。裙子掀起來到你的后腿彎不就得了。”淑妃輕描淡寫的說:“本宮又沒叫你脫光。該不會是你心里有鬼吧?” “淑妃娘娘這么說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徐麗儀趕來的時候,竟聽見淑妃這樣刁難秦順容,頓時火大的不行。 轉過身,看見一臉冷寂的徐麗儀,淑妃根本沒理會。“秦順容,要么你就先在證明給本宮看,要么就別怪本宮治你個污蔑之罪。” “淑妃娘娘這話,臣妾可不敢茍同。”徐麗儀繞到淑妃身前行了個禮,把秦順容擋在了自己身后。“順容膽子小,一向又怕事。遇到事情躲還來不及,怎么會硬要跟后宮位分最好的淑妃娘娘作對呢。何況淑妃娘娘您帶著這么多宮人侍衛的來復春殿門口責問秦順容,連復春殿的宮門都不邁進一步,若是叫后宮其余的姐妹知道了。還以為是我們復春殿的人不懂事,連請淑妃娘娘進門喝一盞茶都舍不得。再說,秦順容的傷在身上,畢竟都是伺候皇上的姐妹。您非要親自驗傷,我們也無話可說。但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驗傷……傳到皇上和太后的耳朵里,恐怕有傷大雅。到時候,若是皇上怪罪臣妾不懂事,沒能平息娘娘的怒氣,那可真是臣妾的罪責了。” “你在這里東拉西扯的說些什么?”淑妃看著徐麗儀這一身華貴的衣飾,只覺得心里不舒坦。“你以為你得寵就可以在本宮面前耀武揚威?還是你覺得本宮就得對你奉迎獻媚?” “臣妾只是想請淑妃娘娘品茗,順道去復春殿歇歇腳而已。”徐麗儀微微一笑。“至于其他,臣妾自然不敢多想。” “本宮只問你一句。”淑妃揚起下頜,冷眸微微轉動,最終定格在徐麗儀臉上。“李芳儀在御花園里受驚,你可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