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韋貴妃,你看看可還有遺漏的嗎?”太后擺一擺手,示意先將人拖出去。 韋逸霜抬起頭看了一眼,隨即沉下頭去。“奴才們不會辦事,太后嚴懲也是情理之中。” “奴才們不會辦事,自然要嚴懲。可若是沒有為尊上者的吩咐,豈會有如此的僭越?”太后將目光投向了皇帝。“騰玧傷成這個樣子,想來沒少受折磨。這么小的孩子,就要吃這種苦,還是在母妃被禁足的時候,皇上,這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 皇帝抱著騰玧有些時候,雙手早已微微發麻。聽太后這么說,自然是要點頭。“韋貴妃德行有失,縱容奴才損害龍裔,著降為妃,撤去協理六宮之權。于宮中禁足反省,沒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視。” 韋逸霜伴駕多年,還是第一次被皇上降位,第一次被禁足,第一次無力反駁。她伏跪在地上,半晌沒有吭聲。 “怎么?”太后冷蔑問道:“韋貴妃是不滿皇上的懲治,所以拒絕謝恩么?” “臣妾不敢。”韋逸霜的額頭貼在冰冷的地上,只覺得半個身子都涼透了。唯一那點溫熱,就是胸口囤積的怨恨。“多謝皇上開恩。” “韋貴妃!”太后似是意猶未盡:“那柴房那么小,那么冷,你也去里頭待上一日試試滋味,如何?” “太后……”若是平時,韋逸霜肯定要和她理論一番。可如今這般處境,她怎么能為自己辯駁。皇帝微微抬眼,掃了那柴房一眼,道:“母后的提議甚好。德奐,你著羽林衛在外頭守著。韋貴妃如何捆了四公主,便如何捆著丟進去。待明日此時,再放出來不遲。” “皇上……”韋逸霜哽咽,想要求饒卻拉不下臉。只能由著羽林衛就這么把她當著皇帝的面捆了起來。若不是心里還有恨,她真寧可咬斷自己的舌頭。 “等一下。”太后仍然不滿意:“還有那幾塊破布呢。” 那幾塊破布,是塞進騰玧嘴里的。方才皇帝親自拿出來扔在地上。這來來回回的奴才經過,踩了好幾腳,上面不是灰塵就是泥污。看上去就讓人惡心。 “皇上非要這么對臣妾嗎?”韋逸霜淚落如雨。 “自作孽。”皇帝的聲音沒有溫度,卻也不愿意看著羽林衛作踐她。遂將騰玧交給德奐,自顧自的走了。 太后拉著騰芽的手,往前走了好幾步。特意看清楚那布是怎么塞進韋逸霜嘴里的。“芽兒,皇祖母今日就交給你一個道理。自恃恩寵就以為可以一手遮天,那才是最可笑最愚蠢的。” 韋逸霜聽著太后譏諷的話,卻完全不能辯駁。就那么被羽林衛抬著,給扔進了柴房里。 “皇上既然有旨,你們就好好看著。”太后眉心微動,對守在門外的羽林衛道:“走吧,芽兒,咱們回宮。” “嗯。”騰芽跟在太后身邊,心里暢快多了。韋貴妃,這只是第一回交鋒,拿走你的位分和權力,不過是小懲,早晚有一天,我要你還我母妃和皇弟的命,換青鸞宮上下數百條奴才的命。“芽兒。”出了華榮宮,太后撫了撫她的臉頰:“皇祖母知道你的心思。但你還小,凡事量力而行。懂么?” “嗯。”騰芽微微一笑,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上去透著光亮,明亮如初。 “好了,讓妙嫦姑姑送你回青鸞宮去。”太后把騰芽交給了妙嫦,隨后上了鳳輦。 妙嫦牽著騰芽的手,慢慢的走在積雪的宮道上。“三公主的手倒是暖暖的。只是往后在雪天可別掉淚了,臉皴了就不好看了。” “多謝姑姑。”騰芽隨著她慢慢的走。腳下的雪咯吱咯吱作響。 從華榮宮到青鸞宮也還算近,只是這么走了一段路,耳朵都凍的涼了。 “好了,奴婢就不進去叨擾了。”妙嫦溫和的撫去騰芽身上的雪花:“三公主有事情,就來福壽宮告訴太后。” “多謝姑姑。”騰芽愉快的點點頭。 小皮子看她回來,額頭上的冷汗才算是不冒了。這大冬天的,一直在這里等著,也夠他受。“三公主,你可算回來了。” “怎么?”騰芽皺眉:“你不去陪著世子,反而有功夫在這里偷懶?” “您可冤枉死奴才了。”小皮子故作苦相,實則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大公主在里頭呢,奴才怎么能不在這兒待著。再說,是世子吩咐奴才在這里候著您的。” “世子找我有事?”騰芽好奇。 “世子說等你回來,就去書房找他。好似是有什么要緊的話說。”小皮子湊近她耳畔,低低道:“說不定是不想大公主陪著,才讓三公主您趕緊去解圍。” 騰芽白了一眼:“去你的,別亂說。” “是是是。”小皮子給她帶路,經過凌夫人的廂房時,他還特意往夫人的房里看了一眼。 “凌夫人好些了嗎?”騰芽少不得關心一句。 “御醫來瞧過,綠沫說夫人服了藥睡了。期間徐麗儀也來過,可夫人并沒有見。”小皮子納悶的不行:“昨個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夫人就病了呢。方才世子也來看過一眼,只是在窗外看看,到底也沒進去。” “哦。”騰芽點了點頭,心想著這對母子之間也是有矛盾的。就好比父皇和皇祖母一樣。 說話的功夫,書房就到了。 騰芽正準備進去,就聽見騰玥銀鈴般的笑聲。 “燁辰哥哥,你真是太聰明了。這么難的題目,你都想到了。” “玩玩而已。”凌燁辰的聲音有些尷尬。 “那你再教我做一個好不好?”騰玥討好的聲音,透著乖順。 “要不……改日吧?”凌燁辰心不在焉的說:“我還想去看看娘。” “也好。”騰玥倒是一點不生氣:“我也想去陪一陪姨母呢。要不我推你過去?” “那怎么好意思?”凌燁辰心里直抓撓,騰芽怎么還不回來。他真想這個時候她能在自己身邊。“長姐。”騰芽笑瞇瞇的走進來,朝凌燁辰微微點頭:“世子。” “三妹回來了?”騰玥熱絡的走過來,握著她的手拉坐到自己方才的位置。“你回來的正好,燁辰哥哥說想去看看姨母,這么晚了,我也該回宮了。不如等下你陪著他去可好?” 她這么懂事,還故意讓自己陪凌燁辰,讓騰芽很有些意外。“可是長姐為何不陪著去?” “外頭還在下雪呢。”騰玥溫和的說:“我早些回去,準備明早的粥。我記得芽兒最喜歡吃紅棗粥對不對?我多熬一些,端來給你嘗嘗。” “勞煩長姐記著。”騰芽笑容明媚:“那就多謝了。” “說什么客套話。”騰玥盡量顯出柔和的樣子:“那我就先走了。燁辰哥哥,我先走了。” “好。”凌燁辰如釋重負的勾唇而笑。 待騰玥出門,他才長長吁了口氣。 “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她不要天天過來?”凌燁辰迫不及待的問。“我真是快要被她煩死了。每天都要在這里待上一整日。想躲都不行。她自己宮里沒事情要做嗎?” “你這話說的。”騰芽嫌棄的白他一眼:“人家還不是為了你好。成日里顧不得添新衣,顧不得涂脂抹粉,連蔻丹也好久沒染過。睜開眼睛就來陪著你,你還嫌煩。” “要是你陪著我還差不多。”凌燁辰沖她一笑。 “得了吧。”騰芽撇了撇嘴:“我可沒長姐那么有耐心。” “你的燒退了?”凌燁辰擔心的問。 “我幾時發燒了?”騰芽莫名的看著他:“我這不是好好的?” “過來。”凌燁辰的口吻有些霸道。 騰芽愣了愣,還是走了過去。 他伸手往她額頭上摸。 騰芽連忙后退了一步:“世子還是多關心一下凌夫人吧。我這不是好好的站在您面前呢!” 凌燁辰伸出去的手并沒有縮回來,而是忽然抬起身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騰芽猝不及防的歪坐在了他懷里。“你干什么呀!” “刀子嘴豆腐心,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凌燁辰嗅著她身上的香味,以及外頭回來染上的寒氣。“你想不想把事情做的再好一點?” “什么意思?”騰芽不大明白她指的什么。 “忽然拉著太后去韋貴妃宮里,韋貴妃想必已經遭殃了吧?”凌燁辰在她耳畔低低的問。 “你倒是耳聰目明。”騰芽早就懷疑他和凌夫人在宮里安插了眼線。且這些眼線都是極為厲害的角色,神出鬼沒自是不必說了,還都在宮里要緊的位置上藏著。隨時可以探聽到他們母子想要知道的消息。 “所以,你要不要我幫你一把?”凌燁辰的唇,幾乎挨著騰芽的耳垂了。 兩個人相擁而坐,那么親密,絲毫沒留意虛掩著的門。 騰玥站在門外,只感覺自己就是個傻子。原來她的戲真的不夠好。她騙不了騰芽,也騙不了凌燁辰。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可是憑什么? 心好疼,像有一把生了銹的刀子,來回來回的割。一層皮一層rou,好像永遠割不斷似的。騰玥只覺得那種痛楚,深入骨髓,想喊出來哭出來都沒力氣。她怎么能眼睜睜的看著騰芽奪走凌燁辰?她決不能讓騰芽再有機會爬上她的頭頂。 “如何?”凌燁辰說完自己的想法,凝眸看著騰芽。 騰芽一時陷在他的提議里,半天沒回過神。 等回過神才發現自己這個姿勢實在是太不雅了。猛一下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我相信你絕對有能力這么做,可是這么做我不甘心。” “為何?”凌燁辰納悶的不行。“她死了,不就一了百了?” “她死了,誰能還我清白?”騰芽咬著唇瓣,氣鼓鼓的說:“無論過去多少年,再翻出這件事情來,所有人都還是會怪我,以為是我害死了母妃和皇弟。我憑什么承擔這個莫須有的罪名,讓她那么輕而易舉就去死!” “好嘛,你說的也對。”其實凌燁辰只不過是試試騰芽。勾結他皇叔的罪魁禍首還沒有證據,證明一定是韋逸霜,他也不想錯殺一個而成全了真兇。 “你要不要去看凌夫人?”騰芽皺眉問。“你要不去我就去小廚房看晚膳了。折騰一天,我餓了。” “你去吧。”凌燁辰擺一擺手。 看樣子,他是很抵觸去看凌夫人的。 “如果有一天……”騰芽忽然對上他的眸子,認真的問:“父皇要冊封凌夫人為妃亦或者是皇后,你會點頭嗎?” “胡說。”凌燁辰攥緊了拳頭:“不可能有那么一天。” “如果有呢?”騰芽篤定道:“你以為不會發生的事情,未必真的不會發生。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明白。何況……” “我不是說了,不要和我說這件事。”凌燁辰攥緊拳頭,顯然是生了氣。 “我只是想提醒你。”騰芽表情溫和了一些,語聲緩緩:“如果只是父皇有這樣的心思也就罷了。可萬一凌夫人也是如此。世子,你攔得住嗎?” “你閉嘴!”凌燁辰生氣的將手邊的東西掃在了地上。“我娘才不是你眼中那種不貞不潔的女人。” “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的。”騰芽撿起了他打翻的東西,重新放回桌上,才轉過身慢慢的走出去。 入夜了,風雪未停。 純好伏在柴房門外已經哀求了好久,可羽林衛仍然無動于衷。 “求求你們,讓我把這毯子給貴妃娘娘披上吧?我不會替娘娘松綁的,只是不想她凍壞了。” 羽林衛煩不勝煩,終于沒忍住吼了一句:“你明知道是皇上與太后的吩咐,還想讓我們壞了規矩,你是存心找死無所謂,可別連累我們。滾!” 韋逸霜躺在冰冷的地上,只覺得自己或許熬不過今晚。 堂堂的韋貴妃,若是就這么給凍死在柴房里,還是被騰玧那個賤命丫頭害的,說出去豈不是貽笑大方。虧得,她還預備聽高人點撥,用嬰孩的血水沐浴,爭取能早日懷上龍種。可惜啊,她做的一切,原來都不被皇上看在眼里。 這正是最傷心的所在。這么多年的陪伴,終究抵不過一個孩子。 這就是宿命嗎?那位什么老天安排她入宮,成為顯赫一時的寵妃,卻不能給她一個孩子?是不是沒有這個孩子,他夫君的心,永遠都不會在她這里? “娘娘,娘娘,您可一定要挺住啊。明日午后,奴婢一定會準備好豐盛的佳肴,guntang的香湯,給您驅寒。娘娘……娘娘,您可千萬不能有事……”純好哭的撕心裂肺,無不是對韋逸霜的心疼。 然后抹了淚,默默的離開柴房門外,她眼底的淚光變成了喜悅。 若這個時候,韋貴妃真的被凍死了,那該有多好啊…… 她每走一步,都覺得在這華榮宮里,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么自在。 然而,她還不能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心思。她低下頭,讓眼淚從眼眶里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