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起來吧。”太后道:“聽聞你醫(yī)術不錯,哀家也和皇上說了,要讓你好好請個脈。” “是。”徐麗儀也不推脫,讓侍婢拿了脈診過來,跪著走到太后面前,專心的為太后請脈。 而這個時候,太后的目光落在了凌夫人臉上。 “真是一模一樣。”太后禁不住嘖嘖:“你們姊妹倆,若不說話,就那么靜靜的都站在哀家面前,就是讓哀家這么看著一整日,也分不出誰是jiejie誰是meimei。” 凌夫人自然也跟著跪了下去:“妾身雖身在盛世宮中,卻一直不能侍奉在太后身側(cè)。反而還叫太后這般記掛妾身,當真是妾身之罪。” 聽她這么說,太后又是連連嘆氣:“當初把你嫁去鄰國,就是覺得近些,你能時常回來走走。可現(xiàn)在想想,這近和遠,不在距離而在心。心若是在,怎么都是近的。可心若是不在,那就是世上最遠的距離。” 凌夫人面有戚戚色。“太后說的極是。終究是妾身沒有常伴太后左右的福氣罷了。” “什么福氣不福氣的!哀家就從來不信這樣的說辭。事在人為,若有心,就能成事。”說到這里,太后饒有興致的問她一句:“哀家只是不知道,小英你是否有這樣的心思?如果讓你往后留在哀家身邊伺候,常伴左右,你可愿意?” 這話讓凌夫人為之一震。 太后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對上太后的眼眸,凌夫人只覺得心情沉重。若說不愿意,太后會不會讓她離開盛世的皇宮,另擇一處安身。若然如此,那她這么多年的籌謀豈不是白費了。也會連累燁辰不能繼續(xù)追兇。可若是說不愿意……不但得罪太后,也就更沒有理由留在宮里了。 其實凌夫人主要是沒弄明白,到底太后是希望她和皇上破鏡重圓,還是希望她離皇上遠遠的,再不要糾纏。 “怎么?”太后看她半天沒吭聲,神色稍微不悅:“你是不知道怎么回答,還是不愿意?” 凌夫人跪著往前走了兩步:“妾身豈敢不愿意。只是妾身如今的身份……若不是為了燁辰的病,妾身也不愿意叨擾。” “那也就是說,你心里還是愿意的。”太后故意把“愿意的”三個字咬的極重,語氣里透著一股威嚴。 這下,凌夫人算是聽明白了。太后這是不愿意她成為皇帝的妃子。卻也不愿意親自將她趕走,以免母子之間落下更大的嫌隙。說真的,換做旁人,這樣的自討沒趣還不如起身就走。可她卻不敢離開這層屏障。憑她的本事,她根本就很難帶著燁辰活在鄰國新君的刀刃下。 “妾身愿意侍奉在太后身側(cè),就如同侍奉在佛祖近前一樣。妾身愿意常伴太后,同樣愿意常伴青燈。日日抄經(jīng)誦經(jīng),夜夜?jié)撔亩Y佛。這樣寧靜的日子,就是妾身最渴望的。” 言外之意,就是告訴太后,她可以出家修行。破解旁人對她的誤會和指責,也不會影響到皇帝的名譽。“還望太后成全。” “你才多大啊?”太后幽幽嘆了口氣:“這么年紀輕輕的就要常伴青燈,也著實可惜。” “太后,妾身主意已定。”凌夫人沒有別的選擇,唯有如此,才能讓太后安心。 “罷了。”太后澹澹道:“命數(shù)的事,或許就是唯一想做而不得改,到哪里去說理。” 這意思,便是太后答應了讓凌夫人安居宮中,出家修行! 徐麗儀的心不由的縮了縮,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這番話,像是凌夫人自己的心愿。可哪一個字,不是按著太后的心思講出來的?且她也在這里聽著,倘若日后皇上不信,傳她問過,她也會向著太后細細敘說。 “那就請?zhí)鬄殒韯t個好日子吧。”凌夫人笑容清新,巧妙的將心思都掩藏起來。 “也好。”太后與她四目相對:“你自幼哀家就疼你的。一個你,一個蘇荷,你們兩個都那么聰明俊俏,可人疼。哀家當時就在想,若是你們兩個都是哀家的女兒該多好。可惜啊,天不垂憐,哀家這輩子就生了兩個兒子,卻沒有生女兒的福氣。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們離哀家近一些。蘇荷成了哀家的兒媳,你卻……” 凌夫人少不得紅了眼眶:“是妾身福淺。若是能做太后的女兒,興許很多事都不會這樣了。” “妙嫦。”太后側(cè)首望了一眼身邊的妙嫦。 “奴婢在。”妙嫦恭敬道:“太后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內(nèi)務局,叫她們擇個好日子。”太后悠然一笑,道:“哀家要認凌夫人為義女,那凌皇子往后也不是什么皇子了,改為世子。” “諾。”妙嫦含笑答應,退去一旁。 “太后……”凌夫人心口又是一震:“您這是……” “從前有沒有福氣不打緊,往后有即可。”太后不咸不淡的說:“哀家是有心讓你常伴青燈。可燁辰還小,到底也是鄰國皇族的血脈,你若是出家,他又該何處安身立命呢?哀家心疼你,自然也心疼你的兒子。” 話也可以反過來說,你若是心疼哀家,也該顧及哀家的兒子。 太后凝眸看著她,又是嘆息:“往事不可追憶,哀家只希望往后的日子你與哀家都能各得其所。” “多謝太后。”凌夫人伏在地上,額頭貼在地磚上好半天都沒有動彈。只覺得那股涼意從肌膚滲入骨頭,那是一股整個身子都抑制不住的寒涼。 “徐麗儀,哀家的身子如何?”太后這時候才顧得上跪在近前的徐麗儀。 “回太后的話,太后鳳體安康,只是一路舟車勞頓,傷了些元氣,只需要精心調(diào)養(yǎng)幾日,即可恢復。”徐麗儀恭敬的說。 “那你就看著給哀家寫個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回頭讓人送來福壽宮。”太后就著妙嫦的手,慢慢的起身。“行了,你倆也別跪著了。冬日地上涼,別坐下什么病。” “多謝太后,恭送太后。”兩人異口同聲。 直到太后的身影已經(jīng)看不見了,兩人才默契的一同起身。 徐麗儀瞧著此時殿上也沒有旁人,少不得問:“凌夫人當真沒想過要和皇上更進一步嗎?” 凌夫人側(cè)過臉凝視她的眼眸,心里有些亂。 “就當我沒問過。”徐麗儀已經(jīng)從她眼睛里找到了答案。“我去看看三公主醒了沒有。” “且慢。”凌夫人喚住了她。“若我真的有過這樣的念頭,是不是罪無可恕?” 徐麗儀微微一笑,平和道:“心之所愿罷了,有什么罪過?” “那你不會怨我?”凌夫人不安心的問。 “皇上本來就不是我一人的夫君。我為何要怪你?”徐麗儀早就把皇帝看的透透的了。他的喜歡,能輕而易舉的把人捧上天。可他的厭惡,也能彈指之間就要人性命。這樣的男人,或許值得巴結討好,逢迎取悅,可絕對不值得交心,不值得托付終身。 “抱歉。”凌夫人垂下頭去。 “你自己覺得好即可。”徐麗儀是真的不在意這事,步子輕緩的走了出去。 徐麗儀進來的時候,秦順容正在喂騰芽喝粥。 房里飄著稻米的香氣,暖融融的讓人舒心。 “幸虧李芳儀的孩子沒事。”秦順容微微一笑:“她也是夠有福氣的。” “是啊。”徐麗儀禁不住點頭,慢慢走到騰芽的床邊。“你看著精神好多了。” 騰芽有些尷尬的沖她笑了笑:“多謝你,徐麗儀。” “知道我是為你好,別怪我就行了。”徐麗儀幽幽嘆了口氣。 好半晌,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默不作聲。 “怎么了這是?”秦順容覺出她有心事,少不得關心:“是不是給李芳儀行針累著了?要不你先回宮,我陪一陪三公主就回去。” “并不是。”徐麗儀連連搖頭:“我只是有點后怕。畢竟好久沒行針了,萬一有什么疏失……” “你這就是多慮了。”秦順容握著她冰涼的手,微微笑道:“你的醫(yī)術從來就沒擱下。在望宮的時候,那些女人們有什么病痛,都是你給醫(yī)好的。你看,三公主服了你的藥,燒也退了,這時候不是精神奕奕么!” 騰芽笑著點頭:“是啊,我也覺得好多了。除了喉嚨還有點痛。” “喉嚨慢慢養(yǎng)著就好了,回頭給你弄點藥來。”徐麗儀覺得心里安慰不少:“自幼我就跟在祖父身邊學醫(yī)術,父親母親都是不許的。沒想到我這一學,竟然還有用武之地。方才太后也讓我去請了脈。” “真的么!那可太好了。”秦順容自是喜上眉梢:“太后若是看重你,這后宮里的妃嬪們也不敢與你為難了。容后你重拾圣寵,再懷上皇上的孩子,那咱們的日子可就真的有指望了。” “當著三公主呢,你胡說什么?”徐麗儀的臉禁不住燒起來。“我是真的得回宮去了,得把方子寫出來,等下還要給太后送去。” “好。”秦順容難得見她害羞,笑得合不攏嘴。 只是徐麗儀才一出去,房里的氣氛就有些微妙。 “三公主,你可想好了嗎?”秦順容壓低嗓音問。 “想好了。”騰芽點頭:“父皇的寵妃的確太多了。現(xiàn)在看著,一大半都是韋貴妃的人。想要在這樣的夾縫中求生,太難。” “那好,我這就去替你安排。”秦順容憂心忡忡的說:“別的都無所謂,我只是怕徐麗儀性子硬些,萬一知道是咱們背后做手腳,恐怕要生氣。” “那就不讓她知道。”騰芽眨巴著眼睛:“你不說,我不說,她怎么會知道呢!” “就你機靈。”秦順容捏了下騰芽的鼻子:“你乖乖把粥吃完。” “嗯。”騰芽端起碗自顧自的吃起來。 待門關上,她馬上放下手里的碗從床上跳下來。 聽著外頭沒什么動靜,她才把門打開一條縫隙,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因著一來青鸞宮,她就被徐麗儀關在那間廂房里,睡了幾日醒來之后,又被安頓在這間廂房。她不知道凌夫人住在哪一間,是不是母妃曾清的寢室。所以只能小心的避開宮人,一間挨著一間的找。 東廂最好的幾間房子似是被打通了。房間外面擺放著許多鮮艷的紅梅。 再看那窗紙,既厚實又明亮,騰芽這就心中有數(shù)了。 她順勢繞道了后窗去,躡手躡腳的聽著房里的動靜。 “奴婢真是要恭喜夫人了。”綠沫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百靈鳥一樣,歡快輕靈,帶著一股喜悅。“太后認夫人為干女兒,連皇子也成了世子,往后就再也沒有人敢在背后亂嚼舌根了。” 小丫頭說話,總是欠妥的。 凌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說以前總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議論本夫人嗎?” “嗯。”綠沫連連點頭,不假思索的說:“夫人剛遷來青鸞宮的那天,奴婢去內(nèi)務局領衣料,就看了旁人好大的臉色呢。不過現(xiàn)在不要緊了,夫人往后是太后的干女兒,皇上的干meimei,也就是盛世的長公主了。公主的身份尊貴無比,奴婢去哪里領什么,都能挺直腰桿,還用看別人的臉色么!” “讓你看人家的臉色,倒是為難你了。”凌夫人沒有生氣,反而是很喜歡這個口無遮攔的小丫頭。其實這樣的性子雖然淺,可卻比那些九曲玲瓏的心思能讓人舒服多了。 “夫人這話,奴婢怎么敢當。”綠沫笑嘻嘻的說:“奴婢能伺候在夫人身邊,那是奴婢的福氣呢。夫人總是這么和和氣氣的,不像旁的丫頭,在人家宮里還得受氣。” “哪個丫頭在別的宮里受氣了?”凌夫人笑著問:“你又聽說了什么?” “還不是淑妃娘娘宮里么!”綠沫悄摸聲的說:“就是和奴婢一塊入宮的一個小丫頭。她被挑去了淑妃宮里,說是照顧四公主,可那哪里是照顧啊,簡直就是給四公主當馬騎。稍微有一點不順心,就是一頓鞭子。打的皮開rou綻的可嚇人了。” “竟有這樣的事?”凌夫人不免皺眉。“那淑妃也真是太嚴苛了。” “哪是淑妃娘娘打的啊,是四公主。”綠沫瞪圓了眼睛,繪聲繪色的說:“夫人別看四公主才五六歲,那力氣可是大的驚人呢。宮婢馱著她爬慢了不行,快了也不行。要是她自己顛噠的時候身子歪了,那就了不得了,非得跳下來抽那宮婢十幾鞭子不可。也不顧著是頭還是臉的,得哪就打哪。” “那要是把臉打壞了可怎么辦?”凌夫人不免有些惱火。“宮里的規(guī)矩,宮人有錯可以賜死,卻不能打臉。若是叫皇上或者朝臣看見了,豈非有失體面。” “所以淑妃就把臉打壞了的宮婢給放出宮去。都帶傷走了好些了。”綠沫笑吟吟的說:“所以只要有新進宮伺候的宮女,淑妃都得先挑幾個備著。要不人都打發(fā)出去了,馨德宮就沒有人伺候了。” “那還真是……”凌夫人沒有再說下去:“我有些口渴,你去倒杯茶來。” “諾。”綠沫麻利的退了出去。 騰芽等她走遠了,才小心翼翼的從屋子后面繞到了后花園。再沒有誰能比她更熟悉這青鸞宮了。想要避開宮人還是很容易。 只是沒想到,后花園里,她遇見了凌燁辰和騰玥。 騰玥推著凌燁辰,正站在一棵枇杷樹下面賞花。 “燁辰哥哥,你說,為什么別的果子都是春日里開花,秋日里結果。偏偏是這枇杷樹,非要冬日里開花,春日不到夏日就能嘗到果子了?” “萬物自有規(guī)律。”凌燁辰輕聲道:“若都是一樣,也索然無味。” “是啊。”騰玥笑瞇瞇的拿出帕子,替他拭去額頭上的汗。“燁辰哥哥,我剛才進來的時候,遇上了小石頭。小石頭不知聽誰說的。說我皇祖母要認下姨母當干女兒,還封你為盛世世子,往后你們就可以安心的留在青鸞宮了。” “當真?”凌燁辰不禁有些激動,一把攥住了騰玥給自己擦汗的手。“是皇太后親口說的?” “是呢。”騰玥笑的跟桃花似的:“往后你也可以和我一樣,叫太后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