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從一開始在一起,他就很清楚裴縝構筑了一道玻璃墻把所有人硬生生擋在外面,所有的退縮、質疑、防備他也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裴縝的過去,也能理解那道墻存在的理由。畢竟,如果不是對愛情極端失望,誰會大好年華的不想好好談戀愛,就只想安安生生養個鴨? 韓復本來并不想當鴨,問題是裴縝只要鴨,所以也就只能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當鴨。 他當鴨當得異常出色,真情實感和技巧并重,又特別會打滾撒嬌賣萌。漸漸裴縝不像以前那么僵硬防備,也越來越愿意露出笑容,甚至后來既不會兇他也不會吼他,也再不拿金主身份壓他。 他的待遇也和當年易長晴不一樣,比易長晴簡直好上太多了,任何一個場景都能把易長晴氣死的那種。再后來,裴縝開始接納他的擁抱、親吻和愛撫,到最后甚至于身體也打開徹底接受了他。 他終于可以抱著自己少年時就愛的人,每天像真正的情侶一樣相處,一切都那么好,韓復還以為勝利在望。 直到看到那個視頻,突然開始懷疑——裴縝是不是從頭到尾沒真正相信過他? 也許,他愛的那個人,心早就已經死透了。自始至終不過是隔著玻璃在“欣賞”和“配合”他的表演,面帶微笑,內心沒有任何波瀾。 他從來不怕捂不熱,更不怕花時間、花功夫,他喜歡他,只要他的心還有一點點活著的跡象。 但要是真的一點都沒有了呢? 要是真的一點都不愛他,被他這么一鬧反而覺得無趣了,之后都不想要他了呢? 余聞哲:“老韓你別胡思亂想,怎么可能吵個架就不要你了?裴大哥肯定現在很擔心你,說不定正在到處找你呢!” “他不會來找我的。”韓復垂眸。 他很了解裴縝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來找他? …… 香浮世家的會客室里,四周香水展柜里都是自家歷年的香水。 除了葉真衣一向高貴典雅的香型,也有很多欠揍搞怪的主題——比如說韓復現在盯著的黑貓香水。 那不是傳統可愛的貓造型,而是那種死魚眼的大佬貓,很欠揍的樣子。那種吊吊的生人勿近的樣子,簡直跟韓復第一次看到縝縝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想笑又想哭……可愛,想買! “老余,你不然、不然自己在這跟葉總談應該吧?我、我想先回去了!” 韓復突然就站了起來。 突然什么都不想管了,裴縝不來找他也好、不想要他也好、捂不熱也好,他也得回去! 反正感情的世界,本來就沒有什么道理可講。 韓復記得他小時候很喜歡吃螃蟹,但總是剝不好殼。老爸和卓叔一邊一個,就眼睜睜看他被扎破手也不肯幫他剝。 “想要品嘗美味,就不能怕麻煩”。 他那時候還犟:“那么多別的好吃的,都不需要剝殼!” 老爸于是呵呵搶走他的螃蟹:“那你去吃‘別的好吃的’啊?” 但他不想吃別的好吃的。 想要摘到玫瑰,就不能怕被刺傷,如果連這點覺悟都沒有,不配做老韓家的孩子。更何況,他昨天不是才聽過某易姓傻x的失敗經驗? 那可是裴縝!嘴毒倔強不服軟,如果這種程度就怕了,還怎么把他給攻下來? 韓復咬牙給自己鼓了勁,轉過身去,卻愣愣在門口看到一個人。 余聞哲暗戳戳把手機放回兜里。你說他不會來找你的,這不是來了? 韓復:“……” 那時候是中午,香浮世家的走廊的玻璃頂,裴縝的臉龐輪廓被打下一片暖融融的明光。 韓復呆了幾秒,眼眶有點疼,他是來找他的吧,今天又不是周日,他又不用來香浮世家評香,總不能是碰巧剛好經過? 還是很沒用地顛顛跑過去抱住了,不過半天沒見而已,就超級想他。 總聽人說,擁抱的時候,是心與心最近的距離。 就這么緊緊抱在懷里,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所有的傷心委屈也不能說全部煙消云散吧,但大半已經拋到了九霄云外。 裴縝抬手,揉了揉狗子柔軟的發梢。 傻狗子,怕是還以為他不愿意疼他。跑過來的時候紅了眼眶,抱的時候生怕他跑了的力度。 即使這樣,還是愿意愛他……怎么這么傻。 裴縝緊緊抱了抱韓復,抱完,扯住他的領帶就是一個深吻,還伸了舌頭。第一次完全不管大庭廣眾旁邊還有單身狗在圍觀。 親完,揉了揉那張滿是傷的臉。 韓復:“輕點,縝縝,疼疼疼……” 裴縝并不想弄疼他,但他確實還想看看韓復那皺著眉要哭不哭的臉,因為覺得眼熟。 韓復真哭起來時看著像個小孩。 裴縝總覺得,他印象中見過某個小孩,也是那個樣子特別凄慘地嗷嗷哭的。 第67章 機器人 對裴縝來說, 之前那一夜并不好過。 他幾乎整夜沒睡, 翻來覆去想了很多事情。 家里突然少了個人,空蕩蕩的讓人不習慣。十一月的棉被怎么都捂不熱, 以前有狗子抱著總感覺特別暖,現在突然沒了, 雙腳連著小腿都一片冰涼。 卻不是因為冷、或者“不習慣”而睡不著。 裴縝其實很清楚,韓復并不會真的會一走了之。 他跟他家小花在一起也半年多了,三十歲再看人,比二十歲看人準頭精確了好多,不可能不了解。 韓復是個傻白甜小青年, 沒有任何藏著掖著的壞心思,而且很疼他、有很乖, 所以就算是像麥子熙說的一樣誤會大發了, 在外頭待個一夜, 最多兩夜, 最后應該會主動回來。 可就,是因為發現知道他會回來, 發現自己竟然這么有恃無恐, 才更覺得難受。 …… 一點, 兩點。 實在無法入眠,裴縝爬了起來。 小橘不滿地叫了一聲, 倒頭進貓包又睡了。裴縝披了件衣服, 推門走進院子里的玻璃調香室, 在夜空下點亮燈光。 在過去所有心煩意亂、意志消沉的日子里, 他所愛的調香事業永遠可以拯救他。 裴縝覺得這樣的人生算幸運了,畢竟,生活這個小賤人,對大部分人都不好對付。蕓蕓眾生走到的某個階段時,總會遇到各種各樣過不去的檻。 就連大明星雷曜看起來那么光鮮、那么活潑開朗的樣子,也都暗地里吃過大半年抗抑郁的藥。 裴縝之前小半輩子,也算遇到了不少倒霉事兒,但從來沒得過憂郁的病。 倒也不是大家認為的“特別堅強”,他很清楚,自始至終撐住他的究竟是什么。 “夢想”這個東西,真的特別美好。 無論現實再怎么蒼白無力,只要有了它就能一直有一個叫做“希望”的東西在遠處搖曳,閃閃發光。 …… 玻璃調香師的柜子里,琳瑯陳列著造型各異的精油瓶,裴縝伸出手,修長的指尖緩緩掠過。 香水瓶子形態各異,有的四四方方規律高冷,有的做出了嫵媚的弧度漂亮的腰線。有的做成了貓,有的做出了花朵,鑲嵌漂亮的金屬,用水晶和亞力克材質做了紋路,從內而外張揚著設計感。 “夜鶯與玫瑰”、“晚星”、“尼羅河花園”、“ 一生之水”、“橘彩星光”…… 他默念著,想著他和小紅莓合作的那款白巧克力小天使下周也要上線了。 滋味酸酸甜甜的,撫慰人心。 忽然觸手之處一片冷若寒冰,指尖停在一只紅黑相間的、設計囂張的瓶子上。 裴縝愣了愣。 那是墨洛維的“嫉妒”。 belle的創始人墨洛維格拉斯,其實是裴縝心底最喜歡的那位調香大師。 關于墨洛維的生平,流傳下來的趣聞很多,但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故事,當然永遠與“愛”有關。 墨洛維有個神秘的愛人。 沒有人知道那個人是誰,聽說因為雙方家里強烈反對,他們分開過。 由此衍生出各種各樣版本的傳說流傳至今,最普遍的猜測是,那應該是一位門不當戶不對的猶太少女,因為后來二戰爆發,那個愛人被德軍帶走,然后下落不明。 墨洛維為了尋找那他,冒著遍布的硝煙炮火,一個人踏遍了整個歐陸。 他的高產期也是集中那段時間,感情激烈、代表他一生成就的輝煌作品一瓶接一瓶問世。 “藝術”這種東西,永遠是最難以解釋的。 按理說畫只是色彩的堆積,香只是氣息的混合,音樂也只不過是不同金屬、絲竹發出聲音共鳴。 但人們卻就是能從其中解讀出各種各樣的情緒,晦澀、痛苦、歡樂、激昂…… 而藝術家們也注定是生來自負的。調香師之間如果能夠天然互相欣賞、產生共鳴,通常是因為他們的風格很像。 裴縝確實跟墨洛維很像。 不論是作品,還是他還是業界新貴的時候那年輕、富有、才華橫溢,強勢而雷厲風行的模樣。 聽說墨洛維也固執,也脾氣不太好,也容易激動,也急躁又毒舌。 也單純勇敢又一根筋,可以為了認真地去愛一個人,冒著槍林彈雨無所畏懼。 那一年,墨洛維也只有三十歲。 承受著世人的非議、整個家族的壓力,在極端封閉的年代拋下了一切虛名甚至不顧身家性命,沖動得像個少年。 裴縝再看看鏡子里倒映出的三十歲的自己。 可惜已經不再是個少年。 成熟,世故,長出了堅硬的殼,就連對疼痛的反應都很遲鈍。 他曾以此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