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談馨自顧斟了一杯茶,輕嗅茶香,又放下,她其實不喜歡這種濃茶。 “在那之前,我要知道一切。” 方立新手里轉著那枚玉白的杯盞,緩緩道:“這個故事很長,但并不復雜,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好運的男人擁有一顆價值連城的珍珠,有個旁觀者也喜歡那顆珍珠,因此羨慕并且嫉妒著那個男人,但為了不損壞心愛之物,他拼命地忍耐……” 可是,當人的忍耐超過一定的限度后,便會爆發更強大的破壞力。 *** 第一次見到她,是高一剛開學。 他和余昊是發小,上同一所高中后,理所當然形影不離,整天廝混在一起。 有一天,余昊帶來了兩個朋友,一個男生,還有一個漂亮的女孩。 男生叫季宴,他聽家里長輩說過,季安國的獨生子,季氏集團的繼承人,已經養廢了。 可事實上,在他看來,這人并不像傳言的那樣,是個廢物,反而像一匹狼,惡狼。 而那個女孩,叫談馨,聽說是葉家的外孫女,名門閨秀,清冷高貴得像一輪皎月,美好得不可思議。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目光已經追逐了她很久。 只是,那個女孩的眼睛從沒有正視過他,而是追逐著另一道身影,用最專注,純粹的視線。 那時,他沒有多余的感覺。月光本身就是觸不可及的存在,仰望,已經足夠。 可人的欲.望哪有盡頭。 隨著她在他的視線中停留得越久,心中那份感情,越發沉淀,積累,直到超過負荷。 知足,也逐漸變成了不甘和嫉妒。 高中畢業,他選擇了她所在的城市讀大學。 并不是同一所學校,但學校離的近,他也不知道這種如偷窺狂一般的生活有什么意義,可就是放不下。 放不下,就只能繼續下去。 那是一次部門聚餐,談馨被學長灌了兩杯酒,微醺地走出燒烤店,月光下,她的頰染上一抹酡紅,比平時多了一點別樣的美。 季宴在門口等她,聞到她身上的酒味,眉頭一皺,氣勢洶洶就往店里走。 他當時覺得好笑,換做是他,有數不清的方法,可以把那個學長整到主動退學,但唯獨不會使用暴力。 只有沖動,沒有腦子的人,才會做出這種不理智的行為。 然后,他笑不出來了。 談馨從身后抱住季宴,不許他跟人打架,季宴愣了一下,乖乖停下來,回過身,往她額上親了一下,把她背起來,兩人走出了店,踏著月光越走越遠。 那是一種什么感覺,他已經想不起來了,大約是寶物蒙塵,烏云蔽月。 剎那間,他的光被奪走了。 那個,他只要能夠看到,就會感到幸福的存在,輕而易舉被別人奪走了,而他,除了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他意識到,總有一天,她會變成別人的私有物,他甚至連窺視也做不到了。 作為方家的孩子,他很少有求而不得的東西,事實上,也并不存在那種東西,只要他想要,就一定會有。 談馨,當然也是。 他終于還是出手了,在大學一年級結束的這個假期,他動用了家里的手段,幾乎毀了季家在s市的根基。 他和季宴不同,那個只會用蠻力的人,永遠不知道腦子的好處。 果然,談耀威那種利益至上的商人,立刻倒戈了,兩家的聯姻,自然也不算數了。 季安國因為過度勞累住院,老夫人更是心臟病復發,被抬進急癥室。不久后,季家賣了凰林苑的宅子,搬回老宅。季宴也休學,正式接手季氏。 一個毫無經驗的19歲少年,接手偌大的公司,內憂外患,季宴當時吃了多少苦頭,被人羞辱過多少次,大概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無論是對手,還是公司員工,董事會股東,全都在向他施加壓力,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很難不懷疑自我,但季宴全部撐下來了。 他欽佩,但也不甘心。之后,他聯系談耀威,給了季宴最沉重的一擊。 但凡是人,就有弱點,季宴的弱點是——談馨。 那通電話是當著季宴的面打的,談馨當然不知道。日復一日的爭吵,她已經被談耀威逼得不耐煩,才不得不敷衍幾句了事。 “你答應過爸,不會再跟季家那小子來往了對吧?” “嗯。” “但是爸還是不放心,他要是對你死纏爛打怎么辦。” “不會,季宴心氣很高。” “就怕他沒有自知之明,季家得罪了人,被整成這樣,就算看在兩家幾十年的交情上,也不應該拉我們談家下水,他要是有一點點喜歡你,就應該離你遠一點。” 談馨沉默下來,談耀威怕她壞事,快速掛斷了線。 他知道,談馨也許會和季宴解釋,可是有什么用呢,以季宴的智商,未必猜不出這是演戲,但喜歡的女孩因為他的無能,被逼迫到這個份上,對于一個男人而言,已經是沉重的打擊。 尤其對于季宴這種人而言。 *** “在那之后的事,你應該知道了。” 談馨道:“另一個他出現了。” 方立新放下杯盞,淡道:“與其說是另一個他,不如說是因為多方面因素,衍生出來的第二人格,劇情的力量固然重要,但如果不是他主動示弱,根本不會被另一個人格壓制,在精神力上,主人格是占據上風的。” 談馨皺了下眉,“你是想說,因為我的那些話,讓他受到了傷害。” 方立新輕嗤一聲,道:“錯了,是他太懦弱了,因為他不敢確定自己在你心中占據的位置,害怕會失敗,害怕保護不了你,害怕失去你,所以躲起來了。” 談馨低低一笑,口中嘗到一絲苦澀的滋味,原來……是這樣啊。 那時候,她為什么沒有回到他身邊呢,明知道他的精神和身體,都在承受巨大的壓力和痛苦,卻因為顧及所謂的“父女親情”,置他于不顧。 因為他總是表現得無所不能,讓她忘了,他還只是一個大男孩,也需要依靠別人。 親人病重,親戚們從世界各地趕回來,鬧著要老太太立遺囑,季氏股價暴跌,公司董事們要求季安國辭去季氏總裁一職,而盛和酒店運營也出現極大漏洞,來自社會各界的壓力,全都壓在他的肩上,他不能輸,也輸不起。 那個傻子當時在想什么?一旦輸了,他就再也沒有資格站在她的身邊。 季宴說過,那段時間他總是頭疼,一會清醒一會糊涂,還會忘記一些事,其實那時他已經到極限了吧,在身心俱疲的情況下,和另一個自己斗爭,一定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那時候,她在他身邊該有多好。 她會告訴他,即便他一敗涂地,她也喜歡他。 方立新道:“你在心疼?這種懦弱的人,你卻心疼他?” “那么,你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憑什么指責他。如果易地而處,你能做得比他更好嗎?” 談馨咬住唇瓣,道:“后來,我出國也是你安排的嗎,我設計的產品得了國際獎項,被f國知名設計院校錄取,剛好和我媽在同一個城市。” 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那樣果斷地離開。 方立新道:“我的手還沒有這么長,這種財大氣粗的手筆,是季宴做的。” 說到這里,他冷笑一聲,道:“他無法壓制住主人格,只好把你送出國保護起來,同時也讓我無法觸及,你出國前那一晚,我去找你,原本是想把你帶走的,不過他剛好出現,打亂了我的計劃。” “那時候你忽然抱我,是做給他看的?” 方立新并不否認,嘲弄道:“他當時恨不得殺了我,又不敢靠近你,因為一旦靠近,那個你喜歡的季宴就會出現,到頭來,他比我還可憐。” 聽著他冷漠,冷血的語調,談馨咬牙問道:“你做了這么多事,讓我痛苦,讓季宴痛苦,你得到快樂了嗎。” 方立新認真想了想,點了下頭,又搖頭。 “原本你回到s市,回到我的領域,我就可以像王子拯救落難的公主一樣,把你接走,可是,總是事與愿違。” 談馨知道原因,因為她死了。 第75章 不是沒有想過, 她的死和誰有關。 車禍發生的時候, 談馨不過二十七、八, 還不到三十歲,真正得罪過的人,或者說恨她的人, 一只手就數的出來。 但她并不認為,那些小打小鬧,會上升到生死。 所以, 她把這一切當做是炮灰女配的命運, 只要離劇情人物遠遠的,不做那個妨礙主角的絆腳石, 就可以安然無恙。 可后來,季宴告訴她, 她的死是人為的,不是意外。 也就是說,這不是她原本的命運, 而是別人強加給她的命運, 因為他們的私欲,奪走了她寶貴的,僅有一次的生命。 可是為什么,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她不懂。 無論是談耀威,還是方立新, 或是竇玲,談曉珊……這些人舉著或愛或恨的大旗, 理所當然地逼迫她,傷害她,甚至是殺害她。 雅雅又做錯了什么,那孩子才上大學,在最燦爛的年紀,遭遇不測。 這些加害者,是否會良心不安,是否會自責,會后悔?又或者只是沾沾自喜,毫無負擔地活下去。 那么,逝者該如何安息。 有時候,她被噩夢驚醒,會在迷霧里看到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如同惡鬼。 其實鬼哪有人可怕。 談馨站起身,道:“今天的談話就到這里,謝謝你肯告訴我,但是……你對季家,還有季宴所做的一切,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 言罷,拉開茶室的門,正要走出去,卻聽身后傳來一聲無所謂的低笑。 談馨停下腳步。 方立新道:“我不需要你的原諒,否則也不會告訴你這一切,怨恨也好,憎惡也罷,只要你的眼里有我,這就夠了。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我壞透了,你早該知道這一點。”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語氣極為涼薄,道:“季宴也快到了,這島上有幾十個職業雇傭兵,不如我們打一個賭,就賭他能不能活著把你帶走。” 談馨垂下眼睫,胸口劇烈起伏著,從得知前世的真相,從自己和雅雅無辜受害,種種記憶在腦海中翻騰。 為什么,幸福總是容易被摧折。 她轉過身看向他,眼神倔強,只是明亮的眸子蒙了一層水霧,輕輕一眨眼,眼角滑落一滴晶瑩的液體,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