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林越轉頭看向教室后面的黑板，他就知道，剛才那塊黑板上的溫情都是假象。

    教室后面的黑板上也密密麻麻寫了很多話，可是，每一句給人的感覺都是邪惡陰森的——

    【外面的世界還能那樣懲罰討厭的老師嗎？如果還可以，那就太好了。】

    【我討厭教代數的鄭老師，大家也都討厭他對吧？我已經讓學弟教訓他了，明年的受罰者，就會是他。】

    【出去之后，我們也要當好朋友哦！記住那句校訓——“只能我們去欺負別人，不能有人欺負我們”。】

    【大家加油，出去還是好哥們！】

    整個教室里沒有一個人，林越認真看完兩塊黑板上的字，面無表情。

    他心里對教室后排黑板上的字，還是挺感慨的。

    他們的留言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學生，倒更像是一群從監獄里走出去的罪犯。

    這群npc想的都是怎么拉幫結伙抵抗真實的社會，而不是適應真實社會。

    扭曲的規則，扭曲的世界，真有意思。

    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的天空中，有兩行提示——

    【npc正在準備中……稍后將會分批次進入教室，對你提出相應的要求。】

    【剩余時間：15分鐘23秒。】

    林越靜靜坐在講臺旁的椅子上。

    還有十五分鐘才來嗎？

    這十五分鐘總不能這么無聊的度過吧？

    林越想到了一個很適合陪自己聊天的人。

    林越開啟了自己的異能，【修羅霸體】。

    幾十個鬼魂漂浮在林越身后，他將其他鬼魂都斂去，只留下了老班長王霄宇一個人的靈魂。

    林越早就想和他好好敘敘舊了，奈何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現在這十五分鐘，剛剛好。

    林越感慨的看著王霄宇：

    “老班長，你這些年在輪回世界里，受苦了吧？”

    王霄宇和上次出現時的狀態卻不太一樣了，他精神萎靡，怔怔的問了句：

    “是嗎？嗯……算是受了很多苦吧……”

    林越感覺不對勁，連忙湊近了觀察他，關切的問：

    “你怎么了？”

    上次召喚老班長的時候，他的表情很活潑，生機勃勃。

    這一次，老班長王霄宇的表情卻有些呆滯。

    王霄宇痛苦的皺了皺眉，要晃了一下腦袋，他似乎恢復了一些活力。

    他苦笑看著林越：

    “其實我活不長了，我在你的異能里是一個特殊的鬼魂，能自己思考，有過去的記憶，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原因。但我能感覺到……我這種力量越來越弱，腦子越來越模糊。好多東西也想不起來了……再這么下去，我就徹底死了。”

    王霄宇的話讓林越面色一沉：

    “什么意思？你也會消失嗎……”

    老班長苦笑著揉了揉太陽xue：

    “嗯……我最多再撐幾分鐘吧，不行了……腦袋越來越空，記得的東西也越來越少……”

    說完，王霄宇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晴朗的天空，眼神就像是一個遲暮老人，沉靜，茫然，空空蕩蕩。

    好不容易找到了老戰友的靈魂，林越以為自己從今往后就不再孤單了，可這才召喚他兩次，居然老班長也要消失了？

    強烈的失落感包圍著林越。

    他沒吭聲，從空間戒指里取出了一包煙，默默的抽了起來。

    老班長看著天空，眼神愈發渙散，直到他看到林越抽煙，他才精神一震：

    “我記得……你好像很愛抽煙……為什么呢？”

    林越點頭：

    “嗯。因為你說過，咱們殺的人多了，都得用點隨手都能得到的東西來控制情緒，你說，抽煙總比喝酒強點。”

    看到老班長真的開始失憶，林越提醒著他曾經說過的話，哪怕是一點點，林越也想幫老班長回憶起來。

    林越的話成功讓老班長恢復了一丁點兒記憶，他眼神變得清明了不少，開始回憶：

    “是啊……我就愛喝酒，酒比煙，更能麻痹自己。但酒喝多了，人就廢了，腦子也會糊涂，身體也遲鈍。我總在想，當初戰死在那幫畜生手里，是不是就因為我酒喝多了，不夠機靈了呢……”

    趁著這幾分清明，老班長忽然抓著林越的手，興奮的回憶起來——

    “小林，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不是上戰場，哪怕戰死，我也沒后悔過。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嗎？”

    林越也攥著他的手，溫聲：

    “你說。”

    老班長似乎想起來很多重要的東西，打開了話匣子——

    “我最后悔的就是在輪回世界里失去斗志，失去了和輪回世界抗爭的意志！既然你看了我的社交網站，那你應該也知道了，我是‘自殺’的，我是故意選擇不去賺錢，讓極樂城的規則淘汰我自己的。我現在特別后悔，真的，要是能再來一次，我肯定好好堅持住，不放棄自己。”

    “就算在輪回世界里艱難活著，也起碼是活著啊，只要還活著，不管以什么形態，什么方式活著，只要活著，就是最好的……真的。”

    “不過，我死后也算是做了個好事，我把風默送到你身邊了 ，好好培養他，他是個好胚子，只是現在這性格有點歪。”

    聽到王霄宇對風默的評價，林越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哈，我知道，他挺好的，但我能培養他什么呢……我連自己都快保不住了。”

    望著自己的雙手，看起來干干凈凈的，但自從他進了輪回世界之后，這雙手直接或間接的沾了多少人命？就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被形勢所迫，他自己都開始越來越在意自身和隊友的利益，不敢隨意去釋放自己的善意。

    救npc，有可能會招來滅頂之災。

    救輪回者，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豁出自己和隊友的命行善？他想行善，但他不是圣母，他真的做不到。

    在這樣的重壓之下，再繼續下去，他恐怕連自己從部隊里帶來的那點正義，都會逐漸被磨光吧……

    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本心都是個問題，他真的能改變風默嗎？

    王霄宇能看出林越的迷茫。

    因為身為軍人，他曾經也有過這樣的迷茫，而他最終選擇了自我放逐。

    他不想再看到林越也走自己的老路。

    曾經身為軍人，三觀已經鑄成，林越不該墮落，那不是他們該走的路，那條路并不會得到快樂。

    王霄宇輕輕松開了林越的手，他雙手按在林越的肩膀上，無比認真的開解他：

    “在輪回世界的規則里，你現在還是個弱者，弱者認命，不可恥。但是……”

    他加重了語氣，提高了音量，眼神里有堅毅的光——

    “但是！你要當個強者！林越，聽好了，你必須當一個強者！在成為強者的路上，你甚至可以不擇手段！但是成為強者之后，你可千萬記得，要重新做一個好人。”

    “想當好人，你必須得先擁有力量，沒能力的好人，只是個軟弱的傻逼，誰也救不了，連自己都保不住，你要先有力量，才能當好人，你記住這一點！這一點永遠不變。”

    王霄宇的話，讓林越心中一直堵著的那個地方，忽然疏通了。

    是的。

    他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和生活的環境，都告訴他要做一個好人，要做好事，因為這種三觀，他在輪回世界里總是覺得壓抑，因為自己的行事似乎和心中的想法總是無法達成一致。

    靈魂扎根天堂，向往美好。

    rou體身陷地獄，只求自保。

    這種分裂的感覺讓他很困惑。

    而王霄宇說的話，成功解開了林越積壓在心底的“結”。

    他不是不能當個好人。

    根本上的原因是他太弱！

    太弱！

    輪回世界規則扭曲變態，想當個好人成本自然要高得多。

    而他只有足夠強，強到能用力量統一人心，他才配在這個世界里當一個好人。

    老班長說完這段話之后，眼神又開始渙散，暗淡。

    他按在林越肩膀上的手緩緩松開，趁著還有最后的理智，他吃力的抬起右臂，站直身子，對著林越打了個軍禮。

    林越眼眶發熱，回敬了老班長一個軍禮。

    “謝謝。”

    他艱難的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感謝。

    林越感謝老班長。

    感謝老班長把風默送到自己身邊，很多林越狠不下心做的事，風默都代替他做了，很多危急關頭，風默幫他度過了，因為風默特殊的身份，才能讓他和meimei穩定活到現在，而這些無上的幸運，是老班長給的。

    林越還感謝老班長在他最迷惑的時候，給了他一盞明燈。

    生命的安全，是他間接庇護，靈魂的安定，是他在指引。

    而林越除了這一個軍禮和一句謝謝，什么都無法給他。

    林越覺得很難受。

    王霄宇卻用那雙空洞的眼看著林越，笑了笑，擠出了僵硬的兩個字：

    “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