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蕭歆就了然了。 因為想起府里的用度基本都是內務府供應的,別的東西都好說,只是蔬菜這一項太過差強人意了。也許本來是挺好挺新鮮的,等派到各人府上,差不多也是蔫蔫兒的了。 就蕭歆上一世當大廚養叼的嘴,還真是吃不慣這分下來的菜,她最喜歡的就是現采現吃。所以也不跟林嬤嬤說,直接就讓春喜吩咐下去,把花園的東南角那塊圈起來搭個棚子,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嘛。反正四爺以后在圓明園那個大園子里都敢請旨種菜,這自家的府邸有什么不能夠的,而且又不止惠及她一人,四爺自己不就酷愛素菜。 等到菜圃按照蕭歆的意思搭建好后,她便帶著弘暉換上棉布衣,拎上鋤頭去上實踐課去了。 弘暉倒是有點猶疑,“咱們這樣真的妥嗎額娘。”粗布衣裳也就算了,光著腳在家里務農,讓人聽去了又該有的編排了。 蕭歆便道:“放心,這在自己家里呢?!辈徽f下人們被林嬤嬤整治的服服帖帖,就是她說要去翻地的時候,王嬤嬤早就把遠近的下人都攆干凈了,這會兒且沒有人敢湊過來看熱鬧,要不蕭歆也不能這么大著膽子帶兒子過去。 “什么?”林嬤嬤以為自己聽錯了。一開始福晉要整個什么菜圃,她就很反對,可四爺不在家,她也不好過于干涉。沒想到這會兒還要帶著大阿哥做粗活?這還是親生的嗎?讓下人怎么看。 是以林嬤嬤丟下算盤,一勁兒攆了過去。心想這福晉愛折騰沒關系,她要是再不勸著點可就失職了。 弘暉一開始覺得新鮮,擼著袖子卷起褲管刨的很是起勁兒。 只是沒半天,就有點受不了了。細皮嫩rou的手掌被磨了好幾個泡,他倒是能忍,就是再干活的時候不那么得勁兒了,甚至還有點興致缺缺。 蕭歆也不說弘暉,只是在休息的時候拿了空間里種的草藥磨成的粉替他擦了手。并且問他,道:“你可知道農戶人家是怎么做活嗎?” 弘暉認真想了一下,回答說,“種地收割。聽先生說,大多數人家還因為地少人多,而稅收又是按人頭計算的,根本承擔不起,索性就把地賣了,去租地主家的田地,可即便如此,一年下來真正剩下的可能只有收成的三四成。再要是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可能連租子都交不起,要么借,要么只能發賣家里的孩子。所以這也是為什么明明土地越來越多,朝廷的稅收卻還在逐年減少,富人越來越富有,而窮人越來越窮的根本原因?!?/br> 呀,蕭歆真是沒想到這孩子會想那么多。她其實只想讓弘暉知道勞動人民的辛苦,這也是她前幾世切身體會過的。像他們現在的生活條件,是很難體會百姓生活的疾苦,光靠道聽途說遠遠無法想象。而且他以后是要繼承四爺的,提前了解一下百姓疾苦沒什么不好的。這便解釋說,“你說的對。天下百姓苦者居多,但額娘想跟你說是,勞作這件事。種地可不單單是把秧苗子種下去那么簡單。翻地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刹皇撬械霓r戶人家都有牲口來犁地,那地又是非翻不可,還不止要翻一次,這便只能用雙手一畝一分的去翻去刨。我們這里攏共不過二畝地,而且還都是府里的奴才翻過一遍的,你尚且經受不住這苦楚,可想普天下那些成日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又該是何等艱苦。” 弘暉恍然:“所以每當碰上災年,皇爺爺總是要下令當年免稅,抑或連免三年。這是體諒百姓疾苦,也是與民生息?!?/br> 蕭歆就忍不住摸了摸弘暉的頭,“咱們這樣的人家想要體會百姓生活畢竟是難的,可是現在的生活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先人打下這片江山,不是靠某一個人來守,而是咱們愛新覺羅所有的子孫一起來守護,才能完成的千秋大業?!?/br> 弘暉就很鄭重的點了點頭。 四爺回來的時候正好撞上要去花園的林嬤嬤,聽說福晉正帶著大阿哥在花園里翻地。乍一聽倒是驚訝,但隨即就覺得有失體統,堂堂一個福晉竟然帶著阿哥在家務農。不說讓滿府上下的奴才笑話,就是傳出去也是不好聽的。 正急忙忙的趕過去,沒曾想卻聽到了母子倆的一番對話。 不說有什么錯處,卻是很顛覆他的認知,心里的感覺也是有了微妙的變化。 這人就好像脫胎換骨了似的,不僅不困于內宅權利了,就是對有繼承權的嫡子也不再灌以嚴格的管教。 蕭歆猛的看到四爺也是嚇了一跳。 但見他臉上陰晴不定的,心想八成是不爽動了他的花園。這便趁他開口前拎著弘暉湊上來,“爺這一路可還順暢。”也不等回答,又指著菜圃笑道:“您瞧我把這兒弄個菜圃可好。這眼看馬上就入冬了,把暖棚蓋上,種上些綠葉菜,爺冬天也不用饞著沒青菜可吃了?!闭l又能想到這位不聲不響的就回來了,原本還想著他沒這么快回來,等這個菜棚子里的菜長好了,他看到的時候也許就不會生氣了吧?這會回來,蕭歆的心里也是沒底的很,他要是真動怒,估計都能把這個菜棚給拆了? 四爺睨眼,合著這么做都是為了爺? 可瞧著眼前這一對母子倆光著腳,一身的泥,巴巴的等著夸的樣子,他倒是也說不出口再責難的話。 “緊著去洗了,仔細著涼?!闭f出口的話,卻還是偏生硬了些。 蕭歆噯了聲,拉著弘暉就趕緊回去了。徒留四爺一個人站在花園里,看著兀的多出個菜圃來。心里多少還是有點不得勁兒的。 他這個院子可是請人精心設計的,哪里該布什么景都是有說頭的。尤其這個花園最得他的喜歡。 可如今都已經這樣了,還能給拆了不成?那不是要打福晉的臉,這好不容易才緩和了關系。除非日子不過了,才找不自在。 這便在心里默許了蕭歆的行徑。 等晚上洗漱畢了,四爺早早的就把弘暉打發回他自己的屋子去了。 “爺這一路上定是辛苦了,瞧您清減了不少呢?!闭f著還打算叫個人進來給他捶捶背捏捏肩,松快松快。 四爺卻不需要這服務,只讓蕭歆坐到自己身邊,“沒事,不過是苦夏?!?/br> 蕭歆瞟了一眼,這眼看就要秋分了,您還苦哪門子夏。 再想想之前寄來的家書,得,這就是位挑食的主,估計是吃不慣外面的東西,才把自己給糟踐瘦了。嘴里卻說,“沒事兒,回家了總能補回來。” 四爺幾不可見的笑了一下,拉著蕭歆的手,靠在床頭,嘮起了嗑?!盃數故菦]想到你還能放下身段陪弘暉去做這些事情。”指的是翻地。說著就感慨起來,“咱們皇家這些子孫就是事事都太理所當然,對天下蒼生少了一份愛戴之心,只知利己,忘了什么是長治久安之道。” “都是不知疾苦為何物的龍子鳳孫,這也是難免的。”帶弘暉去刨地,她主要的目的其實不過是想讓他了解了解餐桌上的菜是怎么來的,要有機會認識五谷,那也是很有益的實踐課程。不過對于四爺的話,她可不敢邀功,“我一個關在內宅的婦道人家能有什么見解,要說教導,還是得爺。” 四爺點了點頭,“弘暉這孩子資質還是有的,就是膽子小了些?!币娭诵卸Y問安,你不問,再不多說一句。 蕭歆心里白眼,連兄弟都要忌憚三分的人,兒子要不怕才奇怪了。嘴里卻說,“既然爺也知道弘暉膽小,有時候更應該多給他點鼓勵。”說著就把上次弘暉說到直郡王時兩眼放光的事說給四爺聽了。 四爺聽了很是深思了一會兒,倒也沒再說什么。 只是第二天一早四爺就起了。 蕭歆以為這是要進宮交差,這便撩起帳子,邊打著哈欠邊說,“爺吃點再出門吧。” 四爺回身坐床邊上止了蕭歆的動作,“你這日子過糊涂了?皇上這會兒還沒回京。爺帶弘暉去馬廄挑匹馬駒就回來,你且再睡一覺,等回來再吃不遲?!闭f完,還替蕭歆攏了攏頭發。 蕭歆這才想起來,在四爺去江南的時候,皇上帶著幾個阿哥并幾位娘娘去了熱河。 她來了這幾個月還沒真正進過宮給德妃這個婆婆請過安,只是在皇上的儀仗出京的時候隨大流的在城外送了行,卻依然沒機會跟德妃說上話。 再一琢磨四爺的話,“一大早怪冷的,等出了太陽再去不遲,弘暉今兒難得不用上課,讓他再多睡會子唄?!?/br> 四爺走到門口又收了腳,回眼看向半裹著被子的福晉,心莫名被撩拔了一下。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抿嘴道:“來年可就八歲了,上不上課的也不能慣這習慣?!闭f完,甩了簾子就走了。 蕭歆腦子突然就嗡了一下。 這才想起來,八歲可是弘暉的一個大坎,之前總以為自己來了就可以扭轉一切,不管發生什么自己還有金手指,又有空間的泉水,沒有什么可以難倒她。 可是說到底她根本不知道弘暉具體出事的時間,以及緣由。 好像之前所做的種種努力就要被推翻了一樣,這讓她有種無處著力的挫敗感。 帶著這種緊張的情緒,蕭歆渾然不覺攆了廚下伺候的,顧自切起了菜,煮起了飯,然后就失手了。 不僅飯菜咸淡不勻,還把自己的手指給切了一個口子。 嚇得幾個伺候的丫頭直哭,就怕四爺回來怪罪他們不經心。 再說四爺看到沒有睡懶覺的弘暉,心里就高興了一下,不管怎么說,皇室的子孫在做任何事上都應該自律。這便讓他跟著往馬廄去。 弘暉就高興了,這是猜出他阿瑪要干嘛了。 要說皇室對于皇子皇孫們的騎射功夫很是看重,這話一點不假。若是達不到皇上的要求,甚至還要被丟到軍營里去歷練一番才行。 但是皇子阿哥們真正要開始學習弓馬騎射卻是在十二歲之后,這個年紀也是有一定的考量。 弘暉聽說弘昱弘晰他們已經在學習騎射了。同是男孩子,又年紀相仿的,哪里沒有羨慕的。心里甚至都已經開始盤算怎么跟阿瑪提這事。沒想到阿瑪卻主動提了,他是再高興不過了。 等到了馬廄,管事的太監看到四爺親自帶著大阿哥來這腌臜臭烘的地方,硬是給唬了一跳,忙打千兒請安。 四爺背著手往棚子里看,邊問:“還有馬駒子沒有?!?/br> “回貝勒爺的話,倒是有一匹還沒上掌的?!闭f著引到一個單獨的馬棚前。 四爺第一眼看到馬棚里的那匹窄胸長背的棗紅色小馬駒時還有點熟悉的感覺。 就聽太監在一旁介紹,“這匹小駒子是福晉的坐騎所產?!?/br> 第9章 四爺這時才想起來,福晉的那匹汗血寶馬春天的時候死了,當時也沒太在意,現在看來是產下小馬駒后才死的。 再回頭看去,那邊的馬棚的確是空了一個,而空置的馬棚旁則是他的坐騎,形態中等的栗色蒙古馬。因為不如福晉的汗血寶馬,還曾被福晉取笑叫綿羊得了。 想想那時,處的不是也挺愉快的。轉眼孩子都這么大了。 “阿瑪,這匹馬可以給兒子嗎?!焙霑熝诓蛔〖拥恼f著,這一看就是好馬。 太監忙說:“只是這馬生來性子烈,至今也還沒上馬蹄鐵。大阿哥初學,把穩起見,不如貝勒爺給挑一匹溫順的?!?/br> 就是再烈的馬,要想上馬蹄鐵,這些人總是能有法子的,何況還是一匹小馬駒。之所以這樣說不過是怕大阿哥有個什么閃失難逃罪責。 四爺看著兒子滿懷期待的眼神,“你也聽到了,這馬還沒被馴化,真要想騎走,就自己想辦法馴服了。” 在四爺面前,弘暉比平時還要要強,就算心里再沒底,也是硬著頭皮要上的。 馬廄里幾個訓馬的太監在四爺的眼神示意下就圍了過來,教弘暉一些訓馬技巧。 可到底是連馬都還沒摸過的孩子,不管教的再怎么細致,學的如何認真,上了馬背還是露怯了。 四爺一開始只是不動聲色的看著。弘暉就那樣死死的抱著馬脖子不撒手,小馬駒一開始還在晃著脖子嗤氣,見沒甩掉弘暉,就開始暴躁的尥蹶子了,一下下的蹬的弘暉也跟著伏在馬背上不穩起來。 幾個太監圍在一邊沒有得話也不敢隨便靠上去幫,只是一個勁的出言教弘暉怎樣安撫小馬駒的情緒。 四爺見弘暉始終沒反應,只是想他到底是太小了,不該在這件事上cao之過急,現在這樣有點適得其反了。而不愿意去想他或許是繼承了自己不擅弓馬這項。 四爺正準備叫人過去,突然就聽見弘暉大嚎了一聲,不僅唬了所有人一跳,就是小馬駒也被驚的仰蹄直吁。 四爺心道不好,這要是被掀翻,非得受傷不可。才要沖過去,卻意外的發現弘暉的雙手正緊緊的攥著籠頭,雙腿也是夾緊了馬腹,就這樣,楞是咬牙耗了幾次。 四爺這才抬手止了要撲過去的奴才們,自己也退回到旁邊靜觀其變。 弘暉剛上馬背的時候的確是有點緊張,后面甚至是開始害怕了??砂斣谀强粗?,他又不能認慫。 這時倒是想起了額娘說過的話,覺得這畜生就是欺軟怕硬的,于是狠狠的嚎了一聲,果然唬住了它。 弘暉的得意,四爺是看在眼里的。果然是孩子心性,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呢。這便揚聲道:“不要放松警惕,要降住它就要一鼓作氣?!?/br> 話音剛落下,小馬駒就撒蹄子跑開了,不在話下。 等四爺回到正院的時候才聽王嬤嬤說福晉為了給他們父子倆做飯切了手指的事。自然是會夸大上一番,什么血濺了一身,白生生的骨頭都看到了,嚇暈了兩個伺候的等等,很是把四爺唬了一跳。 都不等嬤嬤把剩下的話說完,打起氈簾大步進了屋子。 屋子里的地龍火墻已經燒起來了,四爺進門邊解披風邊問,“傷哪了,快教爺瞧瞧?!?/br> 聽到聲音,蕭歆這才回神,見只有四爺一人,難免擔心,“弘暉呢?!?/br> 真是越發的邪性的起來,現在的蕭歆滿腦子都是弘暉八歲的那個坎,突然就有種兒子不在跟前,怎么都不放心的憂慮。 “撒歡去了?!彼臓斝乃几吲d,就弘暉這個年紀,還從來都沒有碰過馬,一上手就降服了一匹純種汗血寶馬。雖然過程曲折了點,但卻是一件很讓人欣慰的事情。 又想到福晉的手受傷了,這便拉過蕭歆那只被包扎起來的手瞧了瞧,“天一冷下來手可就不那么靈活了,這往后還是讓奴才去捯飭吃的,爺知道你有心就行了?!北緛磉€想問疼不疼,又覺得有點矯情,這便把禿嚕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蕭歆還處在患得患失中,對于四爺少有的關切全然忽略,反而揪著他的袖子直問,“弘暉為什么沒跟爺一塊兒回來?爺放他去哪了?!?/br> 四爺皺了眉,“他剛降服了馬廄里的那匹小馬駒,這會兒正在興頭上,爺讓他的哈哈珠子同幾個侍衛陪著出府玩去了?!北緛硎且患档酶吲d的事,偏偏被蕭歆這樣一質問,四爺頓時就不得勁了。 “騎馬?”蕭歆禁不住開始腦補,一個半大的孩子連馬都沒摸過就騎上。這馬要是驚了呢?抑或是路上被什么給沖撞了,再或是不小心從馬上墜下來…… 只要開始往壞的方面想,真是怎么都有問題。 而且還神奇的忽略了四爺說的降服那兩個字眼。 “爺怎么能隨便放他出去騎馬,要是出個什么差錯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