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薄禾仔細地想了想這個問題,竟然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順利地活到研究生畢業。 本科時的畢業典禮,她因為忙著準備研究生的復試,就錯過了。 撥流蘇的環節她也沒有經歷過,想著研究生畢業時也會有, 但卻沒想到,自己現在出了這檔子事。 薄禾抱著背包,坐在醫院門前的臺階上,風吹過來,她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看著醫院外面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家屬,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哭。 她拿起手機,想給家里打個電話。 雖然沒打算說出自己現在的狀況,但現在這個狀態,薄禾格外想聽到家人的聲音。 可是,在手機里找到了號碼,薄禾卻沒有撥出去。 她的耳邊,突然回響起母親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你弟弟今年高考,沒事的話不要回來了,也別再要錢了,影響他考大學。” 很奇怪,明明都是父母親生的孩子,一母同胞的姐弟,但在家里,卻有這么大的差別。 只因為她是女孩,就理應少得到一份關心和愛? 薄禾的家庭環境絕對不算窮,雖然沒有特別富裕,但衣食無憂的條件還是有的。 但是,考研這件事,家里一直都不支持。 在父母眼中,她念完大學之后,就可以找人嫁了。 父母更多的心血,都放在了弟弟身上。 薄家的兩姐弟都很爭氣,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 薄禾考研時,也沒有再伸手向家里要錢,無論是租房子等日常開銷,還是補習班和參考書需要用到錢,她都是自己做家教、打零工賺來的。 六月之前,她有一天上了十個小時的一對一輔導,有一個初中生鬧得她太陽xue突突的跳,回寢室的時候,連推門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是室友把她扶進了屋子。 幸好,研究生的獎學金會全額覆蓋學費,免去了她很多負擔。 幸好,她順利地考上了。 可是,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算是苦盡甘來了,卻不想還有更大的不幸降臨。 薄禾按了一下手機的電源鍵,按下去的手機屏幕又亮了。 她在聯系人的頁面里,鬼使神差地找到了方十四的號碼,然后不知為什么,竟然就把電話撥了出去。 電話被對方接通的那一瞬間,薄禾還在發呆,不知道說些什么。 “苗苗?”方十四見她沒有任何回復,又問了一句,“你怎么了?說話啊。” “我……沒什么,我自己來醫院了,”薄禾的聲音有些哽咽,“檢查單子剛拿到手,我……” “你現在在哪兒?” “就在市醫院的門口……” “那你等我一下,我過一會兒就到了,現在在開車。” “嗯……” “等一下,”薄禾叫住了他,不讓他掛電話,但一想到他在開車,還是把話都咽回了肚子里,“算了,沒事了,你好好開車吧。” 掛斷了電話,薄禾拿著手機,看著醫院門前的花壇發呆。 她知道自己剛剛想對他說些什么,所以,覺得特別不可思議。 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也或許是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得她措手不及,失了分寸。 薄禾一直都以為,生命這么長,就算方十四在她的人生里,已經占據了六年的時光。 但六年跟一輩子的時間相比,又顯得那么短。 她想,自己終有一日,可以遇到另一個為之傾心的男人。 到了那時,她心中所有的偏執與遺憾,都會如過眼云煙一般,再也無需記掛。 只是,生命的長度驟然縮短,讓她發現,自己可能已經沒有機會等到那個虛無縹緲的人了。 薄禾按亮手機,找到了錄音功能。 夏風拂在臉上,有一種溫熱的柔軟觸感。 “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她對著手機,一字一頓地說,“六年前,你站在主席臺上,搶了學生會長的麥克,當著全校人的面,告訴我,你喜歡我,我就開始喜歡你了。” 她看著錄音界面上,不停抖動著的聲音峰值,把自己的心里話都說了出來。 “高三之前,你要去韓國打職業,我一直都不贊同,可能因為從小受到的教育不一樣吧,我總覺得,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你學習的天賦很高,只要用心學,哪門課都可以學得很好。” “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稍微認真一點,數學就可以考149分,不像我,每天都要做很多很多的題,才能維持那樣的成績……” 說到一半,薄禾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的眼眶紅了一圈,烏色的眼睛里瀲滟著一層透明的水光,話里的鼻音越來越重,聲音也開始哽咽。 “如果……再見面的時候,你還是一個二世祖,即便真的成了我的老板,我可能也會安慰自己,你不過是出生在終點線上罷了,我也不會對自己產生如此強烈的質疑,可惜……你不是那樣的人,我看到了你的努力,也看到了你努力的成果。” “我知道,你可能理解不了,為什么我明明喜歡你,卻在見到的時候,會覺得心里難過,畢竟你是一個把指甲油當成口紅的笨蛋,一個連玫紅色和正紅色都分不清的笨蛋……” “但是,喜歡這么笨的你,我應該也聰明不到哪里去吧……” “我的體檢單子剛剛出來了,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對你說……嗚嗚嗚——” 最后一句,她泣不成聲。 薄禾握著手機,抱住了自己的膝蓋,將頭埋在臂彎中。 guntang的眼淚落在腿上,鼻子酸得發脹。 幾秒鐘后,她抬起頭,擦掉眼淚,聲音依然是哽咽的。 “我想對你說,雖然現在看到你,我還是會覺得有些難過,但我依然覺得很慶幸,活在這世界上的二十三年里,能夠遇見你,并且喜歡上你。” “如果……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真的很希望……啊不行了我說不出口。” 薄禾一邊哭,一邊擦眼淚。 思緒回到數年前的那個夏夜。 晚自習后,他們因為學習問題吵架。 方十四拉著她,不和好就不讓她回家。 最終,所有的爭吵,都結束在了那個灼熱的深吻中。 “我希望……你還能帶我去學校cao場上的那個籃球架,”她捂著微微泛紅的臉頰,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罵他,“你這個……蠢貨,那個籃球架是鐵做的,接吻的時候……我的腦袋被硌得……特別疼,如果……再去的話,你記得用手護著我的頭啊、蠢貨!” 說完,她按下了保存的按鈕。 如果時光能倒流就好了。 這樣,他們永遠都是不是天高地厚的年紀,永遠都是無所畏懼的年紀。 或許,無需全世界的作伴,時光只要在他們兩個人身上倒流就好了。 這個世界依然光怪陸離,依然飛速發展著。 只有他們兩個人,從二十三歲變回了十七歲。 如果這樣,所有的隔閡都能消失不見。 就算有什么難過和不安,只要他不放手,用那種年輕而直白的辦法,總能讓她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負面的東西。 可是,這也只是想想罷了。 而現實就是,她只有到了鬼門關的門口,才有勇氣把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 并且,還只是錄音,沒有勇氣和決心,親口對他說出來。 薄禾打開了電子郵箱,把錄音文件填到了壓縮包里。 謹慎地設定了發送時間之后,就把這個錄入了她全部心聲的音頻,放在了等待發送的草稿箱里。 等她緩過這一陣,就去學校辦一下退學手續。 既然余下的生命已經不多了,為什么不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她想去看北歐看白夜,已經想了好久好久了。 郵件設定的發送時間是今夜零點。 那時,她已經在飛機上了吧。 思及此,薄禾慢慢地從臺階上站起來。 抬起頭,用手遮在額頭前,擋住略微刺目的日光,望著湛藍的天空。 北京的天,近幾年越發的好了。 明明前幾年還是灰氣沉沉的天空,現在竟然能透出一絲璀璨的藍。 “你查出什么毛病了?讓我看看。” 話音剛落,她手里的單子就被一個人抽走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到了她身邊。 薄禾側過頭,就看到他穿著白襯衫和黑色的長褲,袖口外翻,小臂上匍匐著一層薄薄的肌rou,看起來很有安全感,卻并不顯得夸張。 遠山一樣的眉峰微蹙,眼睫微垂,淺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單子上的文字。 捏著那張單子的手指修長白皙,比放在鍵盤上的時候,更顯得骨骼分明,好看得令人側目。 只是,他看得時間越久,眉皺得就越緊。 不一會兒,方十四心情不佳地將單子塞回她手里,連聲音都有些抖:“你逗我玩兒呢啊,剛才接到你電話,聽你的語氣,我都要嚇死了,以為你查出了什么絕癥!” “那個胃粘膜上皮的腫瘤……就是……”就是胃癌。確實是絕癥。 “就是什么啊,”方十四從她手里又抽出單子,將姓名一欄指給她看,“這人誰?你認識嗎?反正我不認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