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笑容，沒有對于勝利者的祝賀。

    等待著他們，回應著他們的，只是無邊無際的沉默。

    抬起頭看下去，刺眼的比賽臺燈光之下，什么也看不清楚，那些坐在觀眾席的粉絲們成為了一個個模糊又遙遠的，沒有笑容的黑影——

    電競將“喜怒哀樂”變成了有畫面的動詞。

    艾佳緩緩閉上眼，保持著鞠躬的工作很久后，他這才直起身，向著比賽臺后的參賽選手人工通道走去——

    舞臺的燈光將他那過于挺直僵硬的背影拉得很長。

    畫面仿佛被定格在了這一幕。

    yqcb，這大概是今年春季賽上唯一一支，雖然勝利，卻失去了全世界的隊伍。

    ……

    艾佳回到后臺隊員休息室，那種無法喘息的壓抑才稍微好了一點……周圍是小仙勉為其難的鼓勵和容容小聲說話的聲音。

    他恍然想起，嗯，保級賽贏了，應該跟今陽說一聲，然后夏季賽開始之前好好休息幾天算了，她之前有說那個想看的電影……

    艾佳一邊琢磨一邊拿起手機，然后發現微信，今陽在大約五分鐘前，比賽結束的一瞬間發送來的兩條信息——

    【陳小姑娘：恭喜完成保級賽保住lpl名額，夏季賽加油。】

    【陳小姑娘：哦，對了，我們分手吧。】

    ☆、第128章

    一瞬間, 艾佳有一些放空——說不清楚是震驚, 還是難過, 又或者是其實對這件事早有預料。

    他抓著手機站在原地, 耳邊涼生在說話, 好像是在和小仙討論晚上吃什么，他甚至也可能跟艾佳搭話了……不過說的什么艾佳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的大腦真的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 直到涼生猛地搖晃他, 跟他說趕緊把東西收拾好準備回去了, 他這才回過神來，給今陽打電話, 通了，但是很快被掛掉。

    再打過去，還是被掛。

    如此孜孜不倦重復七八次, 對方也很有耐心地一次次掛斷, 像是打定了要把他逼瘋似的, 這讓艾佳更加恐慌——

    如果一時氣頭上說出來的話, 那很有可能這會兒今陽會把他拉黑或者直接手機關機。

    可是她沒有。

    她明顯就在手機旁邊，拿著手機，冷靜地一次次掛掉他的電話, 隔著屏幕, 就能感覺到她的淡定……

    她甚至可能這會兒正端著一杯咖啡，悠哉地喝一口，眉頭都不皺地手指一抬順手掛掉一通他的電話。

    這就不是在氣頭上了, 說明這會兒她心里無悲無喜，顯然是考慮這件事考慮了很久了——

    然而她演技一流，這些天沒有露出一點兒端倪……多么的體貼，今天上午出發打保級賽之前，她甚至還能笑瞇瞇地跟他說，比賽加油。

    就好像一切如常。

    艾佳心中急得跳腳，恨不得掐死她，咬著牙登上微信，給她發了個“1”，確認自己沒被拉黑，他才摳了四個字——

    【yqcb、aico：我不同意。】

    原本宣布完這個，他以為今陽會完全懶得理他，但是沒想到，她居然還真的理他了，微信界面對方的名字旁邊很快顯示“輸入中”，沒過一會兒，幾行字跳了出來——

    【陳小姑娘：你看，我說分手，你甚至沒有問“為什么”而是說“我不同意”，這說明你壓根自己心里就清楚得很到底為什么分手。】

    【陳小姑娘：知道原因就應該知道補救的方式，但是你做過嗎？】

    【陳小姑娘：這分手分得一點不冤枉，你走吧。】

    艾佳：“……”

    她還給他條理清晰地分析出了個一二三四。

    這邊艾佳被她那淡定的語氣氣得手都哆嗦，往外走爬上保姆車的時候，差點一腳踩空滾車輪子底下去——

    扶著車門穩住身子，艾佳跳上了車，然后在身后涼生準備跟上來的時候，忽然轉身，毫無征兆地說：“她要跟我分手。”

    涼生保持著一只腳踩在上車樓梯的姿勢，聞言一楞，想了想說：“哦，不是你活該嗎？”

    艾佳：“……”

    涼生：“當別的女人在你的直播間里酸溜溜地說‘哎呀大大你有煩惱呀有煩惱你怎么不跟你的女朋友傾述呀’的時候，你咋回答的——不跟她說，說了她也不懂。”

    艾佳：“我說過這樣的話？”

    涼生：“前天晚上十二點三十四分。”

    艾佳：“胡說八道。”

    涼生：“我當時就在旁邊，體貼地給你記下了這死亡時間，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用的到。”

    艾佳蔫了。

    他是真的不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而且就算真的說了，大概也不是那個意思——

    怎么說呢，他一直覺得，這些東西，都是他的事，輸了比賽喪得像路邊的野狗這種事，他真的不想和今陽說，畢竟這樣除了讓她也跟著擔心之外，還有什么意義呢？

    那天早上，她拽著他的衣服提醒他，不要鉆牛角尖。

    當時他除了感覺到難過之外，也清楚地看見了她眼中的疲憊和擔憂，當時他很震驚：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份感情已經深到這樣的程度，兩個人活成了一個人，他的負面情緒完完全全地影響了她。

    不應該這樣，也不可以這樣。

    他曾經發誓要保護她，愛護她，讓她站在自己的身后，妥善安放一生——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將生活的面目可憎擺在她的面前，告訴她，你看啊，生活里太多不如意了，并不是你以為的那樣美好。

    他開始害怕，也開始迷茫，他意識到他并沒有能好好地像時自己以為的那樣保護好她，而是親手打碎了她的溫室，將她從溫室里拖出來，于陽光暴曬，風霜雨打。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他開始學會了回避，學著閉上自己的嘴不再去抱怨那糟糕的比賽成績或者永遠不如人意的訓練賽——

    他以為這樣做，就能讓她遠離自己的那些負能量。

    沒想到的是也讓她遠離了自己。

    回到基地，艾佳徹夜未眠。

    前半夜他在想自己應該怎么道歉，后半夜他忽然又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道歉，而今陽要的大概也不是一個“對不起”，他欠她的大概是一個解釋。

    早上五點半，當整座城市還在安眠。

    少年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起來，旁邊的窗窸窸窣窣，愛殺翻了個身睡意朦朧地問他：“你他娘又干啥，是真的瘋了么？”

    “我沒瘋，”艾佳冷靜地說，“我去找她。”

    七點到機場，八點的飛機，九點半到g市，十點半到熟悉的院子樓下。

    艾佳其實根本沒想好自己要干什么，他只記得自己甩了錢跳下車，像是腳下安裝了彈簧或者加速器似的沖進了院子大門，在那熟悉的樓下停下——

    他抬起頭，發現那扇他徒手就可以爬上去，也不知道已經這樣爬上去多少次的窗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裝上了防盜網。

    【我覺得你房間應該裝個防盜網。】

    【裝那個干嘛？】

    【防火防盜。】

    防火防盜，防你。

    胸腔就像是被無形的手揍了一拳，胸口艱難的起伏卻依然只能勉強吸入相當稀少的空氣，她總是悄無聲息地做好一切的事情——

    悄無聲息地進入他的世界。

    悄無聲息地守在那里。

    然后，悄無聲息地離開。

    她只是離開了，揮一揮手就像是曾經把那些手寫的試卷扔進垃圾桶時一樣瀟灑，她從來都是這樣干凈利落。

    這一年的g市冷到讓人發瘋。

    大清早的天空陰沉沉就往下飄起鵝毛大雪。

    艾佳站在院子里很久，沒有上樓也沒有轉身離開，他來來往往下樓打早餐的人總忍不住側目，又或者指指點點小聲討論，這不是xx家的xx么，他怎么在這里？

    艾佳懶得理會這些人怎么想怎么看，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只是，他應該做什么，才能把那個該死的防盜網整個兒拆掉——

    幾百年前看過的老電影曾經有那么一幕，男主站在女主家的窗戶底下大聲地叫“安紅，俺想你”——

    后來這一幕被當做是搞笑或者別的什么經典瞬間流傳至今，艾佳以為他這輩子也不會做那么傻的舉動……

    但是現在沒關系了，他覺得自己就是傻子。

    他站在樓下喊“陳今陽，你出來”，喊了六遍，驚動全樓。

    家家戶戶的窗子都打開了，每一戶都彈出了腦袋看樓下冰天雪地里站著的少年仰著頭一臉堅持越吼越大聲，直到艾佳沒把他要的人喊出來，反而把他媽給叫下來，順便把他拽上樓。

    推推拉拉上樓，站在自家門口，艾佳一只隔壁撐著墻壁死活不肯進屋，還跟他媽在那犟：“你下來干嘛，我又不找你！”

    說完還打了個噴嚏，著涼，來的時候穿的少，s市比g市暖和啊，他身上就穿了個比較厚的隊服。

    艾佳媽看他的眼神兒像是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假裝從來沒生下來過。

    就在這時候，隔壁陳奶奶家的門開了，艾佳猛地轉過身，發亮的眼卻在看見門縫后面出現的小老太太顫顫悠悠的身子后猛地暗淡下來。

    “我怎么聽見有人在叫我們陽陽？”

    耳朵有點背的老太太問。

    艾佳抿起唇，看著老太太把一袋垃圾放到門邊，聽她笑瞇瞇地說——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同學找她，她又不在這邊，前幾天不知道發什么瘋，忽然決定搬回家住去啦……哦喲搬家都不跟同學講一聲，真的沒禮貌的她——哎，佳佳，你下樓要是看見那個同學，幫忙告訴他一聲，陽陽搬走啦，已經不在這兒了。”

    她走啦。

    已經不在這兒了。

    ☆、第129章

    而生活如此殘酷, 一處爆炸, 處處爆炸。

    當遠在g市的艾佳正在接受一個走路都走不利索的老太太的無聲暴擊, 正要倒地吐血而亡時,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戰隊也正在爆炸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