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俘太多，呂布的視線只是象征性的掃了一圈。

    他根本不可能記下任何人的面部特征。

    然而每一個戰俘都有種感覺。

    他們感覺到呂布的目光曾在自己臉上凝聚過瞬間。

    很多戰俘不敢面對呂布的眼神，紛紛把頭低了下去。

    “有句話我想問你們。”片刻后，呂布向戰俘喊道：“誰能告訴我，你們為什么當兵？又為什么追隨猖希？”

    沒人回應。

    足有兩萬多人的地方，居然靜的連風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溫候問話，怎么沒人回答？”等了片刻，臧霸眉頭一皺上前喊道。

    還是沒人回應。

    誰都不知道回答了會怎樣，當然沒人愿意做這個出頭鳥。

    還是孫觀做事干脆。

    他跨步上前，一把揪起一個俘虜：“你來答！”

    俘虜渾身哆嗦著，佝僂著腰頭也不敢抬。

    他的嘴唇哆嗦的比身體頻率還快。

    “還不快說？”揪著他的領口，孫觀把他往上一提。

    腳后跟離地，只有兩只腳尖點著地面，俘虜差點被孫觀給嚇的尿了。

    “不要為難他，換一個人好了。”呂布朝孫觀點了下頭。

    目光又在附近的俘虜臉上游走了一圈，他最終鎖定了一個看起來還算從容的：“你來回答我，為什么要當兵，又為什么投效猖希？”

    那個俘虜果然比其他人要從容些。

    他慢慢的站起來，回答的聲音不是很大：“到處都在打仗，誰還能安心在家種地？不當兵只有餓死，猖希每次都能打勝仗，不投奔他還能投奔誰？”

    “放肆！怎么和溫候說話？”俘虜回答了問題，臧霸卻狠狠瞪著他。

    “臧將軍不要在意。”呂布嘴角帶笑，輕輕拍了下臧霸的胳膊，又朝回話的俘虜按了按手。

    俘虜順從的蹲了下去。

    呂布的目光又一次掃過黑壓壓的戰俘：“其實沒人回答我也知道是什么理由。當初我像你們一樣，只為填飽肚子當兵打仗。可打了這么多年，越打我越茫然。”

    他沒有對戰俘下手的意思，兩萬多雙眼睛看了過來。

    “你們都知道，戰場上我還算有些本事，吃的當然比一般當兵的好。”呂布接著說道：“起初我還很高興，能填飽肚子，還可以做個不大不小的官。但到了后來，我發覺好像并不是這么個道理。我吃飽了，將來我的兒女怎么辦？難道也像我一樣，為了吃口飽飯把自己給賣了？”

    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的不僅是戰敗的俘虜，還有臧霸和孫觀麾下的將士們。

    兩萬多人全都茫然了，一個個滿頭霧水的看著呂布，不知道他想表達什么？

    “如今你們年紀都不大，還能拿起兵器上戰場。再過十年二十年，當你們老了，誰還會要你們追隨大軍？”呂布的問題是提給在場的每一個人：“到了那時，你們靠什么填飽肚子？”

    這句話如同在水潭里丟進了一塊大石頭，黑壓壓的人群頓時起了一層波瀾。

    剛才還恐慌到不敢看他的戰俘，居然都滿臉惶恐的彼此看向同伴。

    呂布的問題很現實。

    年輕，他們可以出賣力氣，也可以出賣性命換取一口飽飯。

    可一旦上了年紀，他們還能用什么換口飯吃？

    “是不是覺得這個問題讓你們很不安？”呂布淡然一笑，向戰俘們問道。

    依然沒有人回應，不過戰俘臉上的擔憂卻說明了一切！

    “打仗是要死人的。”呂布指著那些被將士們碼放整齊的尸體：“誰能告訴我，他們死后會得到什么？”

    還是一片死寂。

    兩萬多俘虜心里都有個疑問，戰死的人，死就死了，還能得到什么？

    “他們什么都得不到，只是死了而已。”呂布的語氣十分沉重：“他們的妻兒老小從此將無人照料，是生是死只能聽由天命。人總有一死，然而死也得死的值得！我們都是戰士，馬革裹尸是最好的歸宿。可身為男兒，肩膀上是背負著責任的，我們馬革裹尸圖了個痛快淋漓，可還活著的家人怎么辦？誰來替我們照顧他們？”

    無數雙眼睛看著呂布，包括臧霸和孫觀，還沒人想明白他究竟要表達什么。

    “說了這么多，我要告訴你們的只是一個道理。”呂布喊道：“打仗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是要改變這個世道。用我們的浴血搏殺喚醒沉睡了的蒼天，讓他睜開眼睛看一看掙扎在苦難中的黎民蒼生！我們可以在戰場上倒下，但我們要為家人打出一片天下，讓他們從此不受凍、不挨餓！數十年后，當后人站在墳墓前祭奠我們的時候，他們可以驕傲的說，躺在這里的是我們的祖輩，正是他們的無畏換來了我們的衣食無憂！”

    呂布給每一個在場的人勾畫著一副美好的畫卷。

    畫卷中有鐵馬金戈，也有太平盛世。

    許多人的眸子里居然閃爍著期待。

    生長在這個年代，他們以前只知道為了活著而打仗，卻沒人告訴他們為什么活著，又為什么要廝殺！

    “我很能理解你們此時的心情。”呂布的語氣變的低沉而且緩慢：“被俘之后性命掌握在曾經的敵人手中，一念生死全在敵軍主將。在你們之中，有些人應該沒再抱著活下去的希望，想的無非是怎樣被殺死。活埋？砍頭？燒死？吊死？我有不少于一百種方法殺你們，可我卻要告訴你們，今天不會有人被殺！”

    呂布當眾宣布了他的決定，臧霸和孫觀不約而同的看向他。

    俘虜太多，倆人不免擔心，這么多人都留著，憑他們那點人數該怎樣駕馭？

    正為生死擔憂的戰俘一個個眼睛都亮了。

    只要能活著，沒有人愿意死。

    “我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回去好好過日子，二是帶上你們的家眷跟我走。”呂布喊道：“愿意跟我走的，我會帶著你們打出夢想中的天下。”

    他隨后又補充了一句：“愿意回家的，我只能說山高水長后會無期。我是衷心希望你們能躲過別人的強行抓丁，能夠安安穩穩的過完這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