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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蜉蝣卷(重生)在線閱讀 - 第118節

第118節

    泰巖再往西南,就是廣澤鎮,因背靠葵山,那里是受災最嚴重之地,山上的泥石被暴雨沖下,一夜之間就將整個村鎮淹埋,幾乎沒有活口逃出。

    聽說他們要趕去廣澤,泰巖的縣令給何寄了一張廣澤鎮最詳細的輿圖。

    道路已被毀去,廣澤鎮被埋在泥水之下,他們只能靠輿圖指路。

    雨又淅淅瀝瀝下起,馬車在碎石嶙峋的路上顛簸著,人也被震得頭暈眼花。泰巖到廣澤鎮,原只有兩個時辰的車馬路程,可如今道路難行,他們已走了約三個時辰。秦婠正怔怔坐在馬車上,不妨車身突然一歪,正在打盹的秋璃冷不丁撞到車壁,痛呼著醒來,卻見秦婠已下了馬車。

    “發生何事?”秦婠見馬車已傾斜,崔乙正帶著人查看。

    “地面開裂,石縫很大,被泥水淹著看不清楚,馬車轱轆陷進去了。”崔乙抹著臉上雨回道。

    “難修好嗎?”秦婠問道。

    “要花些時間和人力,先把馬車抬出來,再看轱轆有沒損毀。如果車轱轆壞了,修起來就有些麻煩。”崔乙道。

    秦婠見何寄正在騎著馬在前頭對照輿圖,便又走到他身邊問他:“還有多少路程?”

    這一帶毀得厲害,只能對照輿圖憑感覺來走。

    “就剩一小段路,大概半柱香時間吧。”何寄收起輿圖,翻身下馬,“要不在這歇歇吧。”

    秦婠便又四下看了看,看得出這里原是一段官道,不過眼下已被泥石沖毀,兩邊多是斷樹,到了這里就幾乎看不到人影,該逃出來的人都已經出來了,沒人再往里面去。

    “崔乙,你留在這里指揮大家將馬車修好,秋璃你也留下,我與何寄先行一步,你們隨后趕上。”秦婠等不急了,越近廣澤她的心越慌,自顧自從一名護衛手中牽過匹馬,她利落地翻上馬上,“給我點水糧。”

    “夫人!”秋璃和崔乙都不贊同,秋璃更是沖到馬下攔她。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里面應該沒什么人了,況且有何寄哥哥在,他會護著我的。你們快點修好馬車趕上來。”秦婠俯身摸摸她的頭,笑笑,“快去,給我拿份干糧和水囊來。”

    她語氣雖平和,眉間神色卻很堅決,不容置喙。

    秋璃只得將水糧拿予她,秦婠只朝崔乙叮囑一句:“幫我照看好秋璃。”人便如離弦之箭策馬絕塵而出,何寄瞇了瞇眼,跟了上去。

    騎馬比馬車要快許多,還不到半柱香時間,二人已策馬馳到一個土坡上,放眼望去,皆是黃土碎石,毫無村鎮痕跡。

    秦婠跳下馬,地上的泥土松軟,她一腳就陷進半掌。

    “輿圖上顯示已經到了,可是……”何寄對比輿圖,除了兩座高聳的葵山,再找不到一點村鎮的影子。

    她把馬拴在就近的石頭上,人往里走去,泥土濕軟,像踩不實般。走了幾步,她忽見滿頭銀發的老婦人拄著杖在路上蹣跚而行,一邊走一邊低頭不知在尋找何物,她遠遠喚了聲:“老婆婆。”

    那老婦人止步,看著她艱難地踩著泥水過來。

    “老婆婆,請問廣澤村要往哪里走?”

    “廣澤村?”老婦人聽到這個詞,游魂似的眼眸中頓時流下淚來,“你們腳下,就是廣澤村……”

    秦婠心里“咯噔”一聲,低頭看去。

    “整個村子,都在這下面啊,我的兒子……媳婦……孫子……都在這下面……”老婦人忽然趴到地上失聲痛哭。

    秦婠踉蹌半步,被何寄扶住。

    他們竟是踩在了整個村子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唔,明天出行,16號回,所以,這段時間內停更……抱歉。

    電腦我帶著,明天在動車上,應該還能碼碼,至于其他時間,估計沒辦法了,那么十六號見,祝我回來還能看到大伙。

    第138章 驚襲

    整個廣澤村,成為一片廢墟。

    秦婠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完全不見村落的土坡,即便她在心里想過千百遍可能會看見的慘狀,卻絕沒想到竟會是這樣平靜卻絕望的一幕。

    老婦人聲嘶力竭地哭泣,蒼涼沉甸,而隨著這聲悲鳴,這片廢墟上竟傳回無數哭泣的聲音與之響應,像闕絕望的哀歌。秦婠終于看到,遠遠的,高低起伏的土坡上,其實還趴著些人,或老或少,弓背俯身,用手用鏟用棍,徒勞無功地挖掘著昔日家園與親人。她掙開何寄的攙扶,往前走去,腳陷入泥里,沾了滿裙黃土,她不管不顧。

    離京時,她心懷期待,以為自己能為沈浩初做些什么,可到了這里,卻只剩絕望。

    泥石覆蓋了慘烈的曾經,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何寄,你說……他也在這下面?”秦婠喃喃著,想著他昔日模樣,笑容、聲音,溫柔的吻,細膩的吻,還有那些承諾和情話,可如今,他埋在這黃土之下,她卻連他在哪里都找不到。

    “秦婠,你別這樣。”何寄看到她一點一點露出與剛才那老婦人同樣的神情,帶著絕望的悲傷,空洞而蒼涼,惶惑的眼神像針刺般扎著心,可他無能為力,想勸她接受現實,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秦婠一步一步走著,親眼所見遠比想象更加殘忍,她的信誓旦旦變得可笑,而長久壓抑的悲傷漸漸潰決。

    “他……他會在哪里?”她失神地問何寄,問沈浩初會被埋在哪個位置。

    何寄除了搖頭,連安慰都找不到詞語。她沒得到回應,忽然拔腿跑起,奔向這里與她一樣正惶然悲傷的人。

    “你見過我相公嗎?”她挨個問這里幸存的人,用手比著沈浩初高度,描述著他的模樣。

    可那些人要么無心聽她說話,要么木然地搖頭,要么便一掌推開她。

    “秦婠!”見她被人推跌在泥石里,何寄再難壓抑,他沖上前攥住她的手,“夠了,這里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如果他真在這里,不可能活下來。”

    秦婠雙眸赤紅地盯著他,良久,方大力甩開他的手,兀自跪到地上。

    兩輩子,她才尋到這么個男人,他們兩情相悅,他愛她敬她,教導她為人處事,也包容她任性驕縱,她以為上天總算厚待她一回,可怎知一轉身,人就不在了?

    “你要做什么?”何寄跟著她跪到地上,發現她用雙手刨挖起泥土。

    “挖出來,把他挖出來,帶回去。”只要想想他可能埋在泥里,被土封了口鼻舌眼,她那心就絞痛難耐。

    從得到消息至今,她都沒放肆哭過,壓抑的痛苦隨著四野綿長哀婉的泣音被徹底激出,像灌滿水的沉甸甸的皮球,突然被尖銳的剪刀前破,那痛傾瀉而出,化作淚水與難以扼制的痛聲。

    “你連他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挖?”何寄嘗試阻止她,把她的雙手拉起,可她一甩手就掙脫。

    “那就全挖了。”秦婠瘋狂搖頭,對何寄的勸解置若罔聞。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用手抹過,和著血的泥在臉上糊成一片,粗礪的石子刮過指尖,鮮血便滲出泥水。何寄見狀已是心痛難忍,他忽然羨慕起那個人來,若能換得她這深情不負,即便是被埋在這里,他也心甘情愿。

    活著的人,深深羨慕死去的人。

    “秦婠,夠了!”他拉起她的手。

    “你走開!”她推開他,換了個方向,跪下繼續,像個喚不醒的瘋子。

    “你的手!”何寄看著血滲進土里,猛地吼起,可她仍舊不理,他便只能按住她的雙肩,“你別這樣,就算沒有他,你也還有我,還有我……”

    失控的情緒瘋漲,他顧不得許多,搖著她的肩,重復地說:“你還有我,我會陪著你一輩子,你別這樣!別挖了好么,我求你……”

    秦婠聽不見,也不想聽。

    她是有些瘋勁的人,固執的時候,誰都降不住。

    天空不知何時開始下起綿密的雨,在發間灑下晶瑩水珠。何寄阻止不了秦婠,她指尖已皮開rou綻,她曲著指改用骨節刨土,地上挖出個小土坑,但對比整個廢墟,這小土坑便只是九牛一毛,就是她將雙手挖爛,也挖不完這片土坡。

    何寄被她的舉動折磨得發瘋,不論說什么,秦婠都聽不進去,回應他的只有淚水與不顧一切的刨挖。

    “秦婠,別挖了!”他受不了,窒息般難受,終于伸手。

    秦婠挖起捧土,正要往旁邊灑,后腰卻忽然一麻,她痛到麻木的雙手顫抖著松開,沙土自雙掌間落下。她用含淚的眼看他,回應她的只有何寄沉默卻猩紅的眸。

    身體軟去,她倒在何寄懷里,他點了她的昏睡xue。

    “對不起。”她閉眼前,他道歉,將人緊緊擁入懷中,一遍一遍撫過她的發。

    “秦婠,你還有我。回來,回我身邊,我才是你的沈浩初……”他呢喃著,也不管有沒人聽去,“回我身邊,我帶你走,帶你去西北,帶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只要你回來。”

    秦婠的世界,只剩黑暗。

    ————

    這黑暗持續了很久,秦婠的意識才有了恢復的跡象。

    眼皮扯開條縫,眼前的光線晃動不止,橘色的火光模糊不清,她隱隱約約只覺得有人扶著自己喂水。她抿了兩口,喉嚨被水一潤卻刺刺地疼。他又放下水,又改用浸濕的布來拭她臉頰,動作很輕,可不知為何卻忽然停了。

    何寄半抱著人用衣袖沾了水給她擦臉,血泥的污痕被一點點擦去,白凈的肌膚露出,她的唇角也沾著一星泥土,他小心地擦去,目光卻膠在被橘色火光染得透亮的唇上。她的唇很漂亮,微微嘟著,豐滿甜蜜,他有些魔怔,拿指尖劃過她的唇,漸漸迷失。

    秦婠卻醒了,她脖子動了動,喉嚨里的聲音破唇而出,是嘶啞的長囈。

    他被驚醒,倉惶收起手,把人扶著坐起,她果然睜開眼,看到自己坐在鋪著油氈布的地上,背后是棵大樹,不遠處是雄雄燃燒的火堆,木頭被燒得噼啪作響,松木的香味四散。

    天色已經全暗。

    “發生了什么事?”她開口,聲音嘶啞難聽。

    何寄讓人靠在樹桿上坐好,道:“你在廣澤村失控了,我只好點了你的睡xue把你先帶回。這是廣澤村外驛道,在這里等崔乙他們過來。”他不敢看她的臉,只把水囊遞給她。

    秦婠接水囊時看到自己的雙手已經纏了繃帶,身上也蓋著件男人的外袍,她道聲謝接下,往喉嚨狠狠灌了兩口水。何寄見她情緒平靜不少,便安下心來,又摸出干糧,掰了一塊遞給她:“泡水吃吧,不然硬。”

    她點點頭,就著水嚼了幾口干糧,勉強裹腹。

    “我們在這里呆多久了?”

    “有四個時辰了吧。”何寄看了眼天色。

    “這么久他們還沒過來?”秦婠有些驚訝。

    “是有點奇怪 。”何寄也覺不對勁。

    秦婠拍去手上與身上的食物碎屑,拎著他的外袍站起:“走吧,我們回去看看。”

    何寄接下自己的外袍,只道:“好。”便聽她又說:“剛才的事,謝謝你。”他聞言望去,她卻已經垂頭轉身,不見臉上悲喜。

    “秦婠。”他叫住她,她回頭以目光詢問,透亮的眼神望來,他卻又說不出話來。

    不過是想問問她可曾聽到他在廣澤村說的話而已,他竟又膽怯。

    “沒事。”

    “那就走吧。”秦婠沒有追問,冷靜之后她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掘開廣澤村的土,看樣子少不得要回泰巖花錢雇些人過來。

    ————

    天色愈發黑沉,雨雖然停了,天卻還陰著。秦婠與何寄人手各舉著一個火把,策馬回到馬車停的地方。

    馬車里燃著燈,車窗發出幽幽的光,有人影倚在車窗前。秦婠與何寄將馬拴好,朝馬車走去,車夫蓋著斗笠歪在車前板上,其余人都在背著他們坐在馬車前,黑暗隱藏了面容,讓一切只剩下輪廓。

    “等等。”靠近馬車時,何寄忽拉住秦婠。

    秦婠不解,何寄小聲道:“有點不對,放哨的人去哪了?”

    他這么一說,她也警覺起來,不止放哨的人不見了,這里還靜得異常,馬車已被抬出石隙,但他們卻沒往廣澤去,這說不通。

    何寄輕輕將劍出鞘,一手將秦婠護在身后,道:“一會如果有變,你別管我,騎馬跑。”

    “好。”秦婠懸起心。

    二人緩緩靠近馬車,何寄微貓著腰,再靠近些時將手中扣的兩枚石子擲出,被他砸中的人應聲而倒。火把照出張慘白的臉,竟是已然氣絕身亡的護衛之一,秦婠“啊”了聲,緊緊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