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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蜉蝣卷(重生)在線閱讀 - 第39節

第39節

    第43章 斗志(蟲)

    大雪停了半天又紛紛揚揚落下,沈府后園被雪覆蓋,地上的積雪已沒到腳踝。灰白的天,素裹的景,水墨畫卷般迷人。一頂軟轎在石道上行著,路兩邊都是穿得臃腫的仆婦冒雪清掃地面積雪,每掃兩下就要停下朝手心呵口熱氣,雪雖掃掉大半,路仍濕滑,抬轎的人只能蝸牛般緩慢行走。

    轎窗厚實的帷帳被人挑開,霜雪刺骨寒意撲得秦婠打了個顫,忍不住將手中暖爐往懷里揣緊。秋璃撐傘走在一旁,見狀忙上前:“夫人,外頭又下雪了,凍得慌,您快把簾放下,有事在里邊吩咐奴婢就是。”

    秦婠伸掌接下片雪花,看著雪在掌心融成水。

    “你回蘅園一趟,把我屋里的銅云手爐、貂鼠皮的大毛披風與雪具包了,讓奉嫂男人跑一趟大理寺,給侯爺送去。他今早出門時,什么都沒帶。”她仔細吩咐秋璃。

    想起早上沈浩初出門時的穿著,秦婠忍不住撇唇。那人仗著年輕又有功夫底子,身子健壯,這么冷的雪天也不肯多穿些,連雪具都不帶,匆匆就出去了,這會下起雪來,恐怕有他好受的。

    這段日子沈浩初一直在蘅園住著,除了偶爾的親近外,他還算規矩,兩人不止相安無事,倒還添了幾分相互扶持的味道。他繁忙得很,不像從前那樣縱情玩樂,秦婠便默不作聲幫襯著,在衣食住行上出力,慢慢開始打點起他的日常起居。

    “還是夫人心疼侯爺。”秋璃捂嘴打趣道。

    “去,誰心疼他?不過是怕他凍病了,到時候你們又要侍候得人仰馬翻。”秦婠斜瞪她。

    “是是是。”秋璃并不揭穿她的口是心非,竊笑兩聲就走了。

    秦婠放下簾子,把手爐貼上冰冷的臉頰,神思恍惚。

    她表現得如此明顯嗎?

    剛重生時堅如磐石的心好像松動不少。她本就不是擅長記仇的人,再多的痛都已經隔了一輩子,她可以遠離可以銘記卻不想牢牢恨著。而面對這個與上輩子相比截然不同的沈浩初,她很難做到心硬如鐵。

    如果這輩子的沈浩初不是上一世的人,那她希望,過去的沈浩初永遠不要回來。

    ————

    坐軟轎巡園子,是邱清露交給秦婠為數不多的幾件事其中之一,就是看看各處丫鬟仆婦可有老實干活,有沒吃酒賭錢壞事。這巡園白日一次,夜里鎖園時再一次,原來是派給邱清露身邊的管事婆子照看,是件吃力不討好且無甚緊要的差事。

    秦婠倒是應承得沒有一點脾氣,每天也都早晚按時辰巡園,并無怨言,幾天下來她就將各處的丫鬟婆子都認了個遍,那些原和她不甚熟稔的人,路上若遇見了也知道過來行禮招呼,她又沒什么架子,偶爾和下人們閑話家常,倒能說笑上一陣。

    日子并不枯燥,不過最近添了圍爐賞雪的宴請,秦婠就有些忙碌。巡完園子,她便讓人抬著軟轎去了雜庫房。沈府的雜庫房是三連的大平房,里面收滿沈府大大小小各種家什。因要圍爐賞雪,沈芳齡出了個主意,要在醉翁亭里吃古董羹。古董羹的銅炭爐今年冬天還沒用過,秦婠打算叫人開庫找出來,再挑兩扇屏風、幾塊厚簾子并取暖用的銅爐,把那四面進風的亭子遮一遮,別叫來做客的姑娘們被風吹壞。

    “夫人,管庫房的劉嫂子說,今兒二老爺讓人采買的祭祖器皿早上送來了,如今庫房里正忙著清點,沒功夫幫忙開庫找那幾樣東西,請夫人明日再來。”

    秦婠正坐在庫房外的小廳里喝茶,茶沒飲兩口,前去傳話的小丫頭就來回話。她蹙起眉,目光透過花欞窗看向庫房外的小院。院里確實忙碌,搬搬抬抬的沒完沒了,但都是小廝,外院的朱管事在旁邊盯著,并沒讓仆婦們插手。庫房的廊下隱約可見兩個穿花衣裳的媳婦倚柱而站,手里正抓著兩把瓜子一邊嗑一邊閑聊,其中一個便是管庫房的劉嫂子。

    “昨兒蟬枝過來的時候,你們就推說正忙著清點庫房,今兒過來你們還在忙?”

    秦婠沒開口,已從蘅園回來的秋璃看看她的臉色,冷著臉替她開了口。

    “夫人,秋璃jiejie,二位也看到了,院里忙亂的很,又是祭祖的大事,實在是抽不得空。”小丫頭陪著笑臉伶俐地解釋道。

    “不得空?”秦婠笑著,將手里的茶碗“砰”地擱下,起身朝外頭走去,“我去看看,是什么事讓庫房的人忙成這樣,連找兩三件東西的時間都沒有?”

    邱清露管家多年,這府里各處早就都是她的人。這些管事的媳婦婆子慣用看人下碟,見秦婠面嫩不經事,少不得要耍耍心眼,一來是懶散慣了,二來也是為了下下秦婠的威風,好在邱清露那里表個忠心。

    秦婠兩世為人,如何不懂這些?

    她才踏進院里,廊下的劉嫂就把手里的瓜子兒都扔到花叢里,又把嘴里碎殼吐個干凈,這才碎步跑來,給秦婠行禮,嘴里說得好聽:“夫人怎么進來了?庫房物雜灰多,沒得沾了夫人的腳。夫人有事只管遣人來吩咐就是,何必親自來這一趟?”

    秦婠不言語,秋璃便道:“昨日已經讓蟬枝來過了,劉嫂說忙,我們就不計較。今日夫人親自過來,你們還是忙,也不知庫房的幾位貴人什么時候才能不忙?”

    秋璃的牙尖嘴利讓劉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劉嫂心里不痛快,嘴上仍道:“秋璃姑娘可別這么說,我們忙還不是為了侯府。你也看到了,這院里搬搬抬抬都是過年祭祖的器皿,二老爺親自交代不許出差子,我們自然要花十二分心。今兒確實不得空,夫人要的東西,明日一定給送過去……”

    “祭祖的器皿與你們什么相干?金銀玉器你們碰不得見不得,都由外院的朱管家收點著,你們忙什么?”秦婠摩挲著手爐上的鏤空花紋,冷淡開口,甜糯的聲音陡然降了聲調,像被雪凍住的冰糖山楂,又硬又冰,牙齒一咬冷不丁還要被糖塊戳到舌頭。

    沈府的老規矩,祭祖的器皿女子不能觸碰。秦婠雖然討厭這規矩,但此時劉嫂拿這來搪塞她,她少不得要提上一提。

    “這……”劉嫂沒料到秦婠不開口便罷,一開口連客套話都不愿說,惱羞成怒,又有些心虛地回頭看了眼院中,陪著笑道,“夫人自是不知,雖然奴婢們不用上前,可庫房里雜物甚多,我等也需得看著。”

    “果是看著,連瓜子兒都嗑上了,要不要我們夫人再給劉嫂你送盤花生來?”秋璃嗤笑起來。

    旁邊的小丫頭趕緊指了指劉嫂的衣襟,那上頭沾著兩片碎殼子。劉嫂的臉頓時通紅,用力拍下碎殼,硬著脖子道:“夫人現下就要,奴婢也是不能。那庫里東西堆得多,這小件物什也不知塞在哪處,還得好好找找。”

    “既如此我們也不為難你,只把庫房的賬冊名錄取來,那上頭自有記載放置處。你貴人事忙,我叫我的丫鬟去翻。”秦婠越發不耐煩,臉上的笑也沒了。

    “名錄沒有文大奶奶允許,不得翻閱。”劉嫂咬了牙回道。

    “那就你來查看,看了告訴我東西放在哪里,我自己讓人取,若是再不行,我便叫人進庫自行翻找,若這樣還是不成,那就將清露嫂子請來,讓她當著面將名錄打開看!”秦婠沉著臉,話鋒一利,不復往日模樣,“再讓清露嫂子瞧瞧,劉嫂子年紀不大,記性倒差,連東西收在哪里都不記得。庫房瑣事甚多,收的又是各處物件,萬一出了紕漏丟失什么重要東西便不好了,這庫房是不是應該換個記性好點的?”

    劉嫂扇了自己一嘴巴,道:“夫人莫怒,奴婢并非存心怠慢夫人的吩咐,且讓奴婢想想……”

    她轉了兩眼,既想不起東西收在哪里,被當眾斥責又羞惱,索性道:“想起來了,前幾日二老爺在外院宴客,把銅炭爐取去,還沒送回來……”

    話沒說完,庫房里出來個粗使丫鬟,年約十六,生得壯實,穿著棗褐的夾棉衣,抹著滿頭的汗憨道:“可是煮古董羹的銅炭爐,我記得,收在第二間倉庫靠窗花格的斗櫥里。”

    劉嫂雙眼頓時瞪如銅鈴,正要喝罵,秦婠卻已笑著向那丫鬟招手:“你過來。在庫房當差多久了?叫什么名字?剛才在里面做什么?”

    “奴婢叫玉珠,在庫房當差有兩年了,負責這里的重活,剛才在里面點酒器。夫人要找什么只管問我,我都記得位置。”玉珠笑起來。

    “好丫頭,我問你幾樣東西。”秦婠拉起玉珠的手,把要找的東西一一說了,果聽玉珠逐件報上放置地。

    秦婠笑顏逐開,向秋璃吩咐:“去把外頭我帶來的丫鬟叫進來,讓玉珠帶你們去把東西翻出來。”

    聽到秦婠要自己進庫,劉嫂忙要攔人:“夫人,使不得,這不合規矩。各院各處要使東西,都不能擅取。”

    “規矩?不合哪個府的規矩?”秦婠冷道。

    “自然是咱們鎮遠侯府的規矩。”劉嫂挺起胸膛。

    “你還記得是鎮遠侯府啊……那你告訴我,如今的鎮遠侯是哪位?”秦婠勾起唇角。

    劉嫂陡然間生出滿背冷汗。

    如今的鎮遠侯自然是秦婠丈夫沈浩初。

    ————

    大理寺的空庭覆了層厚厚積雪不及掃除,兩人漫步其間,落下四行深深足印。

    “陳三的后事昨日料理完畢,他媳婦已經收拾好細軟一早就帶兒子回老家,連屋里一應家什都不愿帶上,走得非常匆忙。”沈浩初一邊說,一邊抖抖發間的雪。

    紛紛揚揚的雪落在烏黑的發間像細碎的銀粉。

    他受卓北安之邀,今日一早就到大理寺議事,待事情談妥出來時遇見何寄,便與其說起王新和陳三一案。

    何寄如今看到沈浩初的面容,已經沒有太多感覺,聞言只道:“你懷疑陳三的死和他媳婦有關?”

    沈浩初點點頭,又搖搖頭:“只是直覺,想派人跟去看看,你可方便?”

    “不用你說,我也打算過去。”何寄抱著劍,眉梢掛了一抹雪粉,讓目光更加清亮。

    “你能去就最好,不過萬事小心,別再著了他們的套。”沈浩初直視前路,冷冷地提醒他。

    “那只是意外。”何寄哼道,面上浮起幾絲不甘。

    沈浩初便不言語。

    二人行至官衙門前,有人懷抱大包袱朝沈浩初急步走來。

    “侯爺,夫人讓小的捎給您的。”奉哥喘著氣道。

    “是何物?”沈浩初示意身后的沈逍接下,又問他。

    “夫人見天又起雪,怕您凍著,所以命小的送了御寒之物與雪具過來。”奉哥朝掌心呵著氣,見沈逍將包袱打開,便勸沈浩初,“侯爺,身子骨要緊,您還是把披風披上吧。”

    沈浩初已經見到包袱里那件大毛披風,領上一圈油光的黑貂毛。他上輩子因為身體緣故,穿得總較一般人多,到了這輩子難得有個壯碩的身體,少穿幾件也不覺得冷,所以便不愛多穿,不過看到這披風,他就想起秦婠常常口是心非的表情,不由笑了。

    “披上吧。”他點下頭,由著奉哥把那披風展開披到他背上。

    小丫頭的心意,他怎可拂卻。

    何寄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那披風。披風有些眼熟,似乎是秦婠親自挑的皮子,再找人細細縫制的,不過他一次都沒穿過。

    “她對你不錯。”想不通自己是什么心情,何寄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她自然是好的。”沈浩初拉拉披風,意味深長地回他。

    何寄抱緊劍,覺得這天似乎真的很冷,凍得人心里不痛快。

    這不知沈浩初有什么可得意。秦婠再好,還不是因為二人是夫妻,上輩子這同樣的好,他也受過,今世的沈浩初能得到她的好,沾的是他的光。

    秦婠妥帖照顧的,是他“沈浩初”,不是那軀體里的靈魂。

    如此想著,何寄覺得沒那么不痛快了。

    ————

    冬日天黑得早,沈浩初趕早回府,到蘅園時也已是掌燈時分,屋檐下的宮燈全都挑起。

    站在門邊將身上的雪抖凈,他方挑開厚實的簾子進屋。一進屋,炭火暖意洶涌而至,桌上的飯食熱香滿屋繚繞。他脫了披風,徑直走到炭盆前,伸手烤了兩下,問道:“你們夫人呢?”

    屋里站著三個丫鬟,沒人作聲。沈浩初心里奇怪,搓著手轉頭看她們。

    按往日習慣,每到用飯時間,這屋里是最熱鬧的時候,秦婠喜歡邊吃飯邊聽人說話。

    “怎么了?她還沒吃飯?”沈浩初出去前說過歸時未定,所以讓秦婠不必等他回來吃飯,但如今他看這滿桌幾乎沒動的飯菜,尋思著她應該沒有用飯。

    “夫人今天被氣到了,現在還不肯出來呢。”被沈浩初凝肅的目光掃了幾眼,只有秋璃壯著膽子開口。

    “發生何事?”沈浩初坐到榻上,接過蟬枝倒的熱茶,也不急著進去找秦婠。依她那脾氣。若是他親自問她,她必不肯開口的。

    “還不是被園里那些見風使舵、慣會下絆子的小人給氣的。白天夫人就在庫房里動了回怒,到了下午還有人挑上門來。”秋璃一開口就停不下來,忿忿不平地把早上庫房的事說了遍,又提起下午的事,“那賞雪宴文二奶奶就給了三十兩銀子的份例,我們夫人琢磨著近日降雪,京中物價上漲,已經又添了二十兩銀子,共五十兩,讓廚房的人置辦酒菜。誰知廚房的趙嫂子擬完菜單也不給咱們夫人過目,直接送去給三姑娘。三姑娘看那單子菜品粗陋,以為夫人苛待她,鬧到了老太太那邊。夫人下午被老太太叫去豐桂園問了半晌,從老太太那里拿到了菜單,氣得倒卯,回來就進了里邊不出來,也不讓咱們進去服侍。”

    “五十兩?雖然雪后菜rou價錢上漲,但漲三成已是頂天。三十兩本就可以置辦一桌體面的酒宴,何況五十兩?”沈浩初眉頭大蹙。

    “可不正是如此……”秋璃還想繼續告狀,卻聽珠簾一響。

    “秋璃,別說了。”秦婠出來,喝止了她。

    沈浩初揮退丫鬟,走到她身邊。她頭上首飾已去,只插著兩支玉簪,額上戴白狐毛做的昭君套,瑩白的臉被絨毛襯得十分可愛,就算是板著臉,也像生悶氣的娃娃。

    “發這么大火?跟我說說?”沈浩初問道。

    “有什么可說的?怎么?爺怕我辦不好這酒宴,怠慢了秦舒?”秦婠氣不順,張口就刺人。

    沈浩初被她堵得,抬手就掐她水靈的臉。

    “再說這話,下次我就拿戒尺罰你。”

    “罰我?爺還想動手不成?”秦婠拍開他的手,揉著臉氣道。

    “是啊,再有下次,你就趴到床上去……”沈浩初說的是從前他嫂子揍侄兒的情景。

    秦婠竟然聽懂。

    “下流!”她羞惱地跺著腳走開。

    沈浩初卻被這話逗笑,跟到她身邊,道:“好了,我讓你撒撒氣,使個小性子沒什么,但你這問題還是得解決。被人欺負了?要不要我出面?”

    秦婠仰起頭,臉上斗志昂揚,像圈里威武的大公雞。

    “不用,若是這點小事我都應付不來,日后如何替你掌管整個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