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鄭小瑤那時候自尊心有點受挫,并不要施纖纖的東西,一直說:“我是自愿跟你去的,你干什么呢?什么事都管,累不累?再說了,我也沒怎么樣,不就看了點臉色嘛?!?/br> 施纖纖知道鄭小瑤性子高傲要強,后來就沒再送過東西。 但是這件事情還是被有心之人串了起來,得出了結論——安卜和鄭小瑤原來一直在秘密談戀愛。 政委知道這件事不是聽小道消息聽來的,而是從上頭領導那里知道的。他本著負責任的態度找當事人過去盤問,問有沒有這種事情。當事人都矢口否認,還找來施纖纖作證,把事情的經過說給政委知道,只說是誤會。他們就是普通戰友,帶回家很簡單地吃個便飯,有的只有革命情感,沒有其他的。 事實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作為領導不能冤枉任何一個人,在事情查清楚后政委又向上級匯報,把事情地來龍去脈全部交代了清楚,這件事情才算過去。 后來政委也開會教育過大家,不準亂傳謠言之類,但這種私下里叭叭兩下就可以說的閑話,禁不了。 現在這件事情過去大約也有一年了,再提起來早已經成了往事,沒什么說不開的。但是施纖纖也沒再不識趣往下說,看到蔣珂從更衣室出來,便閉了嘴開始認真練功。 她們說話的聲音很小,但蔣珂還是零星聽到了一點。不多,但能確定鄭小瑤是真的喜歡安卜。 她從更衣室出來,朝鄭小瑤看了兩眼,倒不覺得這個高傲的女孩子顯得多討厭。 鄭小瑤看到蔣珂看她,自己也掃了她兩眼,沒好脾氣地說了句:“看什么看?!” 蔣珂也去扶把邊搭起腿,站直了腰背說:“長得那么好看不就是給人看的么,我還不能看了?” 施纖纖這會兒正俯身子壓在腿上,忍不住又笑出聲來。她有點受不了了,文工團好像混進了一個奇怪的小姑娘。 第35章 中午吃完飯不睡覺緊趕緊地練功, 最直接的影響就是下午聽傳達文件的時候會難以自控地打瞌睡。蔣珂依靠自己僅有的一點自制力聽完下午的文件, 然后抽了時間去給政委交了自己的入團申請書。至于申請書上的誓詞,她又抄了一份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因為參加入團儀式的時候要宣誓, 所以她要花時間給背下來。 晚飯她沒有去飯堂吃,和安卜說好的,去他們宿舍。 蔣珂不是很清楚安卜說請他吃飯去他們宿舍是什么意思,等她和施纖纖到了之后就知道了, 根本算不上她請的吃飯,還是她蔣珂這個普通人在占他們家境好的人身上的好處。 蔣珂跟著施纖纖的步子去到308的宿舍里時, 昌杰明正在寫字臺邊支煤油爐。綠得比他們身上穿的軍裝還鮮的顏色, 小小的一只。 施纖纖和蔣珂進了屋, 不要他們招呼,直接走去昌杰明旁邊, 問他:“又弄什么呢?” 昌杰明把煤油爐支好,坐上表面坑洼的鋁質小蒸鍋, 鍋里已經加了水, 蒸屜也搭好了。他看一眼施纖纖, 說:“給你們亮一手,蒸螃蟹?!?/br> 所以,安卜讓蔣珂和施纖纖晚上不去飯堂吃飯, 就是為了帶她們兩個吃螃蟹。 施纖纖看著昌杰明說完果然拿出一網兜來, 里面裝著的四只螃蟹, 麻繩綁好的, 直接就可以往蒸屜上放。 這東西都弄來了, 施纖纖有點驚愣,把落在鬢邊的頭發攏去耳后,問昌杰明:“這個……哪來的呀?” 蔣珂也好奇,看看昌杰明,又看看那邊拆來拆去不知道在搗鼓什么東西的安卜。 昌杰明把螃蟹放好,蓋上蒸鍋的鍋蓋,“中午回家了,家里偷來的?!?/br> 安卜東西拆好了,端兩盒鮮rou月餅過來,接著昌杰明的話說:“還有這個?!?/br> “哇?!笔├w纖看到月餅恍然,“給我們過中秋啊?!?/br> 蔣珂想想,過兩天確實就是中秋了,團里因為文藝匯演的事情還在抓緊排練。但她和施纖纖都沒想到,安卜和昌杰明會弄這些東西來提前給她們過這個節,中午還說是讓她請吃飯呢。 在她還有點愣的時候,昌杰明又跟施纖纖說:“我媽說月餅是蘇州觀前街采芝齋買回來的,你不是蘇州人么,你吃吃看是不是?!?/br> 施纖纖笑一下,“我哪能吃得出來?你們拿來這些東西,我都不敢吃。” 蔣珂也是一樣的想法,在施纖纖話后接一句,“我也不敢吃?!?/br> 昌杰明用“瞧你們沒出息那樣”的眼神看施纖纖和蔣珂一眼,說:“給你們改善伙食你們還不樂意?團里想吃的人多著呢,就是吃不到?!?/br> 蔣珂和施纖纖互看一眼,都不說話。 蔣珂也是這會兒才非常明顯地感受到,和安卜昌杰明做了朋友,為什么會招那么多人羨慕。別的精神層面的且先不管不說,單就吃的,偶爾能吃上兩口部隊里吃不到的這一點,就足夠人羨慕了。 蔣珂想起進文工團第一天得的四十多塊巧克力,真覺得跟著施纖纖,沾老多光了。雖然那些巧克力她自己沒吃幾塊,大部分被她寄回了家,剩下的又給宿舍的幾個人一人分了一塊。 她這會兒捏著施纖纖的手,突然小聲在她旁邊說:“纖纖姐,我怎么會有這么好的運氣交到你這個朋友?帶我吃香的喝辣的……” 而且因為她,安卜和昌杰明對她也都好,平時在團里根本不會受任何人欺負,沒人敢欺負她。還有,安卜還那樣幫助她入團。 施纖纖聽得懂蔣珂話里的意思,然后她蹙眉笑起來,長長吸了口氣,說:“可兒小meimei,你還小你不懂,應該是我運氣好交了你這個朋友才對?!?/br> 施纖纖現在猜想,安卜弄這一出,肯定不是因為中秋節那么簡單。以前他們三個在一起,過了那么多節日,怎么沒見他讓昌杰明弄這些好東西來?所以,肯定有慶祝蔣珂入團這個因素在。就像之前那么多的巧克力,也是因為蔣珂他才給的。 施纖纖說完話就把意味分明的目光轉向安卜,安卜卻裝看不懂,笑著從靠著的床架子上直起身過來,說:“螃蟹還要一陣子,先坐下吃月餅吧。” 蔣珂沒太在意安卜和施纖纖之間的眼神互動,跟著施纖纖去寫字臺邊坐下。凳子是夠數的,剛好四個。然后四個人便沒再生分客套見外,圍著寫字臺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 蔣珂和施纖纖兩個人并不覺得這頓的螃蟹和月餅吃得心安理得,但吃的時候也沒再表現出什么見外來。蔣珂在心里想,朋友是一輩子的事情,這時候受下的好就該記在心里,以后都是要拿真心還的。 而等以后他們都因為各自的前程各奔東西了,回想起來,現在所有的這些小事,都會是青春里最美好的回憶。 而時間推進到此刻,蔣珂對安卜還是沒有愛情的,她也不是很明確地知道安卜對她的心意。青春里有懵懂有曖昧,但都不明了。 知道安卜心思的人也都是想好的,想著在之后較長的一段時間內,誰都不去捅破這層窗戶紙,就讓這層關系先朦朧下去。因為大家心里都知道,就算是對的人,錯誤的時間里也應該克制。 蔣珂一直不懂,這種理智在安卜那里其實一直是一種折磨。而安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時候,忍到她入黨?忍到她提干? 也有可能,他哪一個都忍不到。 后來不再跟安卜和昌杰明客氣后,四個人就圍著寫字臺慢慢地吃螃蟹。宿舍里的另外兩個知道他們今晚要自己開火搭小灶,所以在飯堂吃完晚飯直接沒回來。 吃的時候隨便聊天,提到中秋節匯演的事情,施纖纖說:“不領舞還好,只要領舞,我上臺前壓力就很大?!边@次中秋節匯演,她就有一個領舞的劇目。 安卜和昌杰明不懂跳舞的事情,給不出什么建議,只有蔣珂說:“你已經練得很好了,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負擔。上了臺,投入進去認真跳就行,不要想太多。” 話是這么說,但每個人的心理素質不一樣。施纖纖從小跳舞,在這件事情上一直很努力。她雖然資質不是很高,但絕對算不上差。可能就是太認真太慎重了,又對自己認識過清,所以總有那么一點不自信。這樣的氣質往鄭小瑤面前一比,頓時就輸得見底。 她只是隨口這么說一句,說罷了也就不再提,然后問蔣珂:“周老師為什么不給你安排個領舞或者獨舞?” 蔣珂咬著螃蟹腿搖頭,“我不著急,先熟悉熟悉舞臺吧?!?/br> 施纖纖聽了話點點頭,然后默默抬起頭來看安卜和昌杰明,忽然又問了句:“你們從來都沒有煩惱嗎?” 昌杰明把手里的螃蟹腿扔寫字臺上,“有吃有喝的,煩惱什么?” 施纖纖沖他翻了翻白眼,安卜在一旁咬著螃蟹笑——這個世界上能讓昌杰明產生煩惱的人或事,還沒出現。 四個人在宿舍吃完月餅螃蟹,收拾干凈寫字臺地面,并把整個宿舍都打掃一遍后,還沒有到晚上排練的時間。于是四個人又出去走了走,散步消食。走一圈晃到排練廳,是差不多的時間。 這次的中秋節匯演,蔣珂沒有什么重要的任務,和宿舍里的其他三個一樣,參與劇目跳配角。 經歷了三個月,蔣珂現在和宿舍里三個室友的關系只能用普通來形容。平時不在一個飯桌上吃飯,也不會在一起探討跳舞上的東西。因為價值觀和喜好都不太一樣,葉湘和于怡姍在宿舍閑扯些有的沒的的時候,蔣珂也都不參與。她們進步的速度不一樣,也就自然而然地沒那么能把話說到一起。 之前或許還不能很明顯地看出來彼此之間的差距,但蔣珂入文工團三個月順利入團這件事,就把差距很明顯地拉出來了。蔣珂入團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下午聽傳達文件的時候政委還特意表揚了她,說她態度積極思想進步,值得周圍的人學習。 晚上回到宿舍的時候,劉蘭翠想看看入團申請書什么樣,便找她要了一句。 蔣珂當時洗漱好了,正坐在床上背入團誓詞。申請書已經交了,所以她就回了句:“不好意思啊翠兒,已經交給政委了?!?/br> 劉蘭翠聽了,也就沒再要。 然后宿舍里又扯起閑篇,葉湘說劉蘭翠”什么都好奇”,轉頭又問于怡姍,“你入團了嗎?” 于怡姍坐在床邊擦頭發,搖頭說:“沒有?!?/br> 葉湘坐在床上往自己的床頭靠,接她的話,“我也沒有,我是真不會表現自己,覺得怪假的。就以前我們學校啊,有一個女同學,真的是,每天都去掃女廁所,不嫌臟不嫌臭。掃了整整一學期,然后終于被老師提了名可以入團,結果申請表都填了交了,還是沒入得了?!?/br> “為什么?怎么了?”于怡姍把濕頭發甩到身后,看向葉湘。 葉湘攤一下手,“團支部一個人給她寫評語,說她假積極假進步,為表現而表現。這事本來就是啊,誰知道你是真積極真進步還是假的?反正,為了入團,我就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于怡姍聽完繼續擦頭,“為了入團掃一個學期的女廁所,擱我我也做不出來?!?/br> 上鋪的劉蘭翠一般不接這種話的話茬,蔣珂當然也聽到了,但她現在沒空管葉湘話里的意思是不是在影射自己,她專心背自己的入團誓詞,只當什么都沒聽到。 道不同不相為謀之后,就是兩條道上的人了。 第36章 蔣珂背好入團誓詞, 頭發干了大半, 也到了晚上宿舍熄燈睡覺的時間。 葉湘和于怡姍間之間你來我往的對話,在熄燈后停頓在夜色里。蔣珂把筆記本合起來, 塞回枕頭下,躺下身子又把誓詞默念了幾遍,一直默念到睡著。 次日清晨她還是五點多起的床,比別人早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似乎是形成了生物鐘, 到點就醒了。 在她醒來在床上坐著稍微醒一會盹的時候才發現,劉蘭翠已經洗漱完了。她端著臉盆正進宿舍, 把臉盆放去架子上, 看到蔣珂在床上坐著, 便小聲招呼了一句:“可兒你起啦?!?/br> 怕影響葉湘和于怡姍睡覺,蔣珂點點頭沒敢多說什么, 掀開被子疊好被褥收拾好床鋪,然后伸腳踩到豎梯上下床鋪。等她端了臉盆去洗漱間洗漱好回來, 劉蘭翠已經離開了宿舍。 蔣珂也沒多管, 輕手輕腳地梳頭扎辮子, 收拾好之后然后離開宿舍。 以往的情況是,她出宿舍就會往安卜的宿舍外頭站著等他去。但是現在手風琴不需要背了,她就猶疑起來, 不知道還要不要去?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 她站在樓梯邊遲疑。大約是知道了安卜所做一切事情的用意, 所以心里總不如不知道或不那么明確地知道的時候那么心安理得。所以她猶豫了一會, 還是選擇了往下的樓梯上踏上了步子。她想著算了, 自己去擦掃排練廳吧,事情都是自己的。 然就在她走完最后一階樓梯的時候,身后還是響起了安卜的聲音,他說:“可兒小同志,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卸磨殺驢、得魚忘筌、過河拆橋啊。” 蔣珂聽到他聲音的時候就停下了步子,然后認真聽他后頭說的什么。等他慢慢說完的時候,已經到了她面前。 安卜看著她,她也看著安卜,半天說了句:“我沒有啊?!敝皇遣缓靡馑祭^續再打擾他。 腳下的廊檐下還有兩層臺階,安卜邁開步子繼續往下走,不再跟她計較她沒去宿舍門口等他這事,只說:“別去打掃排練廳了,會有別人起得比你更早去打掃。” 蔣珂跟著他的步子下臺階,對于安卜在她不懂那么多規則的情況下暗中幫助她已經確定下來。因此她跟到他旁邊,仰頭問他:“安干事,你是因為纖纖姐才幫我的嗎?” 安卜單肩背著小提琴,一邊走一邊看她,“為什么這么問?” “要不然沒理由啊?!彼@性子,也不想稀里糊涂地受了人家的好,還不知道確切因為什么。 安卜想想,好像確實沒什么很充分的理由。 蔣珂看他不說話,突然伸手拽了一下他軍裝的袖子,胳膊彎的位置,小聲道:“安干事,我能不能問你個非常私密的問題?” 聽到“私密”兩個字并感受到軍裝袖子上的一點小力氣,安卜停下步子來,在清晨的蒙蒙夜色中看著蔣珂。蔣珂也停下看著他,又問了句:“能不能問?” 從因為施纖纖才幫助她,又說要問個私密的問題。安卜沒猜錯的話,她是要問他是不是暗戀施纖纖。所以他沒讓她問出口,拿掉她的軍帽抬手,彈一下她的腦門,說:“你才多大,也會想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了?不是!” 說完他把軍帽往她頭上一蓋,拿下自己肩上的小提琴,勾起琴盒帶子往她肩膀上掛,“以后早上去我宿舍門口等我,幫我背小提琴。好好練功、好好跳舞、努力進步,不要胡思亂想?!?/br> 蔣珂:“……” 蔣珂跟安卜走在秋季清晨的薄霧中,清晨的空氣很涼,入鼻沁肺。 入伍六個月,進入文工團三個月,其實部隊里的很多事情已經不再那么稀里糊涂。安卜之前是沒講明白幫了她,現在也什么都跟她說了,直接告訴她:“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大家也都搶著做。沒入團的想入團,沒入黨的想入黨。第一天來那天早上你為了還我軍裝起得早,才搶到了打掃排練廳這件事。” 后來為什么沒人跟她搶,是因為安卜每天早上都會帶著她去打掃并在那里彈琴。現在她已經入了團,別人再給他安卜面子也都不會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