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他這話一說,枚冷眼中便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她果然知道!傅見省一把捏住她喉嚨:“到底是誰?說!” “這事兒她做的機密,妾也是通過種種蛛絲馬跡,自己推斷出來的,不敢保證就一定是真的。”枚冷喘息著道:“許是蘇鳳竹。” 傅見省不可置信地松開了手。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誰都不見,干坐著直坐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喚來自己的一個親信侍衛,讓他把幾封信送出府外去。 眼下這非常時刻,府邸被禁軍重重包圍,也不知道多少眼睛盯著,故而送信也得極小心。明著送自然是不行的,暗地里飛檐走壁出府去送,也不保險——誰知道這府周圍藏了多少高手呢!必須偷著送才行:信卷成小小的卷兒。廚房負責采買的老林,那是極可靠的人。把信卷仔細插入發髻中,再包上頭巾,從外面看是什么都看不出來的。只管如平日一般,擔著買菜筐子出府,到了外面自有人來與他接頭——昨日收到那封密信里已經約好了接頭方式...... 天明了又暗,暗了又明。老林來來往往府內府外,菜筐滿了又空空了又滿。而傅見省的部屬,也一步步完成。 又一個黑夜到來。書房沒有點燈。傅見省在黑暗中穿著好自己最愛的鎧甲。馬上就是三更,三更之時,他殺出府去,府外自有人接應。他一露面,位于城里城外各處的部屬便開始行動,殺向皇宮。 鎧甲的最后一個搭扣合攏,傅見省再無猶豫,拿起寶劍,推門而去。 燈火俱息的庭院中,如霜皎潔月光下,盈盈站著一個人,攔住他的去路。 “王妃?”傅見省皺眉。他再沒有想到她會冒出來。 “殿下。”裴妃優雅一福:“我打理這王府許多年,這王府上下,再沒有事能瞞過我。” “你都知道了?你來阻攔我?”傅見省逼近她。 “我只是為逢春而來。”裴妃從容道:“殿下飽嘗喪親之苦,又如何忍心讓逢春亦如此。” “放肆!”傅見省怒道:“你敢咒我死?!” “殿下心中比我更明白,”裴妃道:“殿下的贏面比陛下小。殿下素來不打沒把握的仗,如何現下竟一反常態?更勿論現下事態,并沒有到非如此做不可的地步。” “讓開。”傅見省不想與她多費口水。 “除非殿下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裴妃不躲不閃。 傅見省伸手把她推開。 然裴妃敏捷地又擋到他身前。 “你當真要斷了這夫妻情分。”傅見省陰沉沉道。 “是殿下要斷了這夫妻情分。”裴妃答道。 傅見省聽到三更的梆子已遙遙響起。時辰已至,如果再讓裴氏這么糾纏下去,鬧出動靜來少不得引來看守禁軍壞了自己大計。他決然拔出佩劍,架在裴妃頸上:“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那殿下便動手吧。”裴妃淡然道。 傅見省手一動,漂亮地抖了一個讓人眼花繚亂的劍花。這卻是迷惑人的,實則是使劍柄砸向裴妃脖頸,想把她砸昏。 然還未觸及裴妃,卻見裴妃嘴一張,一口血噴了出來! ☆、晉江獨發 傅見省的劍哐啷墜地, 他急急抱住癱軟下去的裴妃:“你......你服了毒?!” 裴妃還在一口接一口地吐血,顯然這毒性甚是猛烈。 “我知道, 我攔不住殿下......唯有一死了。”她好不容易說出這話。 “解藥在哪里?一定有解藥!”傅見省咬牙切齒:“你這蠢婦!你當你活著攔不住我, 死了就能攔住嗎?別胡鬧了趕緊告訴我解藥在哪兒!” “殿下不必費心了, 此毒無解。”裴妃似是已經吐盡了身體里的血, 臉色蒼白的嚇人:“我死了, 若是殿下敗了,陛下看在我勸阻過殿下的份上, 想必會留逢春一命。若是殿下勝了,若是殿下勝了, 便把我忘了吧。” 傅見省聞言深吸一口氣, 臉上又恢復死水無波:“你既心意已決, 我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是夫妻一場,你有什么未盡心愿, 趕緊說。我必為你達成。” “心愿?”裴妃艱難地搖搖頭:“唯愿殿下與逢春安好......哦, 只告訴, 只告訴逢春,我去了外祖家, 要很久才能回來......” 傅見省閉閉眼,問道:“你可要和姜天玉合葬?” “姜天玉?”已然出氣多進氣少的裴妃聽到傅見省這話, 竟是面露怒色:“事到如今, 殿下還要拿他,拿他來羞辱我?我,我這一生都被他毀了......我死了殿下都不能放過我么......” 她這是什么話?難不成是快死了人也糊涂了?傅見省難得耐心與她解釋:“我沒有羞辱你的意思。當年因為與我聯姻, 害的你們有情人不能相守,陰陽兩隔。你這么多年也一直不得開懷。你活著的時候這事兒沒法子,死了,我總要彌補你一二.....” “你在說什么啊!”然裴妃聽了這話竟是愈發激動,激的人都多出了幾分活氣兒:“什么有情人,我從未對姜天玉有情!是他一廂情愿,在我出嫁前擄走我,使我閨譽蒙羞,我恨他還來不及,我恨他還來不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傅見省看她這話實在不似作偽,心中不由得大震:“可,可當時你家中的一個姐妹告訴我,說你是與他私奔,你族人追拿你們致使他殞命,你傷心欲絕.....” “我唯有傷心欲絕,我受他侮辱,我將嫁的良人,他會不會因此厭棄了我。” 裴妃伸手,顫抖著撫觸傅見省的臉:“后來,他果然,他果然不喜歡我,新婚夜里,他看我的眼神,是冷的.......” “不,我,我只以為你不愿嫁我,我以為你心里有他。我從沒在意什么清白、閨譽的,我不在意!”傅見省開始慌張。 “我心里有,只有那時金陽城下,那個萬人莫敵的男兒。”裴妃的聲音復又衰弱下去,眼睛中卻閃現極歡喜的光:“那時候,你也是穿著這么一身鎧甲,光芒萬丈......我就和爹說,說非君不嫁......爹說我沒個閨秀的樣兒......” “你為什么從沒告訴過我?從沒!”傅見省怒吼。 “因為你不喜歡我啊,你不愿和我說話......你只說你最恨別人染指你的東西.....”裴妃此時眼中才落下一滴淚。 “不......”傅見省用力搖頭。 他想告訴她,她不是東西,她是他高不可攀遙不可及的山上雪云中月。 當年的金陽城,她在城墻上看他之時,他也看到了她的,那時候他想,大家閨秀當如是,自己這種暴發戶在人家面前只有自慚形穢的份兒。 后來兩家議親,當相親宴上見到是她,他只覺著眼前天地,前所未有的大放光彩。 蓼蕭,裴蓼蕭,她的名字。他將那首詩經一遍遍在心中吟誦: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既見君子,我心寫兮......蓼彼蕭斯,零露瀼瀼。既見君子,為寵為光..... 他曾發過誓,要寵她一輩子的,要讓她成為最耀眼、最讓人羨慕的女子的。 可是再后來聽說她與人私奔,他的天地又重新墜入灰暗、一片冰冷,用了許多年,也再未曾暖回來。直到今日...... 他素來沉默寡言,也不喜多言。然此時,他無比迫切的,想把這些話,想把許多許多的話講于她聽。可喉中哽咽,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傅見省只猛地抱起裴妃,無助徘徊嘶吼:“來人,來人!快去找太醫,快去!” “來不及了......”裴妃的手慢慢從他胸膛滑落:“抱歉,讓你誤會了這么多年......” “蓼蕭,你,你振作些。”傅見省語無倫次:“我答應你,我住手了我不起兵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應你!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你答應我,要好好活著.....”裴妃口齒不清呢喃著,而手,無力地垂落。 傅見省一個踉蹌跪倒于地:“蓼蕭?蓼蕭——” 天亮了。 周玄這夜叫景泰帝留在欽安殿,說是陪他喝酒。蘇鳳竹不放心,帶著弟妹們一早去欽安殿請安。便見倆人都是一臉嚴肅不知在盤算些什么。再看周玄身上衣冠還是昨日的并未替換,臉色略憔悴,眼中隱現血絲,蘇鳳竹便知道,倆人想必昨夜一夜沒合眼。 剛見了禮,吳用便疾步走了進來稟報:“衛王府來報,衛王妃昨夜服毒自盡了。” “什么?”蘇鳳竹等聞言大吃一驚。 “知道了。傳旨下去,叫禮部和內廷好生cao辦后事。”景泰帝嘆口氣,擺擺手。 “我去衛王府幫忙打理下。”周玄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吧。”蘇鳳竹跟上他。 路上周玄才告訴蘇鳳竹緣由:“昨夜傅大哥原是像要造反,似乎是被裴大嫂子以死勸阻住了.....” “素日里只見裴大嫂子溫溫柔柔的,再沒想到能做出這般剛烈的事。”蘇鳳竹又驚又悲。 到了衛王府,只見下人們亂成一團。見了周玄夫婦,如同見了救兵也似:“求楚王殿下勸勸我們殿下吧,這一直守著王妃一句話不說,不許咱們近身,更不許下斂落棺......” “快帶我去看看。”周玄與蘇鳳竹忙急急往王府中去。 走進書房所在的院落,便見傅見省一動不動地抱著裴妃癱倒在地。斑斑血跡沾滿衣衫,此時已經干涸。裴妃的頭臉被傅見省護在懷中,只隱隱看見一點灰白的下巴——而傅見省的臉色也不比這強多少。而他的目光,更是讓人不忍直視。那種悲傷、心如死灰不是能裝出來的。怎么會這樣?以他的心志不至于啊。蘇鳳竹驚訝不解。 周玄嘆口氣,走過去道:“傅大哥,你節哀......”不等他說完,傅見省突然抓起身邊的劍,沖著周玄就刺過來了! 周玄狼狽后退。而傅見省放下劍,又恢復之前一動不動的樣子。 “這......”周玄再不敢上前,只小心翼翼勸傅見省:“傅大哥,是我,阿玄。你,你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兒么?你說句話啊......” 說了半天,傅見省沒有一點反應。 “我來試試。”蘇鳳竹與周玄商量。“衛王殿下,可否容我為嫂嫂整理儀容?”她柔聲道:“嫂嫂絕不會愿意自己這個樣子讓你,和逢春看到的。” 然傅見省還是置若罔聞。 蘇鳳竹嘗試著走近,也如周玄一樣,被一劍逼了回來。 “要不把世子抱來?”管家出主意道。 給周玄一個白眼瞪了回去:“讓他看見他娘這樣子叫人務必把他照顧好了,別出來!” “還是來硬的吧,”蘇鳳竹道:“招呼幾個拳腳厲害的侍衛,把他制住。” “傅大哥武功高強,等閑三五個人近不了身,他現下又這樣。”周玄搖頭。 正彷徨無計之時,急急腳步聲傳來,“這是怎么話說的,怎就,怎就這樣了?”周嫣梁雨來了。 周嫣一馬當先,不管不顧地就往傅見省跟前沖,周玄和蘇鳳竹忙攔住:“大姐,去不得。傅大哥現下傷心過度,誰過去他都動劍......” “動劍,他犯賤吧!”然周嫣凌然不懼,推開他二人繼續往那兒沖。 傅見省果然又是一劍指過來,周嫣勃然大怒:“傅見省,你犯渾還沒犯夠?!人活著你不好好珍惜,現下死了,你這裝模作樣的給誰看呢?!” 爆竹一般的尖銳聲音還真刺的傅見省回了魂。他這才轉了一轉眸,遲鈍地放下了劍:“大姐......” “你個不是玩意兒的東西!”周嫣三步作兩步到她跟前,捧了裴氏的臉看看:“昨兒個我還來見著了,昨兒個還好好的人,如何這一夜之間就成這樣了?!啊,你告訴我,我好好的弟妹,如何就成這樣了?”說著潸然淚下,又動手用力捶打傅見省。 “是我,是我......”傅見省聲音嘶啞:“都是我害的她,我害了她一生......大姐,一切都是我......”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還是讓她安安心心的走吧。”周嫣掰他的手:“放手,讓咱們給她拾掇拾掇。” “不!”然傅見省慌張抱緊了裴妃:“我不能讓她走!我不能讓她走......那樣,我便一無所有了,一無所有!” 作者有話要說: 呃,作者君今兒不知怎的了,特別抒情..... ☆、晉江獨發 裴妃的死讓傅見省臥床不起大病一場, 之后更是一蹶不振,上表向景泰帝承認自己的所有罪行。并道原該一死, 只時下北疆蠻人犯邊猖獗, 愿貶為庶人, 流放北疆抗擊蠻人, 以身報國。 “哎呀呀呀, 這見省咋也這樣了?為個婆娘,啥都不要啥都不想, 廢成一灘爛泥!真真是見鬼了,以前再沒看出他也是個情種!”景泰帝震驚莫名。 “這不正合你意么。”范信芳撇嘴道。 “唔, 他存心跟俄較勁時候, 俄是想把他打趴下、打廢掉, 打的他滿地叫爹。”景泰帝捋著胡須,惆悵地道:“可是不等俄動手他自己個兒廢掉了, 卻是讓人有些不痛快不得勁兒。唉, 看看他現下這模樣倒也可憐見的, 俄都不忍心再治他的罪了,俄就是心太軟......” “軟個什么軟, 還不都怪你!把好好的國之棟梁折騰成了這樣!”然范信芳卻怒了:“我還不知道你?一開始收他當義子不過是弄個不要錢的小廝使喚,等人長大了, 開始獨當一面嶄露頭角, 你就嫉妒他年輕有為,處處打壓他!終至讓他與你離心背德,落到如今這個下場!” “什么俄嫉妒他俄打壓他, 還不是他自己心里有鬼。如今這事兒也是,是他自己要造反,才帶累的裴氏殞命么。”景泰帝反駁道,然底氣頗有些不足。 “他心里有什么鬼?他錯就錯在,年少不解世事就跟了你這么個混賬,讓你給哄騙住了!”范信芳越說越激動:“可憐他還只當是他做的不夠好,讓你這當爹的不滿意,你越是打壓他,他越是鉚足了勁兒、豁出命去給你辦事,要讓你說個好字!他豈知他越是拼命你越是忌憚他!到近一兩年他怕是才明白過來,當初對你有多少期盼,明白過來后便有多少失望與憎惡!你倒說說,若是換了你,你能不反么?能么?!” “呃,呃......”景泰帝無言以對:“哎呀,你說這么多有的沒的,不就是想不讓俄給他治罪么?你怎么說俄就怎么辦,這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