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沒有。”蘇鳳竹收回目光,起身坐起來。 周玄也跟著起來。卻是嘶地一聲倒吸了一口冷氣:“啊呀,落枕了。” “召太醫來看看吧。”蘇鳳竹道。 “不用了這點小事情。”周玄說著起身下床,往凈室去了。 麗玉早候在外面,聽到動靜告進來伺候蘇鳳竹洗漱。“昨夜里入睡時,我看著殿下為了不驚動夫人,就那么動也不動地一直抱著夫人呢。怕不是就這么睡了一晚上。”麗玉笑著與她道。 蘇鳳竹愣了下,當下沒說話。一會兒周玄回來了,她向他招手:“落枕可好了些?過來我給你揉揉。” 周玄一聽喜出望外,美滋滋湊到她身旁。“我皮糙rou厚的,只怕累著你的小手。”他抱住她耳鬢廝磨。 “別鬧。”蘇鳳竹推開他的臉,起身搭手到他脖子上,細細揉捏。 “唔,舒服,媳婦兒揉的真舒服。”周玄直著脖子,一臉的愜意:“為了謝你,一會兒我給你做比以前都好吃的好吃的哦!” ☆、賭注 周玄這里高興,他爹可不高興,不高興了一整個晚上。 在兒子面前丟了份兒、讓蘇鳳竹給治住了,這如何能忍?必須找回場子來,必須的!景泰帝這輾轉反側一晚上都沒睡好,各種計策想了又想,然到底沒一個妥當的。 早上起來之時就見著神色委頓。他這夜宿于漪蘭宮中,盧夫人便問他:“陛下從昨日過來妾就見著神色不對,到底是何事煩憂?不如說與妾聽聽,讓妾為陛下分憂。” “嗐,說了你可不許笑朕。”景泰帝想了想便道:“昨兒個原想帶玄兒去見見世面,豈料......”一五一十把昨日的事兒說了。 說的盧夫人也掩唇而笑:“真是成何體統!這蘇鳳竹仗著大殿下寵愛,竟敢如此放肆,長久以往,那還了得!唔,妾倒想到一計,可以治治她。”便附耳與景泰帝說了。 景泰帝聽了,委頓之色一掃而空:“妙啊,絕妙好計!”他伸手揉揉盧夫人頭:“你這小腦瓜子,就是聰明!這宮里宮外的婦人里面,朕看著再沒有強過你的!” “陛下就會說好話哄人家!”盧夫人嬌笑:“人家哪里聰明了,人家最蠢笨了,總被陛下騙!” “沒哄你,沒哄你!”景泰帝刮一下盧夫人鼻子:“事成之后,等朕重重謝你!” “妾不要陛下謝什么。”盧夫人眼眸一轉,便帶上了怨色:“妾只要陛下有了大兒子,別忘了還有朱兒這個小兒子就是!” “怎會怎會!”景泰帝笑道:“你看,朱兒一生下來朕就封了他個封國最好的趙王,玄兒呢,朕除了個蘇鳳竹,別的可什么都沒給他!朕拿著誰厚誰薄,你這還沒數么?!” 盧夫人這才復又展顏歡笑。 于是這日等周玄和蘇鳳竹并弟妹們來給景泰帝請安的時候,景泰帝便看了蘇鳳竹道:“昨兒個輸給了你,朕回來這想想,越想越不對勁。你是這京城的地頭蛇,肯定是你和那賭坊早有勾結,合起伙來坑朕!” “爹啊,那賭坊是你帶著去的,賭坊的人你也都認識,如何我媳婦兒就成他們一伙兒了?”周玄擋在前邊道:“多大點事兒,過去了就過去了,你又是長輩,又是皇帝,不能跟以往那般小心眼兒了。” “不行,俄要和她再較量較量!”景泰帝堅持道。 “我和我媳婦兒還得拾掇家呢,沒工夫陪你胡鬧。”周玄說著就拉著蘇鳳竹想往外走。 “等等等等!”景泰帝自己趕緊攔在他們面前。又跟吳用使個眼色:“把人帶上來。” 立時便有兩行十來個女子從側室走了進來。這情形倒很熟悉,蘇鳳竹想起自己與周玄初見那日不正是眼下這樣么。再定睛仔細一看,這些女子也正是那日和自己一起的、那些前朝天家和大臣的女兒們。 “這些女子是前朝的公主小姐們。”景泰帝得意洋洋地道:“朕不稀的要她們了,留在宮里也無用,原想著拿她們犒勞軍中將士們。” 他此言一出,女子們頓時花容失色,一個個伏倒于地苦苦哀求。蘇鳳竹臉色也變的蒼白,她想起了那日被送去軍中妓營的見聞。 “朕現下便拿她們當賭注和你賭,你賭不賭?”景泰帝好整以暇地看著蘇鳳竹道。 “爹你這是胡鬧什么!”周玄則大怒,眼睛看著景泰帝幾欲噴火:“擺布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你算什么英雄好漢!你且積點陰德吧!” “爹本就不是英雄好漢。”景泰帝從容道:“爹是皇帝,爹靠著手下的將士們奪了這天下,也奪了這些女子。所以爹掛念著將士們,拿她們犒勞犒勞將士們,這有什么不對?” 周玄一時竟找不出話反駁他爹。 “爹已然是顧慮著你寵愛蘇氏,才給蘇氏這個機會。”景泰帝復又看向蘇鳳竹:“你賭不賭?” “鳳竹jiejie,求求你!”“鳳竹公主,救我們!”女子們也都看向蘇鳳竹,苦苦哀泣。 蘇鳳竹心里嘆口氣:“妾遵命。” “媳婦兒......”周玄按住蘇鳳竹肩膀:“沒事兒,不用愁,有我呢。” 蘇鳳竹向他笑笑,走到景泰帝身邊。景泰帝面前的案幾上,已然擺好了兩個骰盅,眼見著還是比大小。 蘇鳳竹拿起骰盅搖晃著,感知著里面的骰子。骰子滴滴答答的亂轉著,蘇鳳竹的心思也亂轉著。 一時是憤怒:身處如此之境地,她竟曾一時猶豫,駐足徘徊。 一時又是悲傷:她現在,救自己都就不出來,如何能救得了旁人。就算救的了她們一時,救不了她們一世。可是便是這一時,也得救啊,總不能眼睜睜看她們落到那樣境地。周玄說不用愁有他在,意思是會幫她安置她們?可他又有什么法子。且這些女孩子的心思,她不用想也知道,周玄才是她們救命的稻草啊...... 骰子終于停止了轉動,“開!” 結果與昨天沒有分毫差別。十一個女子,十一局賭局,蘇鳳竹漂漂亮亮地贏了十一局。 今日景泰帝倒不似昨日惱怒。“好,如今朕是再無疑惑了。”他悠然鼓掌:“蘇氏,這些女子是你的了,都領回含冰宮去吧。” “嫂嫂,分一個給我做媳婦兒唄。”回宮路上周青湊上來小聲跟蘇鳳竹道。被周玄一巴掌打了回去:“這么小整天就想著媳婦兒,害不害臊!” 回到含冰宮,麗玉問道:“姑娘們如何安排,請殿下示下。” 周玄草草掃一眼女孩們:“你們在宮外可有家人,可有地方可去?等我叫人給你們送去。” “妾家族盡滅,親人流散,已然無處可去了。”“妾從小便長在這宮中。”“妾愿服侍殿下,求殿下勿棄!”女孩們七嘴八舌道。 “這倒難辦。”周玄撓撓頭:“要不我給你們些銀錢,你們自己出宮安家去......” “這,求殿下垂憐!”“妾等一定會好好服侍殿下的,求殿下不要趕我們啊!”女孩們又哀求起來,沒有一個肯走的。 她們從小錦衣玉食、奶媽丫頭捧著長大的,哪里知道宮墻府墻外邊的世界是個什么樣子,哪里知道靠著自己該如何過活。且這里到底有蘇鳳竹在,聽聞已然得了大皇子的寵。看在舊日情分上,總能照應她們一二。另蘇鳳竹也算是給她們指了一條出路,此時此刻,已然有人的眼神兒往周玄身上飄了。 “麗玉你先把她們安頓起來吧。”周玄無奈道。 麗玉帶著人下去安頓了。周玄長舒一口氣:“她們嘰嘰喳喳嚷的我頭疼。媳婦兒還是你好,總是安安靜靜的讓人看著舒心。” 蘇鳳竹笑笑,向他福身:“謝殿下恕妾自專之罪。” “什、什么罪?”周玄拉起她,一起坐到榻上去:“別老跟我說這些文縐縐的詞兒,聽不懂。媳婦兒你準備怎么安置她們啊?” “自然是聽憑殿下處置。”蘇鳳竹垂著頭盯著自己手指頭道。 “咦,人是你贏回來的,自然是你的,關我什么事。”周玄道:“只是她們一群沒出閣的姑娘,和咱們長久住在一起總不是回事兒,我尋思著得給她們尋一個妥當去處。” “妾自己都是殿下的,妾之所有,自然也都是殿下的。”蘇鳳竹道。 “對,你是我的。”周玄一聽這話臉上笑開了花。他捧起蘇鳳竹的臉,讓她的眼睛看著他:“我也是你的,誰都搶不走。” 蘇鳳竹頓時覺著心肝兒一通小鹿亂跳:“何曾有人搶了!” ☆、魚羹 永樂宮中,鄭行一腳踹開了鄭律寢殿的門:“哥,你可聽說了?可真氣死我了,周老二他......” 他急急收了聲,因此時屋中除了他哥外還有旁人:滿臉嬌羞的顧圓兒正把一勺補湯喂進鄭律嘴里。被鄭行這突然闖進來一驚,顧圓兒手一抖,湯全撒在了鄭律衣襟上。 “啊,阿律哥哥對不起......”顧圓兒手忙腳亂地拿帕子給鄭律擦拭。 “沒事沒事,這都怪阿行,他總是這么冒失。”鄭律笑道。手抬起,似是無意識地虛攏住了顧圓兒的手:“別擦了,我換件衣服就是,別弄臟了你的帕子。這是你自己繡的花吧?看著精致的緊。” 鄭行就見著顧圓兒的臉越發紅了些。“阿行哥哥找你有事,我就先走了......阿行哥哥我走了。”她起身離去,帕子卻似被遺忘了,留在鄭律手中。 鄭行目送著顧圓兒遠去。“娘不是正忙著撮合你和王魚的婚事么,這當口你又撩撥顧圓兒作甚?”他坐到鄭律身邊,皺眉問他。 “如何我就撩撥她了,我把她當meimei看待而已。她也是因為在王家害我受傷,心里過意不去,故而帶點補湯來看我。”鄭律說著,把手中絲帕扔到一旁。 “當meimei看待?也不知道你都有多少個好meimei了。”鄭行冷笑一聲。 “你當我和你那般齷齪,整天見著個略有顏色的女子就想弄到床上去。”鄭律拍下鄭行腦袋:“剛嚷嚷什么?二叔又怎地了?現下不同以前了,你說話也得仔細些,周老二什么的,以后萬不能叫了!” “怕他怎地!”鄭行怒道:“你把人家當親叔,人家可沒把你當親子侄!那掖庭里的美人,我之前跟他要個,他摳摳搜搜的,只把那等尋常的拿出來糊弄我。現下他親兒子來了,一來就給了個蘇鳳竹那般的絕色!這還不算完,今兒個早晌,一股腦兒把剩下的十一個美人兒又都給了周玄!十一個啊哥!他倒真不怕折了他兒子的草料!” “就這點事,也值當氣成這樣?”鄭律搖頭:“瞧你這點出息。” “不是,事情不大,道理不是這么個道理么!我咽不下這口氣去!”鄭行越說越氣:“我去與他理論理論!” 他拔腿出了永樂宮,往欽安殿而去。走到一半卻又猶豫,最后往含冰宮去了。 到了含冰宮外,從宮門望進去,除了門外當值的侍衛外,門內竟冷冷清清,不見一個宮人走動。“還真把底下人都攆走了?”鄭行嘀咕著走了進去。 正殿亦大門緊閉。轉過正殿到了后殿,迎面鄭行看到一只行走的水缸。 鄭行揉揉自己的眼睛:沒錯,是宮中隨處可見、安置在宮墻下、防備著走水的鎏金敞口銅水缸。再往下一看,厚重渾圓的缸長出了一雙小小的腳,一步一步挪的又輕又快。 鄭行快步走到水缸另一面,原來正有一個小小少年,努力伸展著雙臂,抱起這銅缸。他身形瘦小,被銅缸把整個人都遮住了。“阿行哥哥!你怎么來了?”小少年也看到了他,驚喜地叫。 “我隨便走走......”鄭行目瞪口呆:“周橙,你在做什么?” “哦,原是大哥說要把這缸放進廚房里,等我放進去了,他又說不合適,叫我放回原地去。”周橙脆生生地答道。 “不重么?”鄭行不敢置信。 周橙用力地搖搖頭:“一點都不重!” 鄭行疑惑地伸手,抱住缸:“我試試。” “哦哦。”周橙一松手,鄭行倒吸一口冷氣、胳膊一軟,銅缸咣當一聲砸落在地,差點砸著鄭行的腳。 鄭行看小怪物一樣看著周橙。周橙笑嘻嘻地復又把缸抱起來:“人都說我天生勁兒大。” 他三步并兩步走到墻根下,把缸放下。然后蹦蹦跳跳跑回來拉著鄭行往后殿里走:“阿行哥哥快進屋啊!” 鄭行給他拉了個踉蹌,差點沒摔倒。 后殿的正堂中,原是會客之處,布置著成套的屏風、桌椅、陳設。氤氳著華光的貴重木料鑲嵌著花紋巧奪天工的玉石,營造出天家的無上尊貴,卻也未免冰冷刺骨。 不過今時今地,桌椅中央的空地上,被鋪上了一大塊又厚又軟的皮毛地衣。地衣之上,蘇鳳竹正抱著周粉粉打滾:“小壞蛋,我抓住你了,抓住你了!” 周粉粉咯咯笑著親蘇鳳竹的臉,又把手里握著的碎成一團的點心往蘇鳳竹嘴里塞。上回出痘蘇鳳竹照顧了她之后,她便與蘇鳳竹親近了起來。 鄭行眼看著,蘇鳳竹吃掉那點心且不說,點心的渣子掉在身上,她也毫不在意地撿起來吃掉。鄭行頓時心生嫌棄:嘶,這佳人兒到了這粗人手里,也變的粗野了呢。這才幾天啊,真真是可惜了的...... “韓王殿下。”蘇鳳竹這才看到鄭行,下意識地整理身形端莊跪坐:“您可是來找大殿下?他正在廚房忙著,殿下請安坐稍候——阿橙,去把哥哥叫來。” “哎。”周橙應著跑開了。 他還當真自己下廚?這般奇觀豈能不去瞅瞅?鄭行想著,跟上了周橙。 出了后殿,再過一重院子,“那里是我們家的廚房。”周橙指給鄭行看角落里一間小小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