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與秋月說了一會兒話,阿黎又悶悶不樂地回到了自個兒的小屋子。 關上門,她走到了小桌上擺著的銅鏡跟前。這一身褥裙,仿佛是按著她的身量做的,很合適,也很精致。 阿黎左右看了一下,忍不住臭美地轉了一個圈,裙擺轉動著,褶皺徐徐展開,越發地漂亮了。女子大都愛美,阿黎自然也是這般,能穿著好看的衣裳,帶著好看的首飾,這對她來說是很不容易的,印象中,阿黎從來沒有這么奢侈的一天。 銅鏡里的人影有些模糊,膚色也有些模糊,阿黎盯著上頭看了好久,忽然發現自個兒長得也還不錯。她的母親,聽說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呢,可惜的是,最后變成了那樣軟弱無用的性子。 秋月的話還在耳邊,那些話,孫嬤嬤也說過,可是阿黎轉頭就忘了。如今秋月重新提起,不可否認,這些話還是讓阿黎心里起了一些波瀾。 她并非是一無所知的,就像之前李將軍的事,就像今兒帶她出了門,還有,這早就準備好的行頭。 可最終,阿黎還是對著銅鏡,自嘲地笑了笑。她是什么,一個黑丫頭,一個奴婢,趙煊頭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不也說了一聲丑嗎。 至于秋月和孫嬤嬤眼里所謂的不同,姑且只當作笑話看吧。如若趙煊真的看自己不同,興許來日自贖的時候,指不定能省點銀子。若是一分不要,那便更好了。 阿黎轉身打開了衣柜,從里頭取出平日穿的衣裳,將這一身換下。 褥裙等明兒再洗,這些頭面,還得好好鎖起來。阿黎拿出自己的寶貝小匣子,小心翼翼地將一整套頭面都放進去,只摸了摸,而后又鎖緊了柜子里。 她果然還是適合系頭繩啊,下次再看這些頭面,興許是在當鋪里吧。 …… 彼時,南院里頭,宋側妃倚在窗戶邊,想起方才的事,眼底還是一片波瀾不驚。 沒了側妃的身份,怎么可能?她的側妃身份可不是王爺給的,若想摘去,也自然沒有王爺想的那么容易。 時至今日,宋側妃已經模糊了當初的記憶。她是為什么進王府的呢,似乎是為了家族吧。宋家與張家是姻親關系,她與太后是沾親帶故的,真要論起來,得喚一聲姑姑吧。宋家需要與張家站在同一條船上,張家需要有人把持著王府側妃的位置,牢牢看住攝政王,所以,她便進來了。 不過,進來之后似乎也沒有什么用。宋側妃想到自己的遭遇,方才一陣苦笑。 頂著側妃的頭銜,她當然是地位顯赫。畢竟王府里頭,可就只塞進了一位側妃,而她有地位頗高的母家依靠,又有太后娘娘撐腰,身邊從來不缺暗線,哪里是南院里這些姨娘們能比的。只不過,這頂頭銜放到王爺身邊,似乎又不管用了。 進了王府多少年,她就被盯了多少年。一開始還不似這般,越往后,便形同拘禁了。她最好的年華,全都耗費在了這方小小的宅院里。 恨嗎,也許吧。 只是她不敢恨宋家,也不敢恨張家,便只能恨著她名義上的夫君,大魏的攝政王殿下了,畢竟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可都是母家給予的,與王爺何干?如今這樣,也只有等到王爺倒臺,她才能重新站起來吧。 只不過,這次事情似乎鬧得有些大了。王爺這回,應該會盯地更厲害了吧,只是宋家那邊,若是再不做出點事,應該也會不滿了。她這幾年,著實有些太沒用了,宋家和張家早就有意見了吧,若是這回再不做的好些,說不得王府里又要多出一位側妃了。 想到宋家這回傳過來的消息,宋側妃收斂了神色。那個新來的小丫鬟么,似乎是叫阿黎。看來宋家也盯上了這個小丫鬟,否則不會讓她探查虛實的。 不過就這么一個小丫鬟,真的值得這樣大費周章呢。王爺那性子,很難相信他真的會看重什么人呢。 罷了,放手一搏吧,有兩家和太后娘娘做后盾,想必王爺也不敢動她。 …… 阿黎再次看到趙煊的時候,是第二日傍晚事了。 她早上一般是不用過去的,因為那些活兒,根本就用不著她過去做,硬要去插一腳的話,說不定還會亂了分寸。 日頭西落,阿黎和彩枝站在主屋兩側,半垂著頭,不發一言。許久之后,阿黎的身子逐漸僵硬,一動不動。不是因為站久了,而是跟前的主子,攝政王趙煊,正盯著她看。不是以往的嫌棄,是帶著殺意的審視,如同伺機而起的惡狼,跳起身就會對著你的脖子撕咬下去。 身上的視線變得越發沉重,也越發明顯。 他是真的,想要殺了她。阿黎茫然地站在原地,腳底發寒,腦中白茫茫一片。 她做錯什么了么,難道昨兒故意沒給趙煊蓋被子被他知道了?光是這點,罪不至死啊。不,是她錯了,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對趙煊心存不敬,畢竟那位掌控生殺予奪的攝政王,只要他愿意,自己這條小命隨時都結束掉。 不論是秋月還是孫嬤嬤,在某些方面來說,都是眼拙的。 時間慢慢過去,阿黎埋著頭,腿軟的幾乎想要跪下來。 或許,她真的應該跪了。 阿黎動了動腿,正準備跪下請罪,趙煊卻忽然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不再注意阿黎。 離開主屋后,阿黎走了幾步,逐漸將身子依靠在彩枝身上。 “阿黎,你又怎么了?” 阿黎想哭,于是她真的哭了。抱著彩枝的胳膊,小聲的,慢慢的,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 彩枝摸了摸阿黎的額頭,見沒什么事之后,不解道:“這回又是因為什么,被沙子迷到了眼睛?還是又被口水嗆到了?” “……都有吧。” “真是,下回再不會管你了。”彩枝說了一句,默默地拖著被嚇成軟腳蝦的阿黎走了。 傍晚,院子里起了風,阿黎剛哭過的眼睛被風一吹,有些瑟瑟的疼。而昨兒晚上那些遐思,也被吹得干干凈凈了。 她還是不能太貪心,一套行頭就已經不錯了,怎么還能妄想著贖身的時候能不要銀子呢。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好幾日,彩枝也和阿黎站在一件屋子里,可她好像對趙煊的眼神好無所覺。是以,每日就只有阿黎被嚇得膽戰心驚,生怕一個不錯,自己頭頂上這顆腦袋就會搬家。 她對趙煊越發的恭敬,也越發的忌憚,為了不礙趙煊的眼,也為了不讓他再起什么殺意,阿黎這幾日都格外的老實,不敢抬頭,也不敢低頭低得太過,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行差踏錯。 趙煊似乎是看出了阿黎的卑謙,又似乎是終于意識到了她的弱小,漸漸的,也不再對她釋放什么殺意了。 阿黎終于能松了一口氣。 她那位喜怒無常的主子,終于放棄了她。 然而她沒想到,事情的發展遠遠沒有她想象的簡單。第二日早上,秋月急急忙忙地過來敲了門。 “阿黎?阿黎在么?” 阿黎正在搗花瓣,聽到聲音,慌張了一下,連東西都打翻了,剛搗出來的汁液撒了一地。阿黎站起身來,迅速地將桌子上放著的花瓣胭脂全都收起來,見秋月在外頭喊了好幾聲,連連回到:“在的,秋月姐你等一會兒。” 一陣收拾,再開門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沒有東西了。秋月手里拿著一件外衣走了進來,狐疑道:“你怎么到現在才開門,做什么呢?” “額,方才在換衣裳,有些不方便。” 阿黎不喜歡說謊,眼神不自覺地撇到旁邊,就是不看秋月。 秋月嗯了一聲,將手上的外衣遞給阿黎。阿黎糊里糊涂地接了過來,衣裳一上手,她便摸出了這料子一定非比尋常,且這樣式,似乎是男子的。 果然,秋月道:“你可拿好了,這是王爺的衣裳。” 阿黎手一抖,差點將衣裳給抖了出去,好懸忍住了。 “王爺今早練武的時候將衣裳給弄破了,這樣子,也不能再穿了。” “扔掉不就行了?” 秋月古怪地笑了笑:“王安和李全也是這樣說的,不過,奇就奇在王爺沒有扔掉,好像還挺喜歡這衣裳的模樣,硬是要留下來呢。” “那,那……” 阿黎覺得腦袋都大了,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秋月逼近一步,一字一頓,仿佛帶著惡意道:“王爺特意交代了,這衣裳,得讓你來補。” 阿黎咽了咽口水,艱難道:“我的女工一向不好,連繡花也繡得勉強。” “那有什么辦法呢,王爺已經吩咐了,讓交代了,讓你明兒之前,就讓將這衣裳補好。王爺等著穿呢。” “……” 不忍心再看阿黎的臉色,秋月將衣裳放到床上后,轉身就離開了。 走出去的那一刻,秋月嗅了嗅鼻子。方才阿黎的屋子,似乎有些香地過分呢,秋月轉過頭,看到了屋子外面那一叢一叢的花,這屋里屋外,還都香得很。 這廂,阿黎還在為這要補的衣裳發愁,這件衣裳,來得實在太詭異了。明明那位王爺昨兒還想殺了她來著,如今這,是在示弱? 阿黎被自己的想法給折服了,也不曉得趙煊知道她這么想,會不會直接將她拉出去處斬了。 不同于阿黎的糾結,趙煊自打想通了某些事之后,心情一直不錯。眼下就連對著太后這張臉,他也能熟視無睹了。 永寧宮內,趙煊做一側,幼帝做一側,上面坐著的自然是大魏的皇太后,皇帝的親生母親。不過,這一對母子年齡差距還是不小的,太后總是保養得再好,也是上了四十的人了,尋常人家都能做祖母了,她卻還在拉扯著年方十二的皇帝兒子。 唯一的兒子,莫怪管的這樣厲害,趙煊冷淡得坐在那兒,懶得再看太后那張臉。 少時,永寧宮的宮女忽然呈了一只小湯盅,且還是呈在趙煊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趙煊:想通了,以后不殺啦o(* ̄▽ ̄*)ブ 阿黎:想通了,以后不會再接近了:) 第31章 趙煊看著面前的小宮女,許久沒有接下托盤上的小湯盅。這宮里的人, 他是一個都不愿意相信的。 以前, 永寧宮里住著的是他母后,于趙煊來說這兒自是溫情滿滿, 是他唯二的去處。可母后仙逝之后, 永寧宮便移了主。雖說他知道這都是不可避免的, 歷朝歷代也都是這個規矩, 可趙煊心里還是忍不住遷怒了,尤其是對那位鳩占鵲巢的太后娘娘。 趙煊不信任太后, 很久之前就不再信任了。他厭惡太后, 正如太后厭惡他,今兒這只湯盅,誰知道里頭有沒有放什么毒.藥。 換位思考一下,若是他,也有可能會趁著這個機會毒死太后的,雖說這法子太張狂了些。 邊上那小宮女也是沉得住氣,便是這樣,也還恭恭敬敬地保持著行禮的動作,絲毫沒有松懈。半晌,上頭的太后娘娘扶了扶發髻,發了話道:“放在王爺的邊上就好了,這種東西, 怎好讓王爺親自去接?” 宮女道了聲是,從托盤上取走小湯盅, 小心地放在跟前的桌子上。白瓷小盅,不過巴掌大小,可上頭花紋繁復,光是看著也叫人賞心悅目。 太后抬手,讓宮女退下,道:“王爺莫要見怪,哀家久居永寧宮,對底下的宮女,調.教得也少了,難免有些地方不合外人心意。”她端坐在上首,粉裝堆砌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不少細紋,尤其眼下與趙煊說話的時候,眼角松弛得越發厲害。 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了,因而不管是心智還是計謀,在這深宮里頭都是一等一的。 “太后娘娘這是何意?”趙煊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亦笑道:“王爺也太生疏了些,都是一家人,哀家又是你的嫂嫂,何必叫得這樣客氣,以往可不是這樣的。” “誰還沒有年少無知的時候呢。”趙煊意有所指。 太后不再追究稱呼問題,轉而道:“說起來,哀家當日可是答應了母后,說是要好好照顧王爺的。長嫂入母,母后既不在了,哀家也要撐起責任。可這么些年來,卻總是疏漏了,實在叫人心中難安。前幾日哀家聽說王爺政務繁忙,都快抽不開身了,是以,今兒才讓宮人燉了一盅參湯,好叫王爺補補身子。” 皇帝趙銘坐在下面,忽然想起了前兩日得來的消息。他這位皇叔,不知道抽了哪門子的筋,忽然跑出去會友了,且還破天荒地帶了一個小丫鬟。 這一去便是大半天,確實是忙得抽不開身了。 趙煊將湯盅推遠了些:“本王身子健朗,不必用這些補品。這些東西,還是給太后娘娘用好了,畢竟太后娘娘縱使久居深宮,也依然勞心費力,從來沒有停歇過。想必比起本王,太后娘娘更好補上一補。” “哀家哪里比得上王爺勞苦功高呢。” “太后娘娘過譽了。” “哀家自有哀家的那一份,不過這一份,是哀家特意給王爺做的,王爺莫不是嫌棄永寧宮宮人的手藝,不愿意品嘗一二?” 趙煊也煩了這些你來我往的推辭,當下也沒有再說話,只將那只湯盅重新拉了回來,放在自己身邊。 趙銘安坐一側,默不作聲。 趙煊冷不防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說來也是有趣,昨兒,本王忽然得了一個消息,不知道皇上和太后是不是也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