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嶺南溯
嬌娘的劍停在了原地。 盡管她的行為確實驗證的絡織女的威脅確實有效,然而她的劍尖仍然穩如這夜空之上高懸的星子。 她看著面前這女子,眉目確實她所熟悉的模樣,有著白翊的一點影子。其實白翊的長相更加肖似其父,然而他的眼角更為柔和如這女子一般模樣。可是這女子早已失去了人間女子該有的模樣,只剩下半截身子飄蕩在半空之中,與那娃娃一般恐怖。 “白夫人呢?”嬌娘厲聲道。 絡織女撫摸著黑緞一般光亮柔軟的長發,似乎這副身體成為她十分得意的作品似的愛不釋手,縱使生死關頭仍舊談笑自若道:“嬌主難道沒有看見么?” 嬌娘自然不肯相信,瞇著眼睛道:“可笑!” “誒呀,”嬌娘一怒手中離朱劍受力劃破了絡織女喉頭,然而這身體只是在傷口處綻放開一朵暗紅色的小花。就像是血液早已凝固干涸的顏色,只有在失去了生命的尸體上才能得見。但是這一下仍然給絡織女帶來了痛苦,令她痛呼出聲,轉而嬌笑道:“嬌主說的什么可笑?我才是覺得嬌主可笑。我早就將白翊當做了盤中之餐,他母親也不過就是買一送一罷了,哪里會有什么愛惜之情,更不會留給嬌主來拯救了。” 她說的實在太有道理,叫嬌娘都說不出來反駁。然而嬌娘心痛如刀絞。她知曉白翊如何敬愛他那文雅的母親,仿佛身上沾著天然的書卷氣。若是他得知,他的母親竟然是因為自己而死,死后仍舊不得安寧受到這般折磨,不知道要如何痛苦難言。 她怒極反笑道:“你說的很是,既然白夫人已死,我還有什么可顧忌的呢?” 絡織女眼睛睜大,感覺著冰涼的劍尖扎入自己的喉嚨如此無情,仿佛那種她早已經歷過的死亡重新出現了一遍。所有的活著的方法正在剝離,盡管早已經不記得呼吸的感覺,這一刻她卻覺得自己竟然不能夠呼吸了。 她催動全身的力氣瘋狂的后退,身邊的娃娃發出刺耳猙獰的叫喊,可是離朱劍就像是在她的脖子里生了根似的不肯有絲毫的溫柔。 這一剎那,她朦朧之間看見嬌娘那張過分嬌艷如牡丹的臉龐如同當真一朵黑紅色的牡丹肆意張揚的怒放開來,巨大的花瓣幾乎要包裹上自己的面龐,遮擋住她身后如此璀璨的黑暗。可是就在這般幽深的顏色掙扎中,她恍惚之間看到了一個少年臨窗而坐,手中拿著一只飽蘸了石青料的小毫,對自己笑道:“絡meimei,你別動,那裙子這么畫出來顏色才好看呢。” 少年勒的抹額也是石青的顏色,上面嵌了一枚碩大的黑貓眼,據說是西域的貢品,從宮里面賞了下來,被疼愛他的老祖宗縫在了他的抹額上。 而她撩動裙擺,不耐煩的動動腿,埋怨道:“三哥哥快些,姑祖母說小廚房備了桃花酥,晚了就涼了不好吃了。” 那般嬌俏,從出生就被藏在綺羅叢中安然長大,見識過的最殘忍的事是看著母親打了自己貼身丫鬟的手板子,她還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就在這樣的幻境之中,絡織女極盡委屈道:“三哥哥,我疼。” 喉嚨真的好疼,被一柄劍從當中刺中,仿佛天地之中無處可躲,只能不停地后退,然而劍尖卻在不停的深入。若是左右閃躲,只能是被劍鋒削斷了半個脖子的下場,可是如今也不過是頹然拉長著痛苦,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她試圖從這具已經失去了價值的身體之中抽身而去,誰知道離朱劍就像是一根釘子將她的靈魂和這具身體牢牢地釘在了一起,若是強行逃離靈魂也會隨之會被劈成兩半。 原本她面對嬌娘的輕視早已經消失無蹤,喉嚨咯咯作響,與鐵器的碰撞聲音也隨之發出來,正如同離朱劍如今已經戳入了她的喉骨:“謝嬌主果然好威風,可是你的寶貝,我得不到,也不愿意你得到。” 她露出一個惡毒的笑,這本不該在一個母親提到自己的兒子的時候出現,所以越發令人覺得可怖。 嬌娘厭惡至極,道:“你也是鬼魂在世,你也做過人的,怎么做的出來這樣惡毒的事情!” “呵,”絡織女感覺得到嬌娘的手停住了,自己正在承受著的侮辱成為了自己在這世間多活一秒的機會。她想起她死處的嶺南:“你知道嶺南嗎,知道那里的鬼是怎么做鬼的!將小孩子的頭揪下來當碗,直接把其中的腦漿吃掉,再把他母親的身體撕開,把小孩子重新放回去,放在蒸鍋里面蒸,這叫做子母飯!” 嬌娘聽的渾身發抖:“他們怎么敢!” 絡織女揚眉道:“因為他們死的更慘!” 嶺南,是最經常出現在坊市中的地方,若有官宦家眷被抄家流放,目的地大多都是嶺南。有些幸運的被就地賣做官奴,凄慘些充入邊疆的軍妓,落魄的在去往嶺南的路上死去,或者走到嶺南的人恨不得前三種活著的方式是可以被選擇的。 天高皇帝遠。 誰也壓不過地頭蛇。 那原家捧在手心上的絡姑娘剛剛議好親事,定的是寧陜太守家的三公子,忽然家中遭逢大變,通家下獄流放。她剛十六歲,過了做官奴的年紀,隨著父母前往遙遠的不知何處的嶺南。那只出現在書中,從未出現在活人口中的地方,像是一個大批遷徙的目的地,除了耳邊押送差役搖著鞭子的呼喝和隨意被糟蹋的尊嚴,仿佛那是一個可以活下來的機會,只要到了就會有點好日子過。 可是嶺南是那個樣子。 她被偷偷從父母身邊帶走,名字被劃入流放的死者名單,然后人送到某個富人家中做個玩物。誰會在意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說的話,甚至比身邊的畜生都要卑賤。同屋的小meimei被從柴房里面揪了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