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嬌娘站在原地久久未動，只看著不遠處站在路燈下的一道修長人影出神。姜寒衣在她身邊提醒了兩句，他才回過神來，恍然道：“依稀看見了一位故人。”

    姜寒衣沿著謝嬌娘的目光看過去道：“許是看錯了？”

    謝嬌娘搖搖頭，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見那男子溫文爾雅，忽然手忙腳亂幻化出凡人模樣，低聲問道：“這位，先生，不知姓甚名誰？”

    那男子一抬頭，忽然微笑開來：“怎么，嬌娘已經不認得你家少爺了嗎？”

    謝嬌娘這些年早已練就深沉心思，此刻也不由大驚失色，只覺得一剎那如同有雷霆轟在腦海之中，疾步后退幾步道：“你，你是誰？”

    她再定睛一看，那男子穿的哪是什么西裝革履，分明是一件早已洗得發白的古代長衫，用一只木簪束發，露出一雙溫潤明亮的眼睛，而手拿的也并非是手機，而是一卷已經被壓出了痕跡的線裝本。

    那男子向她走近兩步，笑如春風和煦：“原本我將姑姑托付給你照料，最后怎么剩下一具枯骨，你這小丫頭又跑去了哪里？你可知你家兩百文錢將你賣給了我做童養媳，這一生你都是我姜家的人！”

    那男子越說越囂張，最后差點伸手抓住謝嬌娘的袖子道：“你怎么還活著，你為什么不能成全我！”

    謝嬌娘不曾見過他這般撕心裂肺的詭譎模樣，口中喃喃道：“少爺……”誰知就在這一剎那，姜寒衣忽然開口道：“嬌主？”

    如同一桶冰水淋頭澆下，謝嬌娘被動的打了一個激靈。

    她一抬頭，忽然發現眼前哪有什么姜齡，只有一條街道和明晃晃的路燈落在頭上，影子似乎被風吹的有些凌亂，然而她所目睹的一切都未發生。

    謝嬌娘“啊”了一聲，和姜寒衣并肩回了住處，又告訴姜寒衣應當去何處落腳，這才坐回到等下。

    白翊給她發來消息的提示一下一下的閃爍在屏幕上，她竟然沒來由的覺得心煩，伸手啪的一下按滅了手機。戾氣幾乎化為實質的濃郁黑霧在廳的地面上蔓延開去，慢慢吞沒了她的腳踝。

    她靜靜坐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為何生氣，為何覺得厭煩，那些舊日的早應當被埋在黃土里的故事早就應當像是那些黃土一樣腐敗，而非是忽然從地底下鉆出來，像是陰魂不散的亡靈糾纏在自己身上。

    她想不明白，空對著月光出神，也不知道多久以后才忽然回過神來看著面前黑了屏幕的手機嘆了一口氣，探身取過手機打開一看，果然是白翊的消息，跟她說他自己明天要去跟朋友出門去玩。

    謝嬌娘再一看時間，竟然已經凌晨兩點多了，她想了想沒有回消息，直接上樓躺在了床上合上眼。

    她這一天精神太疲憊了，甚至沒有一個空隙去休息，只想在這一刻體會黑暗所帶來的安寧。

    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在她閉上眼睛之后很快被卷入到了一片混亂的夢境之中。

    她在一片冰冷的雪地之中徘徊，就像是她生前所在的那一片徐玉山中一樣，味道是凜冽的雪香。她遠遠的站在一棵松樹下，望著一處半圓形的山洞，一群豺狼圍在其外，不知為何，所有的豺狼的眼睛都是奇怪的全黑，看不出瞳仁和眼白，在最深處的地方點燃著藍色的火焰，跳動著如幽冥鬼火。

    而在它們中間，一副破爛的露出白骨的尸體，或者說是被血rou勾連在一起的骷髏更為恰當。衣服被撕扯在四處，內臟早已空空。

    奇怪的是，血液盡管如同一張巨大的網洇開在雪地里，這些豺狼卻喪失了它們的天性一般只是這樣圍繞著卻止步不前，就像是在瞻仰什么儀式一般。

    謝嬌娘很奇怪，她想往前走幾步靠近去看一看究竟那里面的人是誰，卻忽然在自己身邊看到了一張和自己一摸一樣的臉！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直到謝嬌娘冷靜下來才發現其實這人并非是現在的自己，而是剛剛成為一只厲鬼的自己，眉眼還不曾被生殺暈染的濃麗冶艷，神態之中尚且有一絲稚嫩的天真和張揚。

    此時，謝嬌娘所見的那個自己忽然抬起手露出纖纖五指之中所握的一顆仍舊在砰砰跳動的血淋淋的人心。

    那個從前的謝嬌娘，毫無感情的笑了一下，里面天真而充滿惡意，猩紅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比那些豺狼還充滿獸性和殘忍，慢慢的舉起手中的人心在舌尖舔了一下，眼睛里綻放出激動興奮的光彩。

    謝嬌娘看著那從前的自己，竟然有一瞬間的厭惡和不知所措。她想要抬手去阻止對面的女子做一些什么，卻眼睜睜的看著這女子一抬手就張大嘴巴將心臟囫圇吞了下去，對著自己得意一笑，像是完成了什么好事。

    謝嬌娘多年不碰這種血腥氣，忽然有些反胃。

    她想抓住自己，告訴她，停下，你不知道你在失去什么放任什么，你不知道你會為這付出多少代價！

    可是她所說的，被噎在喉嚨里面不得出聲。

    那女子得意微笑，轉身離去，卻忽然被兩道白色人影縛住雙手帶向遠方，一道陰冷的聲音響起：“怎么會？”

    謝嬌娘猛然驚醒，卻什么都沒有想起來。

    她看見天色大明，先是給白翊回了一條短信說自己昨晚一下子睡著了，讓他今天好好玩。然后起身站在鏡子面前沖著鏡子咧了一下嘴，露出一個和自己夢里面一樣的微笑，卻沒有在里面看出來一樣的血腥殘忍。

    她已經不是那時的自己，那些張揚戾氣被沉淀為土壤，成為一個更加深沉安靜的靈魂。

    血液的味道無從想起，只有孤獨如影隨形。

    這才是今日的謝嬌娘。

    她從桌子上拿了車鑰匙和錢包出門，走到門口看見陽光有些刺眼，竟然難得的微笑起來。

    究竟是誰讓她看到這些，她會自己去查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