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仲秋事關(guān)謝嬌娘于舊日的一樁因果，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對謝嬌娘絕對是一個打擊。

    謝嬌娘聞言直接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看著夜幕之中仍舊是了一張似笑非笑冷面孔的樂遙驀然鄭重福身道：“向你道謝了。”

    樂遙連忙避過，道了一聲“不敢”。他正式稽首回禮道：“當(dāng)年我落魄時途徑云州市，是你讓我在此處落腳修行，一晃已經(jīng)幾十年了，這不過是我舉手之勞，不敢接你的謝。”

    謝嬌娘不將樂遙所說的舊事放在心上，神情中出現(xiàn)一絲悵然，對樂遙道：“若非冷家夫婦和祖上曾對我有過恩情，又求到了我的頭上，我也不會冒著風(fēng)險給他們煉子孫偶延續(xù)香火。為此，冷家遭逢大劫，冷夫人過身，冷家父女反目，也不知道我做的究竟對還是不對。如今，陳生又覬覦子孫偶溫養(yǎng)二十年的魂魄精華，我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樂遙走上前去，與她并肩看著天邊一道彎月，側(cè)眼便可看見她眉宇如畫中藏著深邃的哀愁，是他從未見過的脆弱。一向無所不能的人一旦示弱，總會更加令人憐惜。樂遙心中一動還不知自己此刻心情為何，卻見謝嬌娘神情之中的痛苦已經(jīng)消散于無形，他的那種心情也就隨之消失了。

    樂遙輕聲道：“這月光照耀著人間千萬人，每個人的選擇都是自己注定的因果，與別人無關(guān)。你我也講因果，所以你對冷家報恩。可是冷家自己坐下的決定，不應(yīng)該報償在你的身上。冷夫人當(dāng)年苦求子嗣不得，求到你這個魍魎主的頭上，你難道沒有告訴她會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嗎？”

    謝嬌娘眉間微蹙，見樂遙繼續(xù)道：“冷家之事，我也聽你說過。你當(dāng)時說盡了所有，冷家夫婦仍然決定要請你煉制子孫偶給他們，又分出她們的壽命給子孫偶養(yǎng)出這么一個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的冷仲秋！現(xiàn)在冷先生想必是后悔了，可這世間哪有那么多后悔藥！”

    謝嬌娘不曾料想總是溫言溫語的樂遙能夠說出這么一大段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聽聞，你們狐族，三百年修成人形，七百年修出七竅玲瓏心，等到九百年通徹天地明悟人心時便可化為九尾天狐，乘風(fēng)呼雨長生不死。只是七竅玲瓏心好修，明悟人心卻難，上一次我見你們狐族一位長輩修了一千七百年了仍舊八尾不得得道。如今看你這模樣，說的井井有條，沒準(zhǔn)兒就要做天狐了。”

    樂遙搖搖頭道：“狐族多少年也不見一只天狐，并非是天狐太難休，而是天狐懂了人心之后都不得善終。我寧可就這么做一只沒有心的狐貍，以免自己痛苦。”

    謝嬌娘掩口而笑，寬大袍袖遮掩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仿佛月光也遮不住的璀璨星子。她和樂遙一聊天，也就暫時忘記了冷仲秋的事情，與樂遙道：“你雖然這么說，可這些事情怎么能盡如你意？”

    她大概是最近和白翊在一起的緣故，有些脾氣和白翊越來越像，大方的拿自己舉例：“我死了一千年了，生前身后都沒有喜歡上誰，可是我一見白翊，就算有一百種法子擺脫這個男人，我也舍不得呀。”

    她一臉的恩愛無處可秀一定要讓樂遙看個夠，樂遙一點(diǎn)都不憐香惜玉踹了她兩腳道：“都說多情狐貍無情鬼，咱們倆正好掉了個個兒。你現(xiàn)在也別得意，你瞞了他一時還能瞞了他一世不成，有些事情早晚要讓他知道的。”

    他話說出口便有些后悔不該一氣之下揭謝嬌娘的傷疤，可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正想說點(diǎn)什么彌補(bǔ)一下，謝嬌娘倒毫無掛礙道：“我又不是個傻子，你說的難道我還能想不到？”

    就像是她光風(fēng)霽月不曾將這兒女之情縈繞于胸一般，可從感情的一開始她就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悲哀的結(jié)局。

    謝嬌娘道：“你無須為了我擔(dān)心。我知道這會給我?guī)砗芏嗤纯啵墒钱?dāng)鬼當(dāng)久了，就算是能夠痛苦也是好的，何況這痛苦還有甜照應(yīng)著，我哪有不投降的道理。”

    樂遙見她是這幾十年第一次的情真意切，也就不再多說，安慰道：“反正我和破曉總是要陪你喝酒的。”

    謝嬌娘莞爾，從腰間懸著的一只荷包里取出一枚拴著金鏈子的白玉環(huán)交給樂遙道：“蕭蕭初來此地，我看你也不放心，她出去玩你也讓破曉跟著。不如把這個給她，但凡是云州的妖鬼都要給我?guī)追置孀拥摹！?/br>
    樂遙也不氣，直接收下道：“我看蕭蕭這個山頭拜得好，改日我?guī)H自跟你道謝。”

    “謝什么，我這總是忙著，騰出空來領(lǐng)她玩兒。”謝嬌娘送樂遙離開，仍囑咐道：“蕭蕭好歹三百年修為，尋常小鬼不會欺負(fù)她。這只怕是有惡人作祟，她又不懂人心鬼魅，你一定要讓她多長點(diǎn)心眼。”

    她送了樂遙走了，雙手凌空一劃定了冷仲秋的方位，便捏個訣往她那邊去。

    冷仲秋是她所做的子孫偶，因冷夫人換給她三魂，所以她在生死薄上也有了名字。謝嬌娘自然對冷仲秋的一切了若指掌，只不過冷仲秋只當(dāng)當(dāng)年母親是為了生她而死，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有靈魂的人偶。

    她找到冷仲秋的時候，正看見冷仲秋在夜店里給一個長相不錯的小男生捧場，大呼小叫揮金如土。但是謝嬌娘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一點(diǎn)情感和滿足感，越是如此冷仲秋黝黑的眼睛里越是盛滿了空洞和無聊。

    她化身為謝凝走上前去，一把拉起冷仲秋就走，身后的人還起哄道：“冷大小姐，家里jiejie來抓你了！”

    冷仲秋掙扎兩下無果，她也知道自己沒什么希望，回頭瞪了起哄的人一眼還真的把這些人看老實(shí)了，這才轉(zhuǎn)身跟著謝嬌娘走到一個安靜的走廊轉(zhuǎn)角，抱臂問道：“你來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