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景象飛速地向后駛去，不知道魔女動用了何種手段，白念發現兩人明明是在慢悠悠地走著，可是速度卻一步十里！

    “魔女，為什么這里這么冷清？連一個亡魂都沒有？”已經在這地獄中走了許遠，可是白念發現這里和他想象中那個亡魂遍野，鬼魅四處的地獄完全不同，這里沒有任何動靜，死寂一片。

    “你也發現了么？”魔女停下腳步，面色有些凝重。

    “難道有什么不對？”白念覺得事情可能發生了變故。

    “到第二層去看看。”說完，魔女抓著白念往前踏出一步，渾身繚繞的紅霧在此時將兩人包裹在其中。

    一步落下，仿佛斗轉星移，待紅霧散去，白念瞧著四周，卻發現這里和第一層相差不大，都是一樣的詭異色調。

    “這里能夠回頭了？”白念扭頭向后看去，這才發現原本那不能回頭和后退的規則已經消失。

    “嗯？”魔女也嘗試了一下后退，這才發現白念所說的事情，她眉頭一皺，徑自說道：“這里難道已經被攻破了嗎？”

    “你說什么？”白念不解地問道。

    “走，再到下面去看看，抓緊我的手！”而后便又是天地一轉。

    但是，第三層依舊毫無變化，于是魔女帶著白念一直往更深處走去。

    第四層、第五層、第六層……一直來到第九層，魔女才停下腳步。

    這里，一條粗壯的黑色河流橫過地域，詭異的是白念完全感覺不到這條黑色河流的涌動，就像一條死河一樣毫無波瀾。

    河的對岸，是一大片鮮艷如血的妖異花朵，正是那盛開在冥河彼岸的曼殊沙華，即彼岸花，而這條黑色河流毋庸置疑便是冥河！

    隔著三五里便是一座石橋跨立于冥河之上，橋的這頭是一條不知從何處延展而來的小路，而橋的另一頭應該就是往地獄的深處而去。

    “奈何橋？”白念訝異道。

    然而魔女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這橋名為斷憶橋，世俗中的亡魂飲下孟婆湯便忘卻此生記憶。而在這里，跨過此橋便了斷回憶……”

    “額……”

    “可是這座橋應該是在第六層才對……”魔女撫著下巴十分不解地說道，“我們再往前看看。”

    “嗯？不是說過了這斷憶橋就會忘記嗎？”

    “有我護你，你還擔心什么？”魔女輕蔑地撇了白念一眼。

    再是一步踏出，兩人已過斷憶橋，來到一座一丈高石臺上。石臺東面，在空中懸掛著掛著一面十圍大小的銅鏡。（圍:兩手拇指和食指合攏的長度）

    而到得這石臺后，那面銅鏡竟自行映照出白念的身影。

    “孽鏡臺，這不是在第一層的嗎？”魔女訝異道。

    “孽鏡臺？”白念問道。

    “這孽鏡能夠映照出一個人一生所有的罪孽。”魔女注視著孽鏡臺，而后意味深長地說道：“都說孽鏡臺前無好人，但是世人誰能至善？誰能無過？到頭來都是要到這孽鏡臺前走一遭的……”

    突然，在那孽鏡之中，漸漸浮現出白念這一生的過往……

    從小在白村長大，那時的罪孽無非就是打獵時殺死野獸，甚至連踩死一只螻蟻也被記錄其中……

    后來，到白帝城，殺死幾個白隱派來追殺他的屬下……

    再后來，到落凰城殺死巨靈教的三個使者……

    這之后，孽鏡之中映照的都是白念殺人的畫面，尤其到南華仙國后，那鏡中的白念無一不是冷酷殘忍的殺胚模樣。手起，劍落，人亡……看得白念自己都心悸不已，甚至感到一陣強烈的排斥、悔恨和愧疚。

    這真的是自己？自己如此嗜殺？

    此時的白念突然感到一股恐懼，就像是一個自以為是的英雄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手染鮮血的魔頭，世人眼中的他與他自己眼中的他截然不同！

    就在這時，一只手搭上了白念的肩膀，白念回過頭去，映入眼中的是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面容，這張面容帶著一絲肯定的微笑，如同和煦的微風吹散心頭的陰霾。

    但這抹微笑只是一閃即逝，隨即又變回那副沒心沒肺心懷鬼胎的邪笑。

    “身為本座的弟子，居然會因為一面破鏡子就如此輕易的否定自己，真是軟弱！”魔女一指頭瞬發而出，直接就在白念另一邊的額頭上彈起一個大包來。

    “你……”白念疼得立刻跳起來。

    “一邊一個，看起來倒是均衡了些，不過你另一邊那個好像消下去不少……”魔女拍了拍手，但隨即又捏起指頭來，看起來隨時準備再來一指，好叫白念那頭上一大一小的兩個包變成一樣大小。

    白念見這陣仗，心中再多的憤怨也被嚇得收了回去，他立刻閃到一邊去，不敢再離近這魔女。

    “哼！”魔女輕哼一聲，而后看向那孽鏡說道：“殺即是孽，真是荒唐！地獄這一套早就過時，說得好像地獄那些人一個個手上就沒有殺孽似的。佛家尚講以殺止殺，以殺阻孽，這地獄倒好，竟想著將殺伐之道統統掌管在自己手中！”

    然后，她又看向白念，輕蔑道：“真是沒出息，時刻記得你是殺生劍的傳人，你不殺人，人便殺你！況且，你所殺之人，哪一個不是該殺之人？”

    “可是，該不該殺也不好確定吧！善惡之分本來就是很模糊的。”白念嘀咕道。

    然而魔女并沒有多大惱怒，臉上反而露出一抹欣賞，“當年我也是和你一樣，殺生之時毫無遲滯，可是殺完之后才突然有些后悔。但是后來，殺與不殺由不得你……”

    “可還記得，我當初傳你殺生劍時問過你的問題？”

    白念一愣，然后有著不解地問道：“什么問題？”

    “罷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為何要問你這個問題。” 魔女嘴角浮起一抹無奈的笑，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只有她自己聽得見，“就像我一樣……”

    白念突然感到心頭有一種莫名的觸動，此時的魔女透著一股淡淡的哀傷，這股哀傷的傳染力極強，甚至讓白念感覺這方天地都被其影響到。

    那個問題……那個問題是什么呢？

    殺一人而救千萬人，殺否？

    殺千萬人而救一人，殺否？

    白念總算想起來當初魔女傳他殺生劍時問過他的那個問題，那個看似一樣卻又截然不同的問題。

    他記得，當時的自己似乎是選擇了殺一人而救千萬人。因此，魔女便傳了他殺生劍。而如果他當時選擇的是殺千萬人而救一人，那么魔女就會傳他蒼生劍。

    可是，白念總想不通一個疑惑。殺生劍不是應該以殺證道，殺伐萬千的嗎？為何他選擇殺一人救蒼生卻要被傳殺生劍？

    不過，這個問題他一直都沒有問魔女，因為魔女似乎根本也不想告訴他答案，那答案要他自己去尋。

    只是，白念不知道，等他尋到這答案時，會是如此巨大的悲涼……

    “你剛才說我軟弱，那你怎么不敢照照這孽鏡？”白念見氣氛有些沉默，便隨口問道。

    “我？”魔女有些驚訝，而后她又嘿嘿一笑，再次看向那懸掛于空的孽鏡時，眼中似乎放出了精光。

    然后，待她來到孽鏡前，抬起頭望向那鏡中時，只見整個鏡子直接碎裂！

    “本座當年的殺孽冠絕六界古今，憑這小小的孽鏡也能衡量？”魔女輕狂地說道，那一刻她抱著雙臂往那一站，便有絕世風華。

    然而白念卻是滿頭的黑線，他明明是想要瞧瞧魔女上一世的過往，結果沒想到孽鏡直接碎裂，還讓魔女又嘚瑟了一番。

    不過也是，上一世的魔女可是被譽為殺災的存在，讓整個六界都顫栗不安，最后竟要聚集仙、魔、佛、妖四家的至尊人物才能圍剿殺她。地獄中一方小小的映照亡魂罪孽的孽鏡怎么可能容納得下她的殺孽！

    “我們去下一處地方看看吧！”魔女說道，這次帶白念來孽鏡臺其實是魔女早就想好的。

    自白念接過殺生劍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注定是要殺伐萬千的，甚至舉世皆敵……若不早明悟自己的殺道，遲早要淪為他人劍下亡魂。

    而孽鏡臺，能夠讓一個人的殺孽無限放大化，讓白念直面自己的殺孽，也能夠提前地讓他體會一下殺道所帶來的心魔。畢竟，他總要面臨那一劫，那一劫是他們殺生劍者注定要歷的劫，此劫就叫殺災！

    孽鏡臺后面的路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本來空寂前九層地獄到這里時截然不同。

    尸堆成山，血流化海！

    各種新鮮或腐爛的rou體組織分不清是人還是其他物種的，鋪就成一條殘骨碎rou的地毯，凝結成膠狀的血匯聚在凹處形成一泊泊血湖……

    一眼望去是讓人靈魂顫栗的恐怖景象！

    “嘔……”饒是以前白念殺敵冷酷無情，此時也難以抑制住胃部的涌動。

    鼻間繚繞著已經腐臭的血腥氣味，腳下是染血的殘骸，眼中……自不必多說。

    來到這里時，就連一向心無異動的魔女也不禁被震懾住，何時起地獄竟成了如此模樣？她記得萬年前自己來這里時還是井然有序的一番景象。

    原本的地獄，亡魂通過九幽之路進入其中，來到前三層受盡rou刑，而后第四第五層的熱寒之刑，隨后到第六層受跋涉十萬里的孤寂之刑。

    然后通過第六層盡頭的斷憶橋忘卻此生，隨后步入凈身池中洗滌這一生的痛苦勞怨，最后再踏上輪回路，轉生到現世。而地獄六層之后，那都是一些罪孽深重至極的生靈所被囚禁之地。

    可現在，一切都亂了！

    魔女已然到達第九層盡頭，可是這里的路卻是一片尸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