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要回去，她必須回去，不管怎樣都要回去看看薛雪。薛雪已經死了，她在這個世間已經不存在，不存在，犯過的錯也就沒了。

    飛機落地，窗外是熟悉的景色，又不可抑制地想起meimei！

    “冰冰，你是抱哥哥？還是抱樂樂？還是空著手出去抱小丁？小丁現在手感好，胖了一大圈，小碼的衣服老早就穿不下，現在穿加大號，昨天打電話給她，她還說現在什么都沒有就是有手感。”雅安見她一臉愁緒，怕她又犯病，旁邊逗她玩。

    她長吁一口氣，收起愁容，伸手要接樂樂，剛碰到樂樂，手又生生拐彎去墨翟的懷里抱哥哥。哥哥和meimei在一個空間住過，抱著他，她心里能舒服一點，猶抱著meimei。

    雅安看了墨翟一眼，墨翟輕輕搖了搖頭，什么也不讓她說。薛冰剛回來，神經難免敏感，等過幾天帶她去意大利玩上一段時間，她的心情就不會再這樣。

    陪在她身邊，慢慢走出來，哥哥和樂樂都沒有見過這種場景，都有些好奇還有些害怕，睜著大眼睛這里看看那里看看，看到好玩的就在薛冰和雅安的懷里跳跳跳，小手一會兒一會兒拍一會兒咧著小嘴巴叫。

    樂樂比較鬧，鬧勁足持續的時間長。哥哥鬧個開頭，就沒什么聲音了，就是認真的觀察，東瞧瞧西瞧瞧。

    “冰冰，冰冰……”小丁等著接機口，看到他們，又是蹦又是跳，雙臂舉過頭頂興奮的揮著，肚子不大，身上已經穿上了孕婦裝。風揚就挺著急，一直按著她，別蹦別蹦別蹦，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薛冰遠遠看著，忽然就很想笑，三對夫妻，各有各的特色。風揚寵妻不同于老鬼，風揚寵的默默無聲，看著很冷淡，也不在眾人面前秀恩愛，可是小丁需要的她一個沒少，所以他們這對夫妻屬于溫和性質。老鬼就是寵妻狂，還是一個大男人主義的寵妻狂，他有很強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而雅安又是一條不屈服的硬骨頭，所以他們這對夫妻屬于生猛海鮮性質，今天不是這個受傷，明天就那個愁眉苦腦。

    而她和墨翟就屬于多災多難的夫妻，到現在孩子出來了，也還要受煎熬！

    不過，小丁確實胖了，剛剛兩個月的身孕，看著好像四五個月一樣，胖嘟嘟的，還能看出肚子。當初她懷兩個，四五個月都沒有這么大，小丁這是懷的一個？

    薛冰把哥哥交給墨翟，她走上前和小丁擁抱，兩人明明一直是笑著，抱在一起的那一刻，她們卻不知道怎么的就都哭了。哭都止都止不住，小丁說她不講義氣，她說小丁胖成了狗。

    “討厭啦！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知道我胖，你們能不能不要天天提醒我。”被薛冰逗樂，就再也哭不出來，小丁一邊擦淚一邊輕輕地打薛冰的肩膀：“來來來，給你分點rou，我走出去都不好意思說我才懷兩個月，好多人都問我是不是快要生了。都怪風揚，天天喂豬一樣，睜開眼吃到閉上眼，一天都在吃吃吃。”

    “不是你想吃，是兒子想吃！”風揚摟著她的粗腰，不是他要喂，是她一停嘴就喊餓，一喊餓就想吐就心慌，他就只好喂。老鬼也說了，這是胎兒的反應轉到了孕婦的身上，所以想吃就吃，一直吃。吃成這樣，真心不是他的錯。

    不過，胖成狗，也漂亮！

    薛冰還是忍不住捏捏她臉上rou，手感真的好，有rou感還細膩，笑得眉眼彎了起來：“手感真的不錯，這樣下去，估計生的時候能漲到二百斤。”

    “二百斤……”小丁嚇傻了，兩根手指伸在半空，表示沒法接受。

    老鬼被逗樂，笑道：“不要相信她的話，懷孕的反應又不一樣，等這段時間過了，你或許就不這樣愿望想吃了。”

    “那你怎么不說，等過了這段時間，她胃口更好呢？”雅安唯恐天下不亂，踩了老鬼一腳。

    卻把小丁踩怒了，轉身就走，都什么朋友，大清晨不睡覺跑來接她們，她們就這樣對待她？友盡友盡友盡……

    薛冰和雅安相視一笑，雙雙追過去，一左一右地牽著她，一路說說笑笑。到上車的時候，小丁說去墨宅陪薛冰幾天，反正薛冰也呆不久，正好都住墨宅，大家聊聊天。

    雅安贊同，薛冰卻對他們說：“你們先回墨家等我，我去薛家看一下，可能會去一趟墓地，回來的時候會比較晚。雅安和老鬼，你們幫我帶著哥哥和樂樂。”

    “行，那你快去快回，盡量別耽誤太久，孩子晚了都找娘。”小丁怕她在薛家觸景傷情。

    薛冰又笑了笑：“他們的娘，現在是雅安。雅安不在，他們才哭鬧呢。看不見我，沒事。”說完捏了捏哥哥的小臉。

    目送他們離開，墨翟才帶她上車，一路開車到薛家。墨翟對薛家的情感其實很復雜，他有點感激薛家，必竟他們不領養薛冰，薛冰不定又會落到誰的手里。萬一落到更壞的人的手里，那還真不如落到薛冰。可是，他又恨薛家，一直欺負薛冰，一直不把薛冰放在眼里，害得薛冰受苦，還害得他的女兒失蹤，也不知道是生還是死。

    薛冰去國外治療的時候，墨翟還是有繼續懲罰薛家，把一度讓律師把薛家的房產清理出來。可是，薛媽這個時候犯病了，臥床不起，離不開家。墨翟收不回房子，沒多久，薛雪就發生宮外孕大出血，死了。

    死了之后，墨翟覺得他們也算是得到了報應，就沒有再提房子的事讓他們一直住著。是薛媽病好之后主動給他打電話，讓他有機會告訴薛冰，讓她回家一趟有事要交待。

    順著樓梯上去，一切都沒有變，和三年前搬到這里來的景色一樣，可是物是人非了。她的心變得滄老，天天欺負威脅她的jiejie也不復存在。敲響完，半天沒有動靜，想以前總能聽到里面傳來吧吧吧的腳步聲。

    等了大約五六分鐘，門才從里面打開，開門的是薛爸，好像老了十幾歲，背都彎得直不起來，頭發白了一半，臉上的皺紋一圈一圈，復雜的像山脈地圖。

    薛冰很吃驚，也是能想象他承受了多重的失女痛苦。他盯著薛冰看，眼睛好像不怎么靈光，瞇了又瞇才看清才露出驚訝的喜歡：“是冰冰啊！老婆子，是冰冰回來！你快點下來，是冰冰回來了。”

    從來沒有過的熱情，薛爸也是從來沒有過的興奮，第一次受到這種歡迎，薛冰表示心痛又很不習慣，她走過來，看見薛媽骨瘦如柴地穿著睡衣從房間出來。她和薛爸一樣，頭發白了一半，也全部剪短。

    短的就像個男人的頭！

    身上也不講究，穿著一件很大的睡衣，腳下踩著拖鞋，走得很慢很慢，扶著墻扶著樓梯慢慢地走，像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她好像也很開心，一邊扶著樓梯往下走，一邊抬著臉朝她的方向看來，臉上盡是開心地笑：“冰冰，你終于回來，媽好想你。日日夜夜，只要一合眼就想起你，冰冰，你身體好些了嗎？還有哪里不舒服嗎？要是有不舒服，記得告訴墨翟，要及時看醫生，不要拖著拖垮了自己，知道嗎？”

    一路叨叨的，像極了一個慈母，薛冰也受寵若驚，這同樣是第一次薛媽這樣關心她。她有些感動，更多的還是心酸。

    墨翟卻感覺不妙，覺得這氣氛太奇怪，不放心地把薛冰拉到身后。可是，轉念一想，薛爸薛媽已經老成這樣，走路都費勁，眼睛看人都不好使，這們的他們還有什么能力來傷害冰冰啊。

    或許，他們就是真的變了，知道失女之后知道沒有依靠之后，薛冰就是他們最后的靠山！

    “來來來，墨翟，冰冰，過來，坐。家里沒什么東西，就剩兩個蘋果，我切了切，你們先吃著，我一會兒下去再買冰冰愛吃的。不知道冰冰今天回來，什么都沒有準備，真是的，又怠慢了冰冰。冰冰，別生氣哈，一會兒爸爸就下去買菜，給你做你平時愛吃的。”薛爸摸索著去了廚房，把蘋果削了切了，只是蘋果上面還有許多皮沒有削干凈。

    薛冰坐在沙發上，看著茶幾上的蘋果，忍了沒忍住，還是問道：“爸，你的眼睛怎么了？”

    “沒事沒事，就是人老了，眼睛不太好使了。老年病，沒事沒事。”薛爸擦了擦眼淚，這眼睛流淚太多，哭壞了。現在看什么都不是很清楚，晚上開著燈也跟沒開燈一樣，眼前一片霧蒙蒙的。

    薛媽終于爬下來，又晃晃悠悠地走過來，薛爸聽見了響聲，伸手去扶她，卻被腳下的凳子絆了一下。薛媽抱怨了一句：“你別管我啦，管好你自己，眼睛都不好使，我都怕你把我再帶倒。我要再倒下，就爬不起來，看到時候誰來侍候你。”

    薛媽完全變了，沒有一點昔日的鋒芒，連訓人的語氣都變得格外的家常，再找不到一點尖銳。薛冰想要起身，墨翟再次將她按住，放心亦是不放心，還是小心為妙。

    薛媽沒有看見，自己扶著沙發坐到薛冰的對面，看著茶幾上的蘋果，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拿起刀子要重新削皮，又發現自己沒有洗手，看了薛冰一眼，還是覺得算了：“別吃了，一會兒讓他下樓買新的，這蘋果也放了好久，都干了。老頭子，你下去買菜買水果吧，我在這里陪冰冰說會兒話。”

    “好好好，你們坐著，我下去買點東西就回。”說完，腳下又撞到凳子，還險險摔倒。

    薛冰看不下去了，又要起來，墨翟還是不著痕跡地按住她，他自己起來，把薛爸也扶到沙發前，讓他和薛媽并排坐：“別買東西，我們剛下飛機，坐一會兒就走，家里要是缺東西，我叫人送過來。”

    薛媽有點意外：“剛下飛機嗎？那是不是會很累？冰冰要不要先睡會兒，你的房間你的床，我一直都有收拾。冰冰，在這里吃完飯再走吧，媽有話想跟你說。”

    薛冰不想吃，也不想離開，她此時的心情是亂的也是復雜的。他們這種表現這種情感，其實就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父愛母愛，她有點貪戀這種感覺，看向墨翟。

    墨翟明白，想了想，就打電話叫人送午餐過來，再送一些水果及生活的必須品。兩個一個腿不好一個眼睛不好，生活上應該很不方便。算了，再照顧他們一回。

    照顧完這一次，冰冰就徹底和他們斷絕關系，再不要來往！

    薛媽看見墨翟做了安排，高興地都合不攏嘴，又開始問薛冰：“你身體好點了嗎？一直沒有你的消息，只知道你還活著。”

    “好多了，不好也回不來，你們呢？你們怎么會變成這樣？”薛冰看著她的腿，又看著薛爸的眼睛。

    薛媽看了一眼薛爸，嘆了一口氣說：“小雪死了，宮外孕，流了很多很多的血。血不上，手術也不成功，她就這樣沒了。我和你爸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就天天哭天天哭。他哭得多，就把眼睛哭得半瞎了，看什么都不清楚。那天我下樓，他沒有看見我，就撞了我一下，我從樓上滾上來，就把腿給摔壞了，現在走路也不是很利落。冰冰，以前我和你爸都覺得我們不欠你什么，可是等到自己真正經歷了喪女之痛之后，才知道你原來有多痛。”

    薛冰垂了垂眼簾，沒有接話，也沒有表達意外。

    薛媽又接著說：“冰冰，我知道你恨我們，恨我們那樣對你。可是，當時的我們，真的不覺得我們對你不好。我們覺得給你吃給你穿還供了你讀書，就這很對得起你了。古人說，滴水之恩定當涌泉相報，我們又覺得我們把你養大，這種恩情還不如滴水之恩嗎？所以啊，我們一直問你要，一直問得理直氣壯，那都是心里的鬼在作祟。

    不經歷真正的傷痛，不知道別的傷有多痛，小雪流血的時候，我都嚇傻，就聽她一遍一遍地叫‘冰冰冰冰冰冰救我，救我……’可是，最后她知道你救不了她，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對我們說‘媽，以后有機會見到冰冰，你幫我跟她說一聲對不起……’說完這句話，她就合上眼，送到醫院的時候，眼睛一直沒有睜開，一直到她走的時候。

    那一句是她最后的遺言，沒有留給我們，就留給了你！之后，我們就在反醒，這些年我們是不是真的對你不好？是不是真的對你太過份，不然小雪為什么會留下那樣的遺言？

    我們一直反醒一直反醒，反醒到今天，我們也知道錯了，知道對不起，冰冰。我不求你的原諒，但求你能原諒小雪，讓她的靈魂能在天上安心。我和你爸都年紀大了，沒有多久就能去見她，我們現在也沒有最初那么痛苦。就是，心里到底就是覺得對不起你。

    回頭想了一遍人生，想了你跟我們在一起的種種生活，越想越是愧疚，越想也越懂得墨翟的憤怒。所以，那一天我打電話給墨翟，讓你有機會再回來看看。這家里的東西都是你的，房子也是你買的，我們都還給你。我和你爸回鄉下老家住，那里還有老房子，雖然不如這里好，但是清清靜靜，養老也合適。

    等哪天死了，就再麻煩你，把我們的骨灰和小雪的骨灰葬到一起，這樣我們一家人就又能在一起了。”

    薛冰心里好難受，難受的都想哭，薛雪死的時候終于知道了自己的錯誤。如果她有機會再活一次，她一定會對她很好很好，一定會把她當成meimei。可惜，再沒有這種機會，再不能做她的meimei。

    “冰冰，以前為了小雪，我們瞞著你的身份，無論墨翟怎么問我們都不肯說。但是，現在，我們快要回老家了，再不說真的就怕是沒有機會再說。冰冰，你其實不是在s市的孤兒，人販子當時說你轉了好幾道手。

    當時他接手你的時候，是從t市接手的，至于你的上家是哪里，他就不知道了。可是，不巧的是，薛雪出事前的三天，我們又在醫院遇到那個人販子，他幾乎沒有變，和當年一樣精瘦精瘦。他也記得我們，還問起你。我沒敢說出你現在的身份，就拐彎問他，你的上家是哪里？

    你說巧不巧啊，他居然在賣了你之后的沒多久時間，又從他的上家買了一個孩子，那孩子不如你漂亮，他就抱怨了一句。那上家就說了這么一句，他說‘個個女娃都長得跟她一樣，你就賺了，你知道她什么身份嗎？說出來嚇死你，那是貴族里面的貴族，她家的錢多到能砸死你，也跟你說過很多次，那個女娃不是丟的，是搶的拐的。’

    他把這些話告訴我們之后，我們就有點興奮，就想著你回來就立即告訴你。冰冰，你的父母不是窮人，他們很有錢，很有地位，他們是貴族里的貴族，地位遠在墨家之上。

    冰冰，以后墨老如果再嫌棄你無身份，你就把這個告訴她，你的家底很好很好，沒有人販子的偷搶拐，再反復的倒手再倒手，你不會過今天這種苦日子，你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