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七)end
應遠忽然想起來。 那夜,卓裳身上那令他熟悉、著迷的甜味是什么了。 是軟糖的甜。嬌艷的玫瑰蜜香,以及水果在舌尖激起的陣陣酸楚,交織出那青澀的酸甜——她沒變,卓裳始終還是那個天真、驕縱的可愛女孩。 變的人是他,他太軟弱了,越是喜歡的東西,反而越不敢去要,就連伸出手的勇氣也沒有。 應遠的指尖越過玻璃櫥窗。熱戀的男人,往往會陷入泛濫的浪漫,哪怕那只是剛開始的單戀——他看著那成堆砌起的糖,突然想起不久前看的童話電影:愚蠢自私的王子因為詛咒變成野獸,玻璃罩里逐漸凋零的玫瑰,是他未曾愛過一個人的心。 他看得出神,彷佛自己正是那頭被囚禁的野獸。 店員將包裝好的派放在收銀臺前,“先生?” “還有軟糖。”他抬起頭,露齒一笑,“請給我一盒。” 比起一束庸俗的玫瑰,幾克拉輕浮的寶石,這五顏六色的繽紛糖果,反而更能證明他對卓裳的心意。 他喜歡她,這二十幾年來,未曾奢望過地喜歡著她。 就算現在被卓裳拒絕了,他也不會放棄。 因為,他們還是朋友。 有這個借口,他還是能待在離她最近的那個距離——只要,只要她與璞夏哥,有一點點的裂縫,那里,便有他的容身位置。 提著紙袋,應遠推開門,外頭的陽光依舊絢爛。他知道,他很卑鄙,但利用他來試煉自己愛情的卓裳,難道就不狠毒嗎? “裳裳?”應母輕推站在流理臺前的她,“發呆呢。妳臉色不太好啊,可憐的孩子,工作很累吧?” 卓裳回過神,“不是啦,太久沒吃您的蒸排骨,光聞這味道,我就快流口水了。”她邊說,邊用力吸吸鼻子,淘氣的模樣惹得應母心花怒放。 “那以后妳常來,我多煮一點妳喜歡吃的。妳看妳,都瘦成這個樣子了,妳媽也真是的,沒幫妳補補身子。” 應母興高采烈地張羅著。梅子蒸排骨、珧柱燜節瓜、芙蓉蛋,砂鍋在爐上冒著熱煙,還有她最擅長的煲湯。 “遠那小子一定又溜去哪里混了,都這個時間還沒給我回來。” 聽他mama叨念的語氣,大概會以為應遠是個十幾歲的高中生吧?卓裳噗哧一笑。 應遠是個聽話的孩子。 卓裳裳記得,他們家算得上沖突的爭執,只有兩次。第一次是應遠國小四年級時,他爸爸認為與其繼續去畫畫,不如趁早去補習。當著兒子的面,把所有畫冊全撕爛,應遠賭氣離家出走。 那天滂沱大雨,他淋得像落湯雞似的,站在卓裳房間窗前。她藏匿他整晚,隔天差點把她媽嚇暈,房里居然藏了一個男孩子。 他父親來接他回家,裳裳央求他爸,讓應遠繼續去畫室畫畫。應叔叔冷哼一聲,“男孩子喜歡畫畫,能看嗎?” 卓裳裳無邪地睜大眼睛:“不是啦,Uncle,我只是想讓應遠陪我。”弄得所有大人一愣,裳裳的母親適時緩頰,說了些繪畫有助培養孩子美感之類的漂亮話,他爸才勉強同意讓他繼續去上畫畫課。 第二次,是去德國。一發現他是想去念設計時,他父親氣到斷了他所有金援。應遠自己拿存下來的錢,買機票去德國。 卓裳拐彎抹角想安慰這個朋友,她知道他在那很辛苦,每天算準他有空的時間,用些無聊、瑣碎的白爛話找他扯淡。最后父母還是心疼孩子,他父親飛去德國看他,兩人破冰,家庭革命和平收場。 回來后,應遠先進入子公司設計部門,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折衷,很快,這個獨生子就會被召回去正式接班。 “Aunt,沒關系~我來就好。” 裳裳俐落地將熱騰騰的菜端上桌,今天只有餐桌是她布置的,帶來的花放在一旁的花瓶里。 應母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小心燙啊。” 應父正好從書房踱步走進來,摘下老花眼鏡,抬頭看實木時鐘,“該吃飯了,應遠那小子怎么還沒到家?讓人家等。” 他媽趕忙說:“是我啦,我叫他去拿水果派。就你也很喜歡的那個,我們裳裳最愛吃他們家的甜點了。來來來,我們先坐下來等遠,還是Aunt先給妳盛一碗湯?” 她是受眾人千萬寵愛于一身的么女,從小到大,只要她想要的,沒有別人搶得到。 卓裳裳嘴角的笑,甜得像要滲出蜜似的。她低下頭,稍微刻意的做作——但大人們,似乎都偏愛這種端莊的惺惺作態:“其實,有件事,不知道該怎么跟你們兩位說??” 暫且,就讓方梓柔繼續癡心妄想吧。 她太了解哥了,或許姚璞夏會從投懷送抱的她身上索求安慰,但不可能會和她結婚——因為她的家世。 對從小在這里長大的人來說,這個圈,就是世界的全部。姚璞夏好勝心強,因為生母的出身吃了很多苦,他比誰都努力,為的就是在這圈子里爬上最高的點。 裳裳早發現了——姚璞夏的溫柔,是包裹勢利算計的糖衣。 誰叫單戀他的這段漫長歲里里,她一直是這樣遠遠地只看著他呢? “我就是喜歡哥,哥也??哥不能也試著喜歡我嗎?” 在美國時,第四次難堪的告白,她抱住姚璞夏不肯松手。那時她說了:“利用我也沒關系。”她愿意把自己擁有的一切全獻給他。那是姚璞夏第一次吻了她。 現在,這對裳裳來說,不過她漫長單戀中的第四次失戀罷了。 她不會放棄的,她偏不要。 卓裳裳抬起頭,向著應遠的父母,像小時候那樣,一臉聽話、委屈地看著大人,楚楚可憐地提出自己的懇求:“Uncle、Aunt,我想和應遠結婚。” 應母嘴巴都忘記要闔上,滿臉的驚喜。應父微微沉吟,“妳和璞夏??” 她文風不動,“三個月前,我和哥已經分手了。” “裳裳,妳想要和遠結婚呀?”應母臉都紅了,捂著臉,開心地像個少女:“好好好,Aunt一定幫,一定幫!” 外頭玄關上傳來急切打開門鎖的聲響,是他,他回來了。 應遠此刻臉上的表情是什么呢?聽見她來他家,他應該多少有點良心不安吧,會是著急?尷尬?或是愧疚? 當她虛情假意對他表白時,他會誠實坦承,這只是一場聯手的陷阱? 還是,會厚顏無恥地繼續把這場滑稽的鬧劇給演下去? 卓裳裳踩著那雙毛茸茸的粉色拖鞋,走到走廊上,靠近玄關時,她就像預備登臺的演員,明明是一出這樣爛透頂的戲,卻還是為自己等下的表現而陶醉地心跳加速。 她要他知道。她不喜歡說謊,但她很擅長。例如,假裝,真心地喜歡上一個人。 在應遠心里,或許有個和另一個女人共譜的幸福結局,但那永遠,不會實現—— 這就是現實。 他會被迫接受父母替他挑選的結婚對象,就像他人生所有的預先安排一樣,他會掙扎,會痛苦,但她不在乎,因為現在的他,只不過是她拿來讓自己不幸的道具罷了。 是的,不幸。 只要卓裳裳的婚姻是不幸的,姚璞夏就會內疚。她只要稍微利用他那一點軟肋,哥最后還是會抱住她。 她打賭,她會贏。 卓裳看著那個曾是她最相信的朋友,嘴角的酒窩淺淺一顫,“阿遠,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