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當(dāng)那個距離她幾步之遙的男人緩緩朝她走過來的時候，君風(fēng)暖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

    “太傅大人！”

    想了想，她決定狀做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笑靨如花地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后跐溜一下從他面前閃了過去，連多看他一眼都沒有。

    男人的眸色漆黑復(fù)雜，透著一股她看不懂的深沉，那俊逸好看的眉峰始終微微擰著。

    這種狀態(tài)一直維持到講課時，君風(fēng)暖還可以感受到那人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

    君風(fēng)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敢作敢當(dāng)?shù)娜?，告白的話她甚至都已?jīng)直接跟她的太傅說過了，可是現(xiàn)在不知怎么的，只是和君憶寒戲言時的一句話不經(jīng)意被他聽了去，就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了。

    以至于下了課之后，那個男人明顯是想跟她談?wù)劦臉幼?，她卻寧愿拉著君憶寒去說兮兮的事兒，也不想留下來跟他單獨相處。

    或許，是怕他又說出什么教育的話來。

    君風(fēng)暖回到玉漱閣的時候，顧兮兮已經(jīng)醒了。

    那一刻，她抱著床上那團被褥縮在床角，瑟瑟發(fā)抖。

    君風(fēng)暖推開門就看到這樣一幅場景，頓時就被她給嚇著了，連忙朝她走過去，“怎么了？”

    顧兮兮看到她的時候，瞳孔驟然一縮。

    深深地吸了口氣，她推開身上厚重的被褥，笑了笑：“風(fēng)暖jiejie，我沒事，只是難過?！?/br>
    君風(fēng)暖擺明不會相信她，正要伸手去探她的額頭，卻突然被她一把抱住。

    “風(fēng)暖jiejie，我真的好難過。他好像真的很不喜歡我，只因為莫希的一句話，就要讓我認(rèn)罪……他一定要我認(rèn)罪，我跪了三個時辰，他都沒有理我……”

    君風(fēng)暖一下子就忘了動作，感受到抱著她的那個人身體微微發(fā)顫，就連嗓音也低低啞啞顫抖的透著一股虛弱，她連忙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安慰，“沒事的，兮兮，沒事的。我不會讓你白受這委屈的，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把真相查出來的?！?/br>
    “風(fēng)暖jiejie，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好，你說。”君風(fēng)暖點了點頭。

    “我想我爹了，我想見他一面。你幫我跟他說，讓他今天晚上進宮一趟好不好？”

    君風(fēng)暖想了想，就直接答應(yīng)了她，“我一會兒出宮一趟，去找顧伯伯。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找人進來。我已經(jīng)跟他們吩咐過了，知道嗎？”

    “謝謝風(fēng)暖jiejie。”

    或許是此刻的她太過軟弱可憐，讓人除了心疼就根本無暇去想其他的，所以當(dāng)君風(fēng)暖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察覺到她真正不對勁的地方。

    只是在房門關(guān)上的剎那，顧兮兮的身體一下子就癱軟下來。

    她一手撐著床沿，一手捂著胸口，狠狠地吸氣，狠狠地喘氣，間或夾雜著幾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她用盡全力，才把那被褥重新覆在自己身上，整個身體縮成了一團。

    冷。

    全身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無限放大了，真的好冷，每一個毛孔都在顫抖收縮。

    她該怎么辦？

    君風(fēng)暖站在丞相府門口，恰好就碰上了從里面走出來的林靖宣。

    她從來不知道，人生會有這么多的狹路相逢。

    斂了斂眸色，她若無其事地問：“太傅大人，你找顧伯伯有事??？”

    “恩。”林靖宣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準(zhǔn)確地說，是他爺爺找顧相有事，他只是來傳話的。

    “公主是來找顧家小姐的嗎？”

    “……”

    她的太傅會不會太落伍了一點，連父皇母后都知道顧家千金“外出”多年。

    “我也是有事來找顧伯伯的?！本L(fēng)暖微微一笑，“要是太傅沒什么事的話，我先進去了?！?/br>
    林靖宣看著她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間，想要拉住她，告訴她那件事。

    可是，隱隱又覺得他真的說了以后，會錯失一些極為重要的東西，雖然他不知道是什么。

    君風(fēng)暖進去的時候，顧荃正在院子里替憐若曬草藥。

    顧伯母這幾年也不知怎么的，就迷上了醫(yī)藥這方面的學(xué)問，成天都在搗鼓那些東西。

    如果民間人人稱頌父皇和母后鶼鰈情深、父皇的后宮多年來始終唯有母后這個皇后，那么另外一對伉儷情深的便是當(dāng)朝丞相了——雖說相爺膝下無子，可是這么多年，也從未想過要納一房妾室。

    君風(fēng)暖其實也很羨慕他們，她一直覺得她和遙遙、還有兮兮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公主，你怎么來了？”

    還是憐若先看到她，放下手中的草藥，驚訝地喚了一聲。

    “顧伯伯，顧伯母。”君風(fēng)暖甜甜地朝他們笑了笑，“我來是有事找顧伯伯的。”

    顧荃點了點頭，歲月似乎不曾在他臉上落下任何痕跡，依舊是俊美的臉，深沉的眉眼，反而比往日更多了幾分醇厚的積淀，深沉的魅力。

    他們對于長公主可謂萬分喜歡。

    除了他們夫妻二人，君風(fēng)暖是唯一一個知道顧兮兮真實身份的人。

    “剛好我也有事要跟公主說。本來打算今天下午進宮去找公主，現(xiàn)在看來，倒是不必了?！?/br>
    “那顧伯伯先說吧?！?/br>
    “今日有人來找我，說是公主的朋友，還給我看了一塊公主的貼身玉佩?！鳖欆跸肫鹉菍π置?，倒是人中龍夢，不似會說假話的樣子，“他們讓我給公主轉(zhuǎn)交一封信。”

    君風(fēng)暖接過他手里的信，點點頭道：“沒錯，是我讓他們來找顧伯伯的。謝謝顧伯伯了?！?/br>
    她小心地把信收好之后，旋即有些凝重地道：“我來這里，是因為兮兮想見顧伯伯一面?！?/br>
    顧荃和憐若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錯愕。

    “兮兮她……出什么事了嗎？”憐若遲疑問道。

    如若不然，他們之間是有特定聯(lián)系方式的，怎么會特意讓公主來跑這一趟呢？

    君風(fēng)暖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畢竟兮兮這次發(fā)生的事是因為憶寒，她怎么說都有點責(zé)任，沒有好好保護那個丫頭。

    “確實是有點事，不過我也說不清楚，還是讓兮兮一會兒親自告訴顧伯伯吧?！?/br>
    轉(zhuǎn)達完顧兮兮的口信，君風(fēng)暖就慢吞吞地從顧家出來了。

    只是當(dāng)她回到宮門口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林靖宣正站在那里，一身白袍長身玉立，眉目如畫，被金色的陽光鍍上了淡淡的璀璨的光暈，風(fēng)華絕代。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們都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復(fù)雜。

    “太傅，這么巧?！?/br>
    話雖如此，可君風(fēng)暖完全不認(rèn)為這次仍舊是巧合。

    今天的巧合已經(jīng)夠多了，第一次第二次確實，可是這一次，太傅應(yīng)該是在這里等她吧？

    看來有些事情必然是躲不過了。

    她嘆了口氣，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細白的牙齒微微咬住嘴唇，頗有種楚楚可憐之意。

    林靖宣心口一撞，心臟不規(guī)則地跳動了兩下。

    “公主，有件事情，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一聲?！?/br>
    他強行抑制著那股子意味不明的情緒，臉上淡淡的沒有什么表情，黑眸中卻像是翻涌了無數(shù)種情緒一樣，漆黑幽邃，甚至絞著一股浸透心脾的寒意。

    君風(fēng)暖攥了攥手心，直覺告訴她，太傅接下來要說的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想聽。

    “太傅，我好像還有點事……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話，我們改日再說吧，我先回去了。”

    “不會很久的?！?/br>
    君風(fēng)暖還未來得及繼續(xù)向前，就被他的聲音喝止了，只得怔怔地站在原地，聽他繼續(xù)道：“我只有一句話，一件事，不會很久的。”

    她閉了閉眼，沒有做聲，只是這么靜靜地等著。

    明明只是須臾的時間，她卻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jì)這么久。

    “我要成親了?！?/br>
    男人低低沉沉的嗓音中壓抑著一股不易察覺的異樣。

    君風(fēng)暖的注意力卻只停留在他那句話上面。

    一瞬間，天崩地裂。

    眼前驀地一黑，像是整個世界都失去了原本該有的顏色，君風(fēng)暖緊緊閉上眼睛，不讓那過于刺眼的陽光照進她的眼睛里，不讓自己在他面前軟弱倒下。

    “你說什么？”

    良久，她背過身去，嘴角掛著一絲明媚的笑容，巧笑倩兮，“太傅，你剛才說什么？”

    就像是沒有聽清出他的話一樣，她盯著他漆黑深邃的眼睛，又問了兩遍。

    林靖宣眸光倏地一凝，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離她更近一點，可面前的人卻不再像往常那樣期盼著他的靠近，反而條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盯著他。

    “公主，我要成親了?！?/br>
    淚水毫無征兆、猝不及防地奪眶而出，君風(fēng)暖分明瞪大了眼睛，努力控制自己所有的情緒，卻仍舊無法阻止透明的液體滑落。

    “林靖宣，你再說一遍?！?/br>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林靖宣緊抿了薄唇，道：“公主，你還小，你只是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br>
    他低低沉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一如既往的溫柔，卻是像是長著倒刺將她狠狠刺傷。

    “我是你的太傅，一天，一輩子，都是你父輩的人，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br>
    “所以我在努力啊……”君風(fēng)暖所有的表情像是僵住了一樣，始終維持著那個姿勢，維持著那個仰望他的模樣，瑩白的臉蛋上掛滿了透明的液體，淚跡斑斑，“我努力做好一切，努力接近你妄圖讓你愛我，努力說服我的母后……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喜歡我……”

    這個男人大概是她這輩子的劫，她明明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卻心甘情愿在他面前嬌柔弱小，只要他喜歡。從小到大，她已經(jīng)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為什么，你要在這種時候告訴，你要成親了……”

    可笑她上一次竟還天真地以為他心里并不是沒有她的，甚至覺得他是在吃醋。

    兩手的指甲狠狠嵌進了掌心的rou里，君風(fēng)暖近乎癡迷地望著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

    她是為什么喜歡他這么多年的來著？

    好像連她自己也忘了，或者說，從來就沒有原因。

    從她七歲那年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jīng)把這個大了她八歲的男人放在心上，然后在十一年的日積月累之中，越陷越深。到如今，早已無法自拔。

    雖然她就連一個喜歡他的原因也找不到。

    溫柔嗎？可是就算他不溫柔，她也還是會喜歡他。

    英俊嗎？可是這世上英俊的男人還沒死絕，不是只有他一個。

    君風(fēng)暖閉了閉眼，心痛的感覺無以復(fù)加地蔓延，痛的連呼吸都困難。

    “公主，這不是努力就會有結(jié)果的事?！绷志感鏌o表情地看著她，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袖中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你還小，不要這么執(zhí)拗。只要你忘了我，就會發(fā)現(xiàn)你的身邊還有很多更好的選擇。”

    “可我就是喜歡你！”她咬著牙，狠狠瞪著他，“林靖宣，林太傅，我就是喜歡你！”

    男人搖了搖頭，溫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痕，“別哭了，回去吧?！?/br>
    她從來沒有這么恨過他的溫柔。

    “是誰？”

    君風(fēng)暖握著他的手，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指腹微微粗糲，應(yīng)該常年習(xí)武留下的痕跡。

    可是他的手卻又很溫暖，一如既往的溫暖。

    “你要和誰成親？”

    “你見過的。”林靖宣抽回手，漆黑的雙眸無波無瀾，就這么平靜地看著她，“葉幽然?！?/br>
    哦，就是讓她一再覺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的那個女人嗎？

    君風(fēng)暖咬著唇，突兀地笑了，“你不喜歡她的吧，太傅……你是不是為了躲我，所以才要娶她？”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還真是何其有幸。

    君風(fēng)暖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幽深的雙眸，企圖從他細枝末節(jié)的變化中看出點什么，可或許是這個男人藏得太深，或許是他本來就沒有感情，最終她還是失敗了。

    “公主，你想太多了。”林靖宣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淡淡地道。

    “我娶幽然，是因為我自己，不是你。”

    “你騙人！”

    君風(fēng)暖終于忍不住大哭出來，“你騙我！明明我那天去林府的時候，還看到……”

    還看到你對她一臉冷漠。

    如果你當(dāng)真愛她，是真心想要娶她，又為何對她那樣冷冷淡淡的。

    可是口中的話都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林靖宣就面無表情地道：“不管你看到什么，現(xiàn)在是事實就是，我要娶她，我和葉幽然要成親了?！?/br>
    君風(fēng)暖盯著他看了好半響，眼淚洶涌澎湃未曾停止過。

    林靖宣的眉心越鎖越緊，險些就要被她哭得不知所措，心里空蕩蕩的，無所依傍。

    “太傅，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不要后悔就好?！?/br>
    君風(fēng)暖眨了眨眼，褪去狼狽卑微的姿態(tài)，嘴角輕挽，勾出一抹寡淡妖冶的笑容。眼眶依舊干澀，淚水卻像是剎那間干涸了一樣，再也沒有多余的往外溢出。

    她后退一步，轉(zhuǎn)身離去。

    林靖宣伸了一半的手就這么靜止在半空中。

    看著她眉目倨傲轉(zhuǎn)身的背影，一步一步清高而寂寥，仿佛和他多年前看到的那個幾歲孩童重疊起來。

    一瞬間，似乎有什么東西也從身體里流走了。

    玉漱閣。

    顧兮兮翻箱倒柜終于又在櫥柜中找出一床被褥，她冷，已經(jīng)快冷死了。雖然手腳僵硬、渾身冰涼，她還是強忍著身體上的不適，迫使自己去找了更多可以讓自己變暖的東西。

    最后好不容易再次縮回床上，身上已經(jīng)蓋了厚重的好幾層。

    就這么看上去，床上那一團厚厚的蠶繭似的東西正在瑟瑟發(fā)抖。

    當(dāng)敲門聲再一次響起的時候，她已經(jīng)沒有辦法讓自己再一次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了。

    不過還好，她知道風(fēng)暖jiejie不會這么快回來，只要來的是這玉漱閣的宮人，她不需要過多的掩飾，直接讓他們出去就可以了。

    “小兮子?！?/br>
    聲音響起的瞬間，顧兮兮心里咯噔一下，這下完了。不是這玉漱閣的宮人，是小福子。

    “我在睡覺，你……你先回去吧。”

    她繃直了聲線，強行自若地道。

    “大白天的睡什么覺，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沒有不舒服，真的只是睡覺?！?/br>
    “我看你這聲音可是清醒的很，哪里像是在睡覺?！蓖饷娴娜肃止玖艘痪?，直接就推門進來了，根本不給顧兮兮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大步走到她的床邊。

    看到她這幅鬼樣子的瞬間，他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她，“你怎么回事？”

    顧兮兮在心里把他罵了千百遍，咬咬牙，不打算跟他多做解釋，便只道：“都跟你說了我在睡覺，只是覺得有點冷，所以多蓋了一床被子而已，你大驚小怪的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怒氣沖沖的緣故，竟一次把話說完，都沒有顫的哆嗦。

    小福子哪里是這么好糊弄的，立刻到床邊俯身下去摸她的額頭。

    那一瞬，冰涼刺骨。

    他震驚地瞪大眼睛，“小兮子？”

    顧兮兮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態(tài)勢，直接就不打算理他了，兩眼一閉，裝死。

    “告訴我，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他不敢隨便去掀她的被子，猶豫了一下，便把溫?zé)岬氖中姆旁谒牟鳖i里探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