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床邊，夢言也沒有因?yàn)樗目拷怀承?，依舊保持著他剛才進(jìn)來時的那個姿勢閉著雙眼，君墨影凝了凝眉，在床沿邊坐下，伸手推了推她，“言言，吃飯了。”

    第一次他很小聲，也不知是怕嚇著她還是怎么的，可是輕輕推了她兩下，發(fā)現(xiàn)這樣的力道根本無法將她叫醒，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小懶貓，睡得這么熟？

    再一次想開口叫她的時候，視線無意間瞥見了被褥一角中不經(jīng)意露出的那張紙角，君墨影抿了抿唇，輕手輕腳地掀開被褥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意料，是那封卿玉帶回來的信。

    眸色暗了一下，眸光微轉(zhuǎn)，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晦暗深邃的瞳孔中明顯掠過一絲復(fù)雜的光芒，持續(xù)了大約幾秒鐘的工夫，他才重新拉開那被角，修長的指節(jié)捻著那封信，塞回原處。

    “言言，快起來吃飯了?！?/br>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可就在指尖碰觸到她的臉頰時，神色驀然變了。

    “言言！”

    骨節(jié)分明的大掌探上她的額頭，再到她的脖頸，君墨影神色的臉色比剛才在朝堂上更加難看，俊逸流暢的眉毛此刻已經(jīng)深深地打了個結(jié)，幽暗的雙眸更像是失了顏色，死死盯著她。

    這么燙！

    她一個人的時候，到底干了什么？

    在卿玉離開之后那段時間，她一個人到底干了什么？！

    外面的宮人都說她沒有出去過，漏了早膳他不怪她，雖然他總是嚴(yán)苛地要求她必須早早地起來吃東西，否則對身體不好，可是今日因?yàn)榍闆r比較特殊，他也沒有強(qiáng)迫。可是他的沒有強(qiáng)迫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jié)果嗎？

    男人倏地一下從床上起身，臨走之前，將她整個身體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臉色陰沉的仿佛要滴出水來。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過了，雖然從她第一次生產(chǎn)開始就留下了病根，可是經(jīng)過這些年的調(diào)養(yǎng)，也都好的差不多了。加上平日里他總是看著，所以即便是當(dāng)初身子比較弱的時候，也再沒有燒的這么嚴(yán)重過！

    這一次……

    男人衣袖中的拳頭驀然緊握，晦暗的眸中飛快地花劃過一絲冷色。

    “皇上！”外面的宮人見他繃著一張臉從里面走出來，還以為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嚇得話都有些說不利索。

    “去傳太醫(yī)！”他吩咐了一個小太監(jiān)之后，又神色凝重地繼續(xù)對李德通道，“娘娘發(fā)燒了，你去讓人找些毛巾、熱水和冰塊過來?！?/br>
    李德通心里咯噔一下，這昨兒個不是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心里這么想著，卻是半點(diǎn)不敢耽擱，他道了聲：“是”，就匆匆轉(zhuǎn)身去辦了。

    云洛擔(dān)心夢言知道那件事之后會承受不住，一直讓人留意著宮里的情況，所以夢言病了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他的耳朵里，腦子里蹦出來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立刻進(jìn)宮。

    什么都不管，就這樣進(jìn)宮。

    云千素全然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立刻跑過去，擋在他身前。

    “主上，你是不是瘋了？”

    “讓開！”云洛冷冷地看著她，甩下兩個字，沉肅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除了冰涼就是疏離，帶著一股深深的不可靠近的意味。

    云千素大概知道他現(xiàn)在心里的感受，就像她如果知道他病了一樣，擔(dān)憂、不安、焦躁……就算她不愿意承認(rèn)，可是卻不得不承認(rèn)，夢言在他心里的地位早已是不可替代的重要了。

    她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凝重的面色中夾雜著一絲擔(dān)憂，“我知道你擔(dān)心她，可她只是發(fā)燒了，不是中毒、也不是什么重病……只要太醫(yī)看一看，她就會好的?？扇羰悄憔瓦@么去看她，該以什么樣的立場？你就不怕，皇上會起疑心嗎？”

    云千素甚至不敢去想，他這么聰明的人，如此淺顯的道理他又怎么會不懂？

    他懂，只是他做不到淡漠地?zé)o視夢言生病這件事。

    云洛凝了凝眸，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股nongnong的沉郁的味道，“我要去見她。”

    言罷就從跟她身邊越過去，壓根沒有要跟她繼續(xù)談下去的意思。

    “皇上不會讓你見她的！”

    云千素神色一滯，猛然伸手去抓，隔著空氣險(xiǎn)些就失敗了，最終只抓住他一小片衣角，卻也正好阻了他繼續(xù)前進(jìn)的步伐。

    “上一次你們那樣，你都已經(jīng)自請去了南海征戰(zhàn)，你忘了嗎？”一次次的質(zhì)問他都無動于衷，云千素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地說完這番話，可是心里的怒火與妒火讓她根本無法平靜。

    “難道你覺得皇上對你們的懷疑還不夠，在這種時候進(jìn)宮，你是覺得自己現(xiàn)在太清閑所以要找點(diǎn)事，還是覺得她跟皇上感情太好所以想讓皇上懷疑她、與她產(chǎn)生嫌隙？”

    可她無論說什么，卻始終不能撼動男人的心，就像是所有的力氣都打在了一團(tuán)軟棉花上，他根本無視了她的勸諫，繃直了聲線道：“我會想辦法?！?/br>
    雖然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想好一個可以見她的辦法。

    深宮大院他也無所畏懼，可是她住在龍吟宮，皇帝此刻一定守在她的身邊……若是找人找事讓皇帝離開，有可能嗎？什么樣的大事，才可以讓皇帝離開……

    云千素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嘴角無力地扯了兩下，勾勒出一抹苦澀與自嘲并存的笑容。

    她知道，她有多苦，他就有多苦，甚至比她更甚。

    自懂事以來，他的肩上就一直背負(fù)著那樣沉重的擔(dān)子，無論他愿意與否，有些事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他也沒的選擇。所以哪怕一天，他也從未真正快樂過——大概除了有些跟夢言在一起的時候吧。自從救了夢言以后，她還是見他笑過的。

    她心疼他，想對他好，可是她的好根本不在他的關(guān)心范圍之內(nèi)，也無法令他快樂。

    早知如此，她當(dāng)初是不是就不應(yīng)該竭盡全力去破壞，是不是就該成全他們？

    若是夢言當(dāng)初沒有進(jìn)宮，他如今是不是就不會這么苦？

    她好像，有些后悔了。

    一直到踏入宮門的那一刻，云洛也沒有想好應(yīng)該找什么樣的借口。

    剛才的那一個，已然被他否決，一方面容易被懷疑，一方面他現(xiàn)在人都進(jìn)宮了，也無法再去通知誰進(jìn)宮來。

    最重要的是，他已經(jīng)不想浪費(fèi)那個時間，他現(xiàn)在迫不及待地只想見到她。

    龍吟宮里，君墨影正在床邊用冰塊給夢言敷臉，冬陽站在一旁只能看到他地垂著眉眼專注兒細(xì)致，像是在對待一件心愛的珍寶，這么多年了未曾變過分毫。

    她幾次想要上前，皇上卻不讓。太醫(yī)看過之后，皇上就把人全都趕了出去，親自在這里照看著主子，就算是小主子們，也不讓進(jìn)來。

    現(xiàn)在若不是藥煎好了，只怕她還只能在外面候著呢。

    端起那碗已經(jīng)溫下去的藥，走到床邊，冬陽小聲低語道：“皇上，藥可以喝了。”

    君墨影目不轉(zhuǎn)睛地依舊看著床上迷迷糊糊的人兒，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冬陽把藥擱在桌上，淡淡地啟唇：“擱著吧，你出去?！?/br>
    冬陽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奴婢遵旨。”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只聽帝王又出聲喚住了她，“在朕允許之前，不管太子和公主怎么說，都別讓他們進(jìn)來?！?/br>
    冬陽愣了一下，才道：“是，奴婢知道了?！?/br>
    想必皇上也是擔(dān)心小主子們年幼體弱，一不小心就跟著病了。

    冬陽一走，屋子里又只剩下君墨影和夢言兩個人。

    其實(shí)他之所以不讓人進(jìn)來，不只是因?yàn)樗胗H自照顧她，還有一個原因……

    她現(xiàn)在病的迷迷糊糊，有時候會含糊不清地囈語兩句，雖然他不在意她說的是什么，可是底下那些人不一樣。就算都是在龍吟宮當(dāng)差多年的人了，可是她若真的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他還是信不過那些奴才的嘴。

    冰塊敷在她的額頭上，這么長時間，她身上guntang你的熱意卻未見分毫好轉(zhuǎn)的跡象。

    君墨影溫柔地用手心貼了貼她的臉頰，心疼而擔(dān)憂，久久地，想要收回手的時候，被褥底下那身子卻不安地動了兩下，guntang的小手無力地抬了起來，輕輕抓了他一下，卻很快又垂了下去。然而等到男人再一次想收手的時候，她又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動作。

    “姨母……姨母，對不起……對不起，不要走……”

    她的眼珠即便是在不清醒的時候也不安地滾動著，牽動著男人的心，君墨影微微抿了抿唇，眼波流轉(zhuǎn)的眸中飛快地劃過一絲暗芒。

    她要救的人，大概就是她口中這位的姨母。

    “好，不走?！彼麥厝岬刭N在她耳邊低聲道了一句，手心依舊輕輕地貼著她的臉，不忍再撤回，“我不走，給你拿藥，你乖乖喝藥好不好？”

    這大概是他第二次沒有用“朕”這個字——第一次是在曾經(jīng)墜崖的時候。

    倒不是刻意要擺什么架子，只是這么多年他都習(xí)慣了，一個稱謂對他們之間的感情來說并不會有任何影響，所以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便從來也沒想過要改。

    而此刻，也不過是鬼使神差。

    夢言的眉毛在他這句話落下的時候又皺了皺，“不……不喝……”

    “小東西，都這種時候了，還不乖乖喝藥，當(dāng)心把腦子燒的更笨。”男人用著玩笑的話語，大抵是想要讓此刻的氣氛變得沒那么緊張，可是顯然他的嗓音和語氣已經(jīng)出賣了他。

    越是笑，越是難過?；蛘哒f，就連笑容也無法掩蓋那種悲傷的痛楚。

    夢言這回沒有再出聲，只是秀氣小巧的鼻尖動了一下。

    君墨影在她明顯蒼白的唇角輕啄了一口，一只手貼著她的臉頰，另一只手去夠冬陽剛才放在這里的那碗藥，雖然有些不方便，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專注小心地繼續(xù)完成這個動作。

    始終沒有放開她。

    把藥喂到她嘴邊的時候，君墨影動作微微頓了頓，“言言，張嘴好不好？喝藥?！?/br>
    夢言沒理他，反而將嘴抿得更牢了一些。

    男人的臉色黑了一下。

    早知如此，他是不是應(yīng)該在她沒有意識的時候直接將她的嘴撬開，而不是先通知她？

    “乖，再不張嘴，喝完藥不給你蜜餞了?！?/br>
    就在男人以為自己還會花上好長一會兒工夫才能勸服她的時候，夢言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了，“苦……好苦……”與此同時，男人握著藥匙的手還被她抓了一把，他一時不察，險(xiǎn)些把藥也灑了出來。

    “姨母，好苦……”

    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句，就讓君墨影沉下去的臉色瞬間僵滯，英俊的眉目間伴隨著滿滿的心疼與憐惜。

    “乖乖喝藥，否則姨母知道了會生氣，恩？”

    “不……喝藥，不生氣……”

    男人閉了閉眼，喉結(jié)隨之微微滾動，喉嚨里似乎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眼，難受的很。

    她難道乖巧地喝完了藥，不哭不鬧、不聲不響，只要他喂，她就乖乖地咽。

    可是君墨影卻沒有半點(diǎn)欣慰的感覺，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糖水也一并給她喂了，又小心翼翼地把她嘴角的藥漬擦去。

    剛剛做完這些，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他蹙了蹙眉，明明吩咐過不準(zhǔn)打擾，究竟什么事？

    李德通冒著冷汗走進(jìn)來：“皇上，云將軍求見?！?/br>
    君墨影的臉色明顯沉了一個八度，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明顯忍著脾氣開口：“朕不是說過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說？”

    李德通訕訕地打了個寒顫，“云將軍說，是跟娘娘病情有關(guān)的，所以奴才不敢耽擱?！?/br>
    男人微微瞇眸，本想起身出去，可是手掌剛剛動了一下，夢言又不安地將他抓的更緊了一些，他只好作罷。

    猶豫了很久，李德通險(xiǎn)些以為他出神想別的事兒去了，他才沉著聲音開口：“讓他進(jìn)來?！?/br>
    他倒是要看看，把她弄成這個樣子的罪魁禍?zhǔn)祝缃裼质莵碜鍪裁吹摹?/br>
    和她的病情有關(guān)？倒是會找借口！

    知道他不會冒著那萬分之一的風(fēng)險(xiǎn)拒絕是嗎？

    腳步聲再一次響起。

    當(dāng)云洛站在內(nèi)殿的門口，看著床上那道人影，薄唇動了好幾次，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末將，參見皇上！”

    君墨影回頭，掃了他一眼，見他連個藥箱都沒帶著卻說是為了她的病，薄唇勾出一抹譏諷的弧度，“云將軍的消息倒是靈通，皇后今天中午才病的，你倒是這么快就來了？”

    云洛的目光膠結(jié)在夢言身上，用力地控制卻幾乎分毫都挪不動，可是他也很快就注意到那兩人交握的雙手，不只是那個男人抓著她，更像是她用力抓著那個男人，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著生命中最后一根浮木。

    他閉了閉眼，艱澀地開口：“皇上待娘娘好，關(guān)于娘娘的消息自然就傳的快，所有人都關(guān)注著，末將知道也不是什么難事?！?/br>
    抿了抿唇，還未來得及繼續(xù)說下去，君墨影就不耐地打斷了他，“所以你說的有關(guān)皇后病情的事，到底是什么？朕覺得，發(fā)個燒還不至于勞動云將軍特意跑一趟。”

    云洛眸色微微一暗，“皇上可還記得娘娘當(dāng)初身中奇毒之事？”

    君墨影驀然握緊了一邊的拳頭，沉聲開口質(zhì)問：“你不是說解了？根除了？”

    難道如今又想來跟他改變當(dāng)初的說辭嗎？

    “依照當(dāng)初的脈象來看，娘娘的毒確實(shí)沒有問題了。只是末將聽說，娘娘這些年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所以末將恐怕娘娘體內(nèi)還有潛伏的毒性未解，不敢耽擱了娘娘的身體。”

    呵。

    一聲低低的冷笑從男人唇齒間逸出，君墨影瞇眸微微偏斜著視線看他，果然是料準(zhǔn)了他的心理啊。

    哪怕明知道這個人不安好心，哪怕明知道這根本就是一個借口，可他還是不得不讓對方得逞，因?yàn)榫拖袼麆偛抛屵@人進(jìn)殿一樣，現(xiàn)在亦是如此。他不可能放任任何一點(diǎn)危險(xiǎn)發(fā)生在他的言言身上。這么多年體弱說的是事實(shí)，云洛醫(yī)術(shù)高超也是事實(shí)……

    “那你就給皇后看看吧。”

    不管這個男人如何不是，這種事情上面定是不會含糊的。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自信，他知道云洛不會傷害言言——起碼不會有任何身體上的傷害。

    君墨影站起身讓了個位子出來，原本是想把手抽回來的，畢竟他們此刻的姿勢并不適合讓云洛診脈，可是就像剛才一樣，他只是動了動，夢言就不安地將他的手指攥的更緊。

    “言言?！?/br>
    他擰了擰眉，俯身到她耳邊輕聲道，“先放開，我不走。讓云洛給你診脈，恩？”

    夢言的反應(yīng)和方才幾乎是一樣的，還是不肯放手。

    只是這次唯一的區(qū)別，大概就是喝過藥之后大抵恢復(fù)了幾分神志，所以她緩緩睜開了眼。

    云洛忍著不去看他們，可又不忍不去看她，所以在他眼中慢動作回放的就是這兩人情意綿綿的一幕幕，哪怕是當(dāng)初他們感情最好的時候，她也從未這般依賴過他。

    甚至有那么一個瞬間，他懷疑帝王就是故意的。

    故意做給他看，故意試探他或者讓他不舒服。

    可是她的反應(yīng)，卻是如此不經(jīng)意的像是經(jīng)歷了千百次，嘲笑著他的愚鈍和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