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怕是真的不行了
郁芳華微微一怔,自從她站定立場之后,就已經沒有了活著全身而退的期待了。 所以即便是太后此刻這么一說,她也沒有任何高興的感覺。 “多謝太后,”她微微苦笑,“只要太后能夠好好的,奴婢無論怎么樣,都心甘情愿了?!?/br> “恩……”太后雖然沒有再說什么,心底卻愈發動容,毒藥是把人留住的必要手段,可是她還是更希望郁芳華能夠真心歸順她。 “難得你一番苦心,哀家也不怪你。若是今日這毒不能發作,那便聽你的,明日再服一次吧。” 郁芳華連忙點了點頭,眉宇間閃過一絲明顯的喜色,她也無需掩飾,因為她確實也是這般勸說太后的。 喧鬧的集市,人群熙熙攘攘,卻無人關注地上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可憐卑微地行乞,卻只遭受過往路人的白眼或漠視。 雖不是天下腳下,卻也是臨近皇城的地方,怎的就會有這么衣衫襤褸的乞丐呢? 無人理解,也無人問津。 “公子,求您行行好,給我這孩子一些吃的吧……” 年輕的婦人以最卑微的方式跪在那里,卻被面前的男人一腳踹開,“臭乞丐,滾一邊兒去!別臟了本公子新買的鞋!” 那個時候的夢言,雖然只是一個幾歲的孩童,卻有了現代二十幾年的記憶,所以對于周圍那一切事物的接受度都很高。 她記得,姨母輕易不會求人,卻為了她,卑躬屈膝還被人那般對待。 其實這樣的生活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不知道姨母是怎么落魄成那個樣子的,只是從她穿越過來開始——約摸是這身體兩三歲的時候,姨母的家里的境況不太好,一個單身女人還要帶著她這么一個孩子,還會惹人話柄,總之到后來就越來越差,終于淪落到行乞為生。 直到遇到那一個冷冰冰不會笑的少年,朝她伸出一只手。 那一天的陽光很燦爛也很溫暖,將少年的身影襯得愈發修長挺拔,雖然他始終面無表情,可是只一眼,夢言就著了魔似的再也忘不掉。 她握住那只手,冷冰冰的,就像是這個少年給她的感覺一樣, “跟我回去?!泵髅髟撌且蓡柕恼Z氣,卻硬是被說成了肯定句。 哪怕是以她一個現代人的思維,也無法拒絕這句話,若是不跟他走,她和姨母就會餓死街頭,再壞也壞不過這樣的結果了。 所以她毅然決然地點了點頭。 更何況,她本心里確實就是想跟他走的。 雖然她一直沒有想明白,為什么那少年當時沒有詢問她姨母這個成年人,反而問了她這么個幾歲的孩子。 當時她不知那少年的身份,只是第一眼看到那樣的氣度就知道是個尊貴之人,后來果不其然地驗證了她的猜測。 只是她卻寧愿自己永遠也不知道。 因為從她知曉的那一刻起,命運的齒輪就已經開始扭轉。 或者說,從他們相遇開始,命運便早已注定。 很多年以后,她多少次朝他伸出手,卻再也不見少年依稀的容顏,唯有那冷冰冰的氣息依舊。 被夕陽染紅的云彩透過窗樞斜射進屋子里,男人頎長的身影被拉得斜斜淡淡。 夢言一醒來就看到這樣一幅場景,方才籠罩在心頭的陰霾終于漸漸淡了下去,緊蹙的眉宇也逐漸松開。 她最近總是會夢到從前的事,都說人在死前才會走馬燈回放,若非那些個夢境穿插變換都固定在某些特定的人身上,她還真要以為自己不治之癥了。 聽到身后的動靜,長身玉立在窗邊的男人也轉過身來,見她半撐著身子神色莫辨地看著自己,眸光微凝,拾步朝她走過去。 待走近了才看清她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君墨影微攏了眉心,抬手就用龍袍的袖子給她擦拭了一下,“現在天氣也不熱,怎么出這么多汗?做惡夢了?” “恩……沒有?!眽粞暂p輕搖了搖頭,眸色略帶怔忪地盯著他漆黑的墨瞳,紅唇抿了很久,才道:“我好像夢到了從前的事?!?/br> 她以為他會問,可是出乎意料地,男人低垂著眼簾整理她身上的中衣,淡淡地“恩”了一聲,“往后若是多做幾回夢,說不定你的記憶也就能恢復了。”他嘴角含著一絲笑意,眉目間被夕陽染的溫柔的美好還未曾褪去,如此意味深重的一句話,在他說來卻又顯得云淡風輕。 夢言有些錯愕,一下子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對她的記憶,他有這么不在乎嗎? 最開始的時候,他該是矛盾的既想讓她恢復記憶,又不想讓她想起任何事來,可是到現在,他怎么好像對此已經無所謂了? 等了很久沒見他再開口,夢言就知道他不會問了,她微斂了眸光,道:“紅玉那邊怎么樣了?解藥大概什么時候可以配出來?” “放心?!本懊嗣念^,隨手取了件衣服過來給她穿上,“紅玉的醫術你還信不過嗎?” 夢言眨了眨眼,放松了身體任由他動作,嘴里卻道:“我好像真的不是很了解紅玉的醫術具體如何啊。” 她之所以知道紅玉懂醫,還是這個男人告訴她的,原本她可沒想過紅玉這么厲害。 君墨影好笑地往她腦袋上戳了一下,“這話要是被紅玉聽到,非得跟你大鬧一場不可!” 被他這么四兩撥千斤地一答,加上夢言剛剛睡醒本來腦子就不太清醒,當真就被他糊弄過去。 翌日午膳的時候,夢鳴宮的人就來了龍吟宮,傳話給帝王,讓趕緊過去看看,說是太后不太好了! 夢言嚇了一跳,震驚地看著那個傳話的小太監,“昨日請安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才一天工夫,怎么就……” 小太監同樣一臉急色:“回娘娘,奴才也不知,奴才出來的時候,太醫還沒有到?!?/br> 君墨影擺手示意了一下,那小太監退出去,夢言便要跟著君墨影一道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你在這兒好好休息,朕一個人去就行了。” “可是你沒聽那小太監說嗎,太后的病已經嚴重到這個程度,若是我……” “聽話?!蹦腥藴厝釁s不容置喙地打斷她。 “母后身體一直不好,你昨日才去過,沒有必要每天跑一趟,現在你自己身體也算不上好的,若是沾染了病氣,那就得不償失了?!?/br> 夢言本來想說,今天和昨天那怎么能一樣呢,昨天是去請安拜禮的,今日卻是去探病的,若是真的像這些人所說——不太好了,那可就是生死一瞬的事兒了,這種時候身為皇后的她缺席真的好嗎? 可是看著男人的臉色,她幾經欲言又止之后,終于還是點了點頭,“好吧,那要是有什么事,你派人回來通知我?!?/br> “乖?!本暗吐晣诟懒藥拙洌R走前又道,“若是晚膳前朕趕不及回來,你就自己吃,別耽擱了時間,恩?” “好,放心?!?/br> 她是讓君墨影放心了,自己卻有些提心吊膽的,現在才什么時辰啊,他卻像是料準了什么似的,提前就已經知道晚膳前趕不回來了? 究竟是她太多疑,還是他真的知道什么或者瞞了她什么? 君墨影一踏進夢鳴宮,就注意到圍在床邊的一干太醫之中顯得格外突兀的那個女子,跪在太后床邊低聲哭泣。 “太后,您睜開眼睛看看奴婢啊……今日早上不是還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成了這般模樣,到底是怎么了……” 哽咽著抽了幾口氣,郁芳華又慌忙轉頭去問那些太醫,“太醫,你們看太后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太醫正準備回答,就聽到門口方向一道低沉的嗓音傳來:“哭什么,母后不是還好好地在這兒?!”眾人登時一驚,沒來得及向帝王行禮,就聽他又緊接著道:“院正你說,母后的身體如何了?” 瞥見帝王緊鎖的眉心,院正一下子沒敢說話,頓了一下,才戰戰兢兢地道:“回皇上,太后的身體……” “母后!” 院正的聲音再一次被打斷,原來是太后突然醒來,帝王便朝她沖了過去,俯下身坐在床邊緊緊握住太后的手,“母后您怎么樣了?” 太后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她強撐著一口氣,就是為了在這個時候睜開眼睛看看帝王,神智還是迷迷糊糊的,“皇上……哀家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這一次,怕是……怕是真的不行了。往后,皇上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的目光落在眾人眼中有些游弋,可事實上,她卻是在給郁芳華打眼色,見狀,郁芳華神色一凜,連聲道:“太后您別這么說??!今早不是還好好的,昨日也一直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是不是,是不是吃錯東西了呀!” 太醫們都明顯一震,吃錯東西,這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停在居心叵測之人的耳朵里,那就是故意謀害太后??! 院正連聲道:“姑娘誤會了,太后的身體之所以如此虛弱,并非是吃錯東西導致,而是長期憂思過慮,心脈受損,所以才會突然支撐不住,成了……成了如今這般模樣?!?/br> “不,這不可能!” 太后愕然瞪大了眼睛,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君墨影甚至能感覺到她抓著自己的手更加用力了些許,他低聲道:“母后別激動。” 可是太后又怎么可能不激動的,她盤算已久的計劃,若是因為一次誤診而以失敗告終,那她還有何顏面繼續活下去? “庸醫!”她喘著粗氣怒罵,明明喉嚨仿佛被人掐住了似的,她卻仍是不放棄地抬起了手指著院正,“哀家什么時候憂思過慮了,你睜大眼睛好好給哀家看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中接連發出“撲通撲通”的好幾聲,太醫院眾人紛紛跪倒下來。 “太后,微臣不敢有半句虛言??!”院正言辭懇切。 君墨影怒斥:“現在這種時候還廢什么話,還不趕緊替母后看看如何治好這病!” 趁著他回頭的間隙,太后耗著身上最后一絲力氣,眼珠子轉向了郁芳華,卻見此女神色復雜地看著她,哪里還有半點方才小心翼翼的模樣,更別提是潸然落淚的假象了! 腦子里隱隱有什么東西慢慢成型,太后闔上眼簾,把整件事情都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心臟驟然緊縮了一下。 緊繃的那根弦驟然斷裂,“郁芳華,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君墨影像是沒有聽到她這句話一樣,目光直直地落在太醫身上,蹙著眉不悅道:“朕問你話,沒聽到還是沒聽懂?” “微臣不敢!”可憐太醫已經是冷汗涔涔,一顆心高高地懸到了半空,“只是太后這身體,微臣實在是……還請皇上做好心理準備……” 通常太醫這么一說,那就是離料理后事也不遠了。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她沒有中毒,卻成了這個樣子?現在太醫竟然說她的身體沒得救了,要做好心里準備? 不,她不能死啊……至少現在還不能死啊…… 可是不待她開口,君墨影就朝著眾太醫擺了擺手,“你們退下吧?!?/br> “是,微臣告退?!北娙思娂娝蓛阂豢跉?。 君墨影又看向屋子里的唯一一個外人,“你也退下?!?/br> 臨走之前,她看了太后一眼,微微抿著薄唇似乎還想說點什么,可是對上太后的渾濁無力的眸光,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是,奴婢告退。” 太后剛剛在帝王一進來的時候就已發表過一番臨終感言,此刻竟找不到言語來表達她心里的想法,就連一句“她不想死”也說不出口。 “母后……” 就在殿中氛圍尷尬之際,外面卻突然有人進來稟報,“啟稟皇上,南越丞相已經到了宮門口。” 君墨影瞇了瞇眼,神色莫辨,心里是想親自出去接待的,不知為何,他不想讓言言一個人面對那個半點不疼她的所謂父親??墒茄巯履负筮@邊的情況…… 做了這么多年母子,君墨影終究還是沒有直接撤身離開。 “將夢丞相帶到朕先前安排好的地方,好好安頓!” 本想再囑咐一句不準讓夢丞相單獨去見皇后,可是這么多此一舉又引人遐想的旨意……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