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你要什么?
官道上,黃沙滾滾,屬于初冬的蕭索已經席卷了整個江南,到處都是枯敗的落葉斷枝。 影月生平頭一次不顧帝王的旨意,出聲阻止:“皇上,讓屬下跟您一起去吧。” 斷木崖,這種地方一聽就危險到了極點,若是一個不小心……影月根本不敢想。 可是現在他勸是這么勸了,帝王肯聽他話的可能性卻微乎其微。或許唯一可以攔得住帝王的人,此刻還在齊王府里剛剛醒來。 早知如此,當初他們在齊王府收到對方來信的時候,他就該去偷偷解了皇貴妃的xue道。 果然,君墨影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直接拒絕道:“不必了。他們說了只讓朕一個人去,若是你跟著,他們會對寒兒和暖暖不利。” 信上說得很清楚,只要多帶一個人,就把他們的孩子從斷崖山扔下去。他這輩子大的小的賭注不知道下過多少,但是他的孩子,卻不在他可以拿來賭的范圍之內。 何況,若是寒兒和暖暖出了一丁點的意外,那小東西會瘋的吧? 影月掙扎了一下,冷峻的側臉緊緊繃在一起,嗓音卻透著一股執著的意味,“可皇上明知那是一個陷阱,若是孤身前往,即便可以救回太子和長公主,那皇上的安危,誰來負責?” 君墨影答非所問:“你帶人在斷木崖下面埋伏,若是被人發現,就把人解決干凈。” 臨走之前,又說了一句:“過半個時辰朕若是還沒有下來,你就帶人上去。” “皇兄——!” 君寒策馬飛奔過來停在帝王身后,跳下馬道:“皇兄,您要的消息,張進已經問出來了。” “郁芳華松口了?”冷淡的聲音似乎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對此并不感興趣,不等君寒宵回答就直接繼續道,“這件事不只是那日刺殺我們的黑蓮幫所為吧?” 君寒宵嚴肅地點點頭,“皇兄猜得沒錯。黑蓮幫的確被人控制了,雖然他們原本只是一幫烏合之眾,可是近兩年卻成了江湖上新起的一股勢力。” 說得越多,他的眉頭就蹙得越緊,“據郁芳華說,去跟黑蓮幫幫主聯系的通常都是一個叫流風的。不過流風也不是他們的主子,只是一個傳達命令的。有一次郁芳華偶然聽到他們的談話,提到了一個稱之為主上的人,如果所料不差,那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君墨影瞇了瞇眼,照這樣說來,那個所謂的主上密謀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 君寒宵看著他的臉色,試探著勸道:“皇兄,臣弟懷疑今日綁架的應該就是那個真正的幕后cao縱者。斷木崖上不安全,對方擺明了是……皇兄您不能就這樣上去。” 君墨影當然知道他省略的是什么,對方今日擺明了就是要自己的命,可若是不去,那就會讓寒兒和暖暖成為棄子。 棄子的下場,唯有一死而已。所以就算明知危險,他也不可能放著他的孩子不管。 “不用說了,朕意已決。后面的事情朕都跟影月說過,若是……”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眉心微微一蹙。 君寒宵近乎惶恐地瞪大了眼,心跳不知道漏了幾拍,這輩子他還沒有過這么害怕的感覺,他無所不能的皇兄現在要說什么?若是…… 不,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皇兄,沒有發生的事情,您不喜歡做假設的,對嗎?” 如果仔細聽,甚至不難聽出北風吹亂的漫漫黃沙之中還有他幾不可聞的顫音。 君墨影看了他一眼,平靜無瀾的眸中透出一絲欣慰,帝王之家能有這樣的親情,于他而言實屬難得。 他知道,就算他現在什么都不說,寒宵也會把所有可能的情況處理好。既然如此,他確實沒有說的必要了。 所以到最后,他只是點了點頭,道了聲:“恩。” 轉身的背影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君寒宵看著這樣的他,垂在兩邊的手掌陡然緊緊握成了拳頭,腦子里突然竄出了一句話——越是無情淡漠的人,一旦愛上,就越是深情。 他以前常常覺得,皇兄若是一輩子都繃著那張冰山臉,一定會很累。這輩子似乎從沒有皇兄想得到或是追求的東西,就連江山皇位也不過是因為父皇傳了下來。所以當小皇嫂出現的時候,他一度覺得慶幸,皇兄臉上終于有了正常人該有的表情,也有了正常人該有的情緒。 可是這一刻,他卻覺得,作為一個帝王,或許沒有感情才是最好的。 起碼不會讓人將此作為軟肋來威脅。 一個人有了軟肋,就不再是無懈可擊的完美不敗之身。 君寒宵無比確定,要讓一個皇帝親自冒險去救一個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兒子,也是一件萬般荒謬的事情。古往今來,帝王大多無情,父子手足殘殺的事例比比皆是,所以換了他們祖先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會犧牲自己去救什么所謂的兒子。 只可惜,寒兒和暖暖不是一般的孩子,他們是皇兄和他心愛的人所生的孩子,無可取代。 他捏了捏眉心,問:“影月,皇兄讓你過多久上去?” “半個時辰。” “人都安排妥當了嗎?” “是,皇上先前就已經安排好了。” “讓他們都注意點,對方也不是簡單的角色。” “屬下明白。” 君寒宵其實也知道皇兄親自安排的肯定沒有問題,還是不由說了這么幾句,或許只是想在這前所未有的漫長的半個時辰里消磨時間。 齊王府。 夢言一臉漠然地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飯菜,完全沒有要動筷子的意思。 齊王妃和龍薇對視一眼,靜默了片刻,開口勸道:“皇嫂,你好歹吃一點。皇上出去只是為了把太子和長公主帶回來,不會有任何事,你現在這么餓著自己也不是辦法啊。” “我真的不想吃,你們讓我靜一靜。” 夢言撐著頭疲憊地靠在桌上,她現在也不是想矯情什么,只是半點餓的感覺也沒有,心里唯一在想的就是君墨影和她的兩個孩子。 “皇貴妃,門口有人要見您,您看……”齊王府的下人進來稟報。 “混賬!皇貴妃是什么人想見就能見的嗎?”龍薇怒斥打斷。 守衛連忙道:“小人該死!小人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皇貴妃,只是那人提到了太子和長公主,還有……”他吞了口唾沫,“還有皇上……所以小人不敢不來稟報!” 夢言的臉色登時一變,“什么皇上?他說皇上怎么了?那人現在在哪里?” 龍薇的嘴角抽了抽,若不是現在時機不合適,她一定要調侃兩句:人家明明還提到了你兒子和女兒,你怎么盡想著你的皇上? “皇嫂,你別這么激動。”齊王妃站起來,扶住她微微顫抖的身體,對那守衛道:“你慢慢說,要見皇貴妃的人是誰,他是怎么跟你說的?” “回王妃,小人也不認識那個人,他只說,要是皇貴妃對皇上或者自己兒女還感興趣的話,現在就出去見他,他會當面跟皇貴妃說。” 說話這么難聽,肯定不是自己人。龍薇這么一想,立刻就拉住夢言,“皇嫂,那人來歷不明,要是他意圖……” 夢言拂開她的手,“總要看看才知道,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龍薇沉默了片刻,知道現在怎么勸都是沒用的,更何況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她也耽擱不起,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陪你去吧。” 夢言也沒有拒絕,“好。” 等在外面的是流風,看到夢言,他甚至很善意地露出一抹微笑,“皇貴妃。” 夢言頓了一下,道:“你想說什么?” “我來這里,只是想請皇貴妃跟我走一趟。”很開門見山的回答。 龍薇頓時就怒了:“你到底是誰?皇貴妃身份尊貴,憑什么要跟你走一趟?” “要是皇貴妃可以棄自己的太子和長公主于不顧,那就另當別論了。” 雖然語氣看似恭敬有禮,言語之間的威脅意味卻已經很明顯了。 龍薇狠狠瞪了他一眼,下意識地抓緊夢言的手,“皇嫂,你不能跟他走。皇上說了,讓你好好在這里等他回來的,現在沒有任何證據,這個人就要你跟他走,要是他騙你怎么辦?” 夢言拍了拍她的手,抬頭看向流風,眸中掠過一絲寒涼的嘲諷,“不可能隨便來一個人我就跟他走,你有什么證據證明我兒子女兒在你手里?” “非要證據么?”流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他慢條斯理地從袖中取出一塊金鎖片,“這個夠了嗎?” 龍薇一直在觀察夢言,自然不會錯漏她此刻煞白的臉色,雖然她不知道這東西意味著什么,可是很明顯,這應該是太子或者長公主的貼身物品。 她咬著牙朝夢言搖了搖頭,盡管她知道這幾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流風嘴角微微一勾,兀自把玩著手里的東西,“皇貴妃應該不會不認得這個吧?” 夢言伸出手,冷冷道:“把東西給我,我跟你走。” 流風被她眸中的冷色震了一下,這是……就連被他拿著她孩子的東西也讓她覺得不滿了? 很大方地把東西朝夢言手里一扔,“那就走吧,皇貴妃。” 夢言才走了一步,又被人拖住,“皇嫂,不要去!” 她皺著眉回頭,“薇薇,你知道我不可能拿我的孩子來賭。” 一點點的危險都不可以。 天色漸暗的街頭,流風步伐穩健地走在夢言身邊,既不會走得很快,也沒有要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的意思,倒像是完全不擔心她會跑了。 沒多久就有人給他們牽了馬車來,夢言一聲不吭地跳上去,流風挑了一下眉,緊隨其后。 馬車很大,除了馬蹄和輪轂滾動的聲音,車廂里寂靜得只能聽到寒風拂過的綿長悠遠。 夢言一直盯著窗外,哪怕窗戶緊閉,從她這個方向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東西。 流風時而會皺著眉不知在想什么,時而也會將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深長的審視。 “小七,過去的事,你真的一點都沒有想起來嗎?”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開口問了這么一句。 夢言黑長的眼睫微微一顫,掀起眼簾斜了他一眼,淡漠、嘲弄。 “又是小七?”她涼薄地勾唇,“你這樣篤定的口吻,好像我不承認也不行了。” 她像是在笑,笑容里你卻不帶一絲溫度,“從我一年前失憶開始,就總是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有沒有想起過去的事。經驗告訴我,這么問我的人,肯定是跟我過去那段記憶有關的。你們綁了我的兒女,又威脅我的丈夫,怎么現在你打算告訴我,我們關系匪淺嗎?” 說完,她微微挑眉,漆黑的沒有光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落在流風身上,等他一個答案。 流風聽著她言語中毫不掩飾的諷刺,皺了皺眉,“你仇視我?” 尤其那一句“我的丈夫”,她說得那么理所當然,直白得像一把尖銳的刀。 她怎么可以這樣? 就算失憶了,她怎么可以這樣。 他不得不慶幸,此時此刻坐在她面前的是他,聽她說這番話的也是他。否則要是被主上聽到她這么說,還不知道要出什么事。盡管那個男人從來沒有表現出什么來,可是他很清楚,小七是不一樣的,在主上心里,也只有小七是不一樣的。 夢言看著他緊繃的臉上閃過一絲薄怒,快而淡,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幾乎捕捉不到。她完了彎唇,只覺得很可笑,“不然,你覺得我應該給你什么好臉色?” 流風沉默不語,就這么靜靜地看了她將近一盞茶的工夫,才神色如常地收回視線,“你現在什么都不記得,我不想跟你計較。” “哦,照你這么說,好像還都是我的錯了。”夢言輕輕笑了一聲,她垂下眼簾,撩了縷頭發在手里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看來有什么你想讓我記起來而我沒有記起來的事?” 流風自問不是一個沖動的人,可是現在看著她云淡風輕的樣子,他只想掐死這個女人。 冷冷地瞪了她半響,冷哼道:“我沒有權利告訴你。” 夢言聳了聳肩,“不說就算了。” 明明就是他自己先提起的,現在搞得好像她很有興趣知道一樣。 馬車里的氣氛一下子又變得壓抑起來,流風氣悶地坐在那里,臉上明顯寫著“我不爽”三個大字。 “大人,到了。” 直到馬車停下,外面的車夫傳來這么一句,夢言才感覺到那道灼熱的視線從她臉上移開。 流風刷地一下撩開了車簾,此刻的動作和俊臉上冷硬的表情無不彰顯著他的不悅,夢言鄙視地斜了他一眼,一個大男人,用得著拿塊破布出氣么? “下車。”流風下了馬車之后,對夢言說道。 夢言拎著裙子直接跳了下來,動作很輕快,好歹也跟卿玉學了那么久的招式,雖然目前還只是花拳繡腿,不過從馬車上跳下去這么簡單的動作早已經難不倒她。 流風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學武功了?” “關你什么事。”夢言一手撥開他,沒好氣地從他身前越過。 流風的目光轉而變得復雜,滿是深沉地盯著她的背影,他怎么也沒想到,這輩子她還會有學武功的時候。 看來,她確實是變了很多。只是不知道,這種變化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你主子究竟想要什么,為什么要選在這種地方談?” 夢言看了一眼面前的斷崖,心底一寒,漂亮的星眸中劃過一絲暗色。 “我只負責把你帶來。” 言下之意,其他的東西他是不會說的。 夢言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就算他不說,她也隱隱能猜到他們究竟想做什么。選在這樣的地方,加上前兩次的刺殺,他們要的,無非就是…… 她的呼吸陡然一顫,理也沒理身后的人,幾乎是急不可耐地往懸崖上跑去。 遠處隱匿在樹林之間的人蠢蠢欲動,影月緊緊凝視著遠處兩道人影,“端王爺,那是皇貴妃!” 君寒宵當然也看到了,聞言,薄唇更加用力的抿成一條直線。 “他們已經劫持了皇兄的孩子,為什么還要把她帶來?”他緊蹙的眉宇間閃過疑惑,末了,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般:“不能再等了。就算皇兄武功再高,要同時保護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我們現在就上去!” 影月遲疑了一下,就認同地點了點頭。 那三個人對皇上都是那么重要,任何一個落在對方手里,都足以鉗制皇上,更何況三個。 懸崖上的風很大,咧咧地刮個不停。 一共四個人,三個站在一邊,兩男一女。站在前面的男人戴了一張青銅面具,身旁的女子臉上同樣覆了紗,而他們身后那個男人則不畏見人,沒有任何遮掩,手里抱了兩個孩子。 君墨影就站在他們對面的位置,北風鼓動了他寬大的袖口袍角,衣袂翻飛,豐神如玉。 即便是這樣不利的形勢,仍然掩蓋不了他身上高貴冷傲的氣勢,那是一種骨子里透出來的傲,睥睨天下。他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眸子里倒映著潑墨般沉沉的暗色。 良久的對峙。 “你要什么?” 君墨影平靜無瀾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份凝滯詭異的氛圍。 對面的女子低聲一笑,笑容卻帶著數不盡的嘲諷,“聽這話的意思,無論我們要什么,皇上都會給?” 君墨影非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就連眼波都沒有動一下。 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他的視線始終落在對面的男人身上,等著對方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