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還請皇上回避
回到夢央宮之后,君墨影先去偏殿走了一趟,可是得到的結果還是沒有任何結果。 不得已,他單獨找了院正,去問夢言身上的毒還能堅持多久。 院正只給了他兩個期限,一個是今晚,一個是半個月后——若是照這樣的趨勢蔓延下去,孩子今晚就會保不住,而夢言的身體,半個月后也會油盡燈枯而亡。 聽完之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到了夜里,還是神色如常地陪在夢言身邊,心里卻是一陣陣的疼。 在生命面前,所有的權利都是如此無力。 “我覺得,我這毒好像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 夢言剛剛經歷過一次毒發,整個人都顯得恍恍惚惚,面色慘白,原本紅潤的唇瓣也似成了青紫的顏色,“你老實告訴我,我還能堅持多久?” “言言,是朕不好,但是……” 就在此時,外頭有人前來通報,云洛云將軍求見。 “他來干什么?”君墨影皺起眉頭,這個時候,他不想見任何人,“去跟他說,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議。” “皇上,云將軍說,或許他有辦法可以救娘娘。” 君墨影臉色驀地一變,視線落在夢言的臉上,分明從那雙已然黯淡許久的眸中看到一閃而逝的光華。 “讓他進來!”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染上些許顫抖。 云洛一身墨袍的身影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尤其是他身上那種屬于夜的氣息,并非陰暗,只是冷徹。 他就這樣背著一個藥箱,闊步踏入內殿。 “皇上,娘娘。” 行了一個簡單的禮之后,立刻在帝王的示意下走到床邊,目光緩緩落在夢言臉上。 幾日前,那還是一張可與陽光媲美的明媚燦爛的臉,現在,卻蒼白虛弱得幾近垂危。 云洛眸光微微一凝,旋即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 “娘娘先把這個吃了吧。” 他的手原本都已把手伸到半空,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驀地調轉了一個方向,改朝帝王送去,“此藥雖不能解毒,但可以延緩毒發時間,也能減輕娘娘身上的痛苦。” 他一邊解釋,一邊看著帝王小心翼翼地喂夢言服下藥丸,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潑墨。 “若是皇上信得過末將,今日起,末將會以金針為娘娘祛除身上的毒素,大約持續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具體就看娘娘中毒的深淺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君墨影回過頭瞥了他一眼:“你還懂醫?” “是家父所授。”云洛道。 “家父說,戰場上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用毒更是頻繁易見,還是多學點東西傍身為好。” 君墨影眉心微蹙,嗓音低沉帶著凌厲:“既然能解淺貴妃身上的毒,為何拖到現在才來?” “皇上恕罪。”云洛垂下眼簾道,“此毒過于罕見,末將起初也不是很確定自己能不能解,便一直在家中查閱古籍,后來制藥又拖了一些時間……” 君墨影也不再為難他,見他把脈,便聲線緊繃地問:“孩子如何?” “末將……盡力而為。” 云洛的眸光凝了凝:“不過末將施針的時候,還請皇上回避。” 君墨影臉色一變。 “你在這里施針,朕在旁邊看著,不會打擾你。” 云洛面上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只道:“請皇上恕罪,末將施針的時候必須保持絕對的安靜,若有旁人在場,容易出差錯。” 君墨影面色陡然一沉,“朕已經說了,不會干擾你!” “皇上對娘娘的擔憂末將可以理解,但也請皇上理解,末將不能在明知有危險的前提下,還讓皇上留在這兒。”云洛抬眸看著他,毫不閃爍的目光讓人覺得他確實是可信的,最后,他說:“皇上,這是一個醫者的底線。” 君墨影的薄唇抿得愈發像一條直線。 沉默良久,才問:“施針部位?” 聞言,夢言很突兀地“噗”的一聲笑出來,同時把兩個男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她頓時有些尷尬,訕訕地移開了視線。 不過,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從云洛開口說可以解她身上的毒開始,她就沒來由得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似乎他能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會做到。所以此刻,她的心情已經不像剛才那般緊繃,甚至有閑情逸致為君墨影那個問題覺得好笑。 施針部位——他是怕人家把她扒光了才能施針嗎? 要真是這樣,尷尬是必須的。可作為一個現代人,見識過婦產科男醫生以后,對這種事其實也沒多大陰影。在病人面前,大夫是一種不分男女老少的神一樣的存在。 云洛從她身上收回視線的瞬間,夢言恍惚間注意到他冰涼的深瞳里閃過一抹柔和。 “回皇上,施針部位乃鎖骨以上,還有兩條手臂,所以要麻煩皇上找人剪下娘娘的袖子。” 君墨影微松一口氣——盡管還不是最滿意,可也沒有辦法,抿著嘴唇轉身走到妝臺前,直接拿了剪子過來,赫然是準備自己動手。 在床邊坐下,背對著云洛的時候,君墨影瞇著眼瞪了夢言一眼。 他知道這小東西方才在笑什么,云洛肯定也知道。 本來很正常的一個問題,被她這么一笑,倒顯得他有多小氣似的。 這般想著,剪她袖子的時候動作就快了那么一點,君墨影發誓,真的只是了一點點。 “哎你慢點啊,照你這么剪,把我胳膊剪下來怎么辦?”夢言一臉委屈地看著他,配上那張慘白無色的小臉和她有氣無力的聲音,愈發顯得受了欺負似的。 “傷不著你!” 云洛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好像,真的很般配。 帝王對她,真的很好。 君墨影帶著那兩截袖子離開之前,深深地看了云洛一眼。 他一走,殿中頓時只剩下夢言和云洛兩個人,雖然不是第一次單獨相處了,可她躺著、他站著還真的是頭一回,夢言不由覺得尷尬。 想了想,也沒什么好說的,便道了一聲:“謝謝云將軍。” 很真心的。 “謝我什么?” 云洛看了她一眼,提著藥箱走到桌旁,把一會兒需要的東西全都翻出來。 夢言突然覺得,這個人的冷,或許只是上天賜了他一幅比較冷漠的皮相,又或者是有什么事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用冰冷來掩蓋所有情緒。 心里忽地閃過一抹莫名的情緒,快得連她自己也沒有捕捉到,夢言恍惚了好久,才想起他方才那個問題。 抿了抿唇,道:“謝你愿意救我和我的孩子。” 她以為,就算他可以也不會出手的。 畢竟她的孩子若是出世,對于他meimei云貴妃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雖然她一直覺得云貴妃對她似乎沒什么惡意,上回還跟她說了那樣的話,不過興許是看多了宮斗宅斗的緣故,她總覺得這些個后妃的家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成天就想爭權奪位。 熟料,就在她心中怔忪地想著這些事的時候,云洛那邊發出一聲淡淡的嗤笑。 夢言詫異抬眸,就聞他淡淡道:“我只能保證救你,至于你的孩子,我什么時候說過了?” 夢言愕然。 “你剛才不是說……” “盡力而為。” “你……” 云洛整理完了手頭的東西朝她走過來,不知道是不是病入膏肓的緣故,這一刻,夢言竟錯覺他的臉色似乎沒有前幾次那么冷了。 明明沒有陽光鍍在他身上…… 或許是燭火吧,是燭火柔和了他的眉宇。 “你這么厲害,可以救我,也救救我的孩子吧?”夢言低聲下氣地道。 她沒想過用貴妃的地位去壓他,只是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以最卑微的姿態去祈求。 云洛睇了她一眼,把手中的金針翻出來,擱在床頭,又轉身去取案上的燭火。 外焰烤著金針,他的另一只手不知把什么藥酒從上面淋了下去,燃得金針愈發顯亮。 “沒有孩子就已經寵冠六宮,若有了孩子,當真是不讓別人活了嗎?” 意味不明中帶著一絲嘲弄的聲音響起,金針已然從燭火上收了回來,夢言心尖一顫,突然一把抓住他即將落在自己頭上的手,咬了咬唇,“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你這樣求我,就篤定我可以嗎?”云洛蹙了蹙眉,腕上傳來的綿軟得近乎于無的力道,似乎只要他動一下,她的手就會重新落下去。 “能夠撿回一條命,你該慶幸了。”他一臉冷漠。 “可能你覺得我太貪心,可是我要這個孩子。”她定定地看著他正對自己卻沒有絲毫起伏的眼。 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像他說的那般,她篤定他可以,單看他想不想了。 “求你,救救她。” 眼前逆光的眸子微微一凝,依舊斂著她看不懂的深沉。 云洛的視線繼而落在她那只手上,淡淡的一瞥之后,伸出另一只手去握住她,放回原來的地方。 明明只要他動一動,就能掙開她。 他卻做了這么多此一舉的事。 云洛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著唇,幾不可聞地“恩”了一聲。 夢言這才松了一口氣。 “謝謝你,云將軍。” 云洛沒有再開口說話,捻著金針的手繼續往她的頭頂移去,但見她長如蝶翅的睫毛顫了一下,緊接著就緊緊閉上了眼,泛著青紫薄唇亦是不由自主地抿了起來。 分明是很害怕的樣子。 “不疼。” 隨著這繃直的卻略帶安撫的嗓音落下,夢言還沒來得及詫異多久,發頂就似乎被一雙溫熱的大掌撫過,可是頭皮驟然傳來一陣刺痛,又讓她覺得方才轉瞬即逝的溫暖不過是錯覺。 疼。 明明就很疼…… “只有這里,其他地方會好很多。”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真的不疼。” 夢言心口一撞,睜開眼,怔怔地抬眸看著他。 這個人,似乎真的不是那么冷。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夢言再一次閉上了眼,感受著從頭上、鎖骨上傳來的些許刺痛。 最后到手臂上的時候,痛感越來越小,她忍不住看了看,就發現自己的胳膊已經被扎成了一個馬蜂窩,密密麻麻的都是針。 興許是怕她亂動,云洛看到她一眼,另一只手就按上了她的腕。 “若是怕,就別看。” 夢言尷尬地收回視線,這一次,真的是直到最后云洛出聲喚她之前都沒有睜過眼。 “現在我要用刀在你手上割一道口子,把毒清出來。以后每一次都是這樣,事后會給你上藥,不會留疤。你不能哭,知道嗎?” “……” 夢言覺得,雖然她很怕痛,可還不至于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哭出來吧? 詭異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見他一臉神色如常沒有絲毫變化的樣子,她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點點頭,低低地“恩”了一聲。 因為清毒的時候需要用到水盆,事先沒有準備好,所以云洛出去讓人進來了,自然而然地,君墨影也進來了。 看到她手上劃開的那道口子,眉心徹底擰成了一個死結。 夢言只能對他笑。 不過她覺得自己現在笑起來一定很詭異。 試想一下,一個手上和頭上都扎滿了針,胳膊上還被劃了道口子汨汨流血的一個人…… 夢言抖了抖,頓時不敢想,也不敢笑了。 “云洛,孩子怎么樣?” “回皇上,母子平安,沒有大礙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當夢言手上流出的黑血逐漸變紅之后,云洛慢慢把她身上那些金針全部拔了下來,用干凈的布巾拭去傷口上的血污。 最后要上藥的時候,君墨影制止了他的動作。 “朕來吧。你去華章宮走一趟,太醫診出綺妃也中了落花醉。” “是,末將知道了。”云洛退了出去。 君墨影在床邊坐下,拿著云洛留下的藥膏一點點輕輕地抹在夢言的傷口上,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搞得夢言根本不敢跟他搭話。 最后在夢言幾次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的時候,他終于道:“以后每次都要用這樣的方式把體內的毒清出來?” 那是不是意味著,接下來的一個月,她每天都要被劃一道口子? 思及此,君墨影的眸中霎時閃過一抹冷颯。 夢言咬了咬嘴唇,伸手去拉他,“君墨影,抱抱我,好不好?我有點冷,你抱抱我。” 其實她只是怕。 不想看到他這個樣子。 君墨影眸色一痛,低低地“恩”了一聲,俯下身去將她整個人連同被褥一起裹了起來。 “朕抱著就不冷了。” 兩人臉頰相貼,以一種近乎纏綿的方式擁在一起,夢言甚至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他的溫度傳到自己身上,暖到了心坎兒里。 “別怕,很快就會過去的。”他嗓音低低地道,“云落說了,母子平安,不用擔心了。” 夢言卻悶悶地笑出聲來:“這句話正是我想對你說的好不好?我不怕,也不擔心,只是那么一點點小小的疼痛,我可以忍的,只要我們的孩子好好的就好。” 她側過臉,嘴唇擦過他臉,像是蹭了蹭,又像是落下一吻。 “君墨影,你不用擔心了。” 她學著他每次安撫她的樣子,呢喃著說道:“乖,別怕。” “言言……”男人的嗓音泛起一絲沙啞,“你這么好,會讓朕覺得……” “配不上我?”像是故意的一樣,夢言略帶挑釁地問了一句。 可是不等他開口,她又在他臉上蹭了兩下,親昵中含著撒嬌:“千萬別這么想。一直惹麻煩的人是我,一直害得你提心吊膽的人也是我,你已經把所有最好的都給我了。” 而我卻什么也沒能給你。 云洛去了華章宮,同樣是中毒,和夢央宮比起來,這里就顯得無比空冷寂靜。 被帝王留下的那個太醫守在綺妃邊上,寸步也不敢離開。 雖然他也知道,綺妃不受寵,單看帝王對對待兩個不同的人中了相同的毒的態度,就已是太明顯的天差地別。 可畢竟,綺妃肚子里還有一個龍種,以后的事,誰也說不準。 不信就瞧瞧歷朝歷代那些個當上太后的,有哪個是那些帝王們看得上的? 真正能得寵的寵妃,最后都得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云將軍。”太醫看到云洛帶著夜色中的寒氣走進來,頓時一詫,“您這是……” “皇上讓我來給綺妃娘娘看看。”像是怕那太醫不相信一般,他又淡淡地補充了一句,“皇上說,綺妃娘娘和淺貴妃中了一樣的毒。” 太醫心里咯噔一下。 這意思里,淺貴妃的毒也解了? 太醫決定再也不信那句“人無完人”,瞧瞧眼前這位,本就已經是人中龍夢,現在竟連醫術都如此精通,讓他們這些人還怎么活? “出去吧,我給綺妃看看。”云洛道。 “是,微臣告退。”太醫出去的時候,盡管對著的是一片黑暗的夜,他卻像是感受到了暖融融的太陽一般,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綺妃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來,這個男人身上的氣勢,讓她覺得這么躺著就愈發顯得渺小。 太詭異。 “娘娘不必起來。”云洛說著就直接把手搭在了她的腕上,低垂著眼簾,一股并不很大的力道卻像是把她按住了。 綺妃的動作就這么止住了。 過了很久,她征詢著問了一句:“云將軍,如何?” 她不知道云洛怎么會探這么久的脈,不是已經把夢言身上的毒解了么——否則帝王也不會讓他來這兒,那他現在再做第二回理應得心應手才是,怎么還要等這么久? 可就在此時,云洛卻道:“娘娘并沒有中落花醉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