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夢言的畫
綺妃被夢言一句一句說得啞口無言。 印象中,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夢言,如果說失憶前的她是秀麗內斂的,今日之前的她是天真乖巧的,那么此刻的她就是咄咄逼人的——笑容純真得像是你最好的朋友,言語卻可以極盡諷刺,擠兌得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直覺得這個人藏得深、看不透,現在看來,果然沒錯。 “淺兒,我只是習慣了,一下子沒有改過來。若是你不喜,以后我不會再那樣了。”綺妃嘆了口氣。 “哇,綺妃jiejie這樣,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啊!”夢言瞪大眼睛驚呼一聲,假的讓人想捏死她。 綺妃不斷攥手心,都快把自己的指甲摳斷了,才勉強維持住臉上的笑容:“淺兒,到底要怎樣,你才肯相信我?” “相信你?”夢言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道:“這樣吧,你先告訴我,為什么三天兩頭就來找我聯絡感情?” 說到“聯絡感情”這四個字的時候,夢言滿是嘲諷地嗤了一聲。 不等綺妃開口,她又立即補充一句:“不過你要是還想說什么“哥倆好”的話,我覺得咱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綺妃眸色一閃,緊緊抿住唇,直愣愣地盯著夢言,眼底深處盡是復雜:“淺兒……” “怎么,不能說?” 夢言眉尖一挑,笑瞇瞇地道:“你可別以為這樣看著我,我就會怕你哦。” “淺兒,有些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是只要時機一到,我肯定會跟你解釋清楚的。”綺妃滿臉嚴肅,“或者,等你恢復了記憶,你就會知道我對你并沒有惡意。” 夢言攤了攤手:“那我們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話音剛剛落下,她就轉身欲走。 只是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喂,你好歹也是個妃子,怎么就這么無聊,一天到晚跟在我屁股后面轉呢?” 如果不是找人跟蹤,哪兒可能剛好就在這兒碰上了? 反正夢言是不信這種巧合的。 她擺擺手,笑靨如花地繼續道:“下回可別這樣了,不然的話,我出來之前還得找君墨影給我清路,多麻煩啊。” 清路,顧名思義,就是清理道路。一般都是帝王或太后出行之前,為了不被閑雜人等打擾,才會讓小太監拿著長鞭先去清路。普通妃嬪是沒有這個權利和資格的。 然而,夢言故意喊了“君墨影”,為的不是炫耀那個男人對她的寵愛,也不是他們之間關系有多特殊,只是為了證明“清路”一說所言非虛——只要她想,她確實可以做到。 綺妃臉上瞬間就青白交錯了。 看著夢言翩翩然離去的背影,綺妃臉上的肌rou不斷抽搐著,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明明她們二人同在妃位,憑什么夢言就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說出“清路”這兩個字? 明明夢言只是一個妃子,憑什么她就敢當著自己的面直呼帝王名姓? 是誰給了她這個本錢,是誰給了她這個自信?! 綺妃跟自己慪了半天的氣,最終卻不得不承認:在這后宮之中,能夠給出這樣權利的,唯有帝王一人而已。 果然,帝王是把夢言寵到天上去了。 夢言沒想到,消食消到最后,竟然更難受了。 沿著原路返回,走到望夕池畔,夢言終于有些受不住了。 胃里面忽上忽下地翻滾著,像是有根棍子不斷在里頭作怪一樣,一陣陣惡心想吐的感覺涌了上來。 果然是吃太飽了么? 夢言表示好憂傷。 一手捂在腹部,一手撐在池畔旁的一棵大樹上,幾乎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上面。 胃里突然又是一陣翻涌,夢言臉色一變,“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她拼命拍著自己的胸口順氣,許久才緩過勁兒來,又干嘔了好幾聲,這才消停。 事后,夢言無語地看著樹旁那堆“肥料”,羞得淚流滿面。 這么惡心的事兒……這么惡心的事兒…… 奶奶滴,肯定是因為碰到了那個裝腔作勢的女人,惡心得她都想吐了! 這倒霉催的…… 夢言吸了吸鼻子,大喇喇地抹了一把嘴,決定趕緊逃回夢央宮。 雖然具體路線她搞不清楚,但好在記了個大概,又是大白天的,碰上好些個宮女太監,隨便問了問,終于成功回到那座明晃晃的宮殿前。 抬頭看了一眼偌大的匾額,陽光有些刺,夢言不得不瞇起雙眸,嘴角的笑容卻堪比暖陽。 “娘娘,您終于回來了。奴婢還以為您是在院里逛逛呢,怎的就跑外頭去了?”夢言剛走進院子里,冬陽就趕了出來,關心地問:“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胃里還難受嗎?” 夢言沒膽子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事兒,要是被這丫頭知道,非得給她找來一堆太醫不可! “不難受了。冬陽說得對,出去溜達一圈,果然百病全消!” 冬陽看著她一臉傻樂狀態,嘴角抽了抽:“娘娘沒事就好。” “對了冬陽,問你個事兒。”夢言舔了舔嘴唇,臉上幾不可察地紅了紅,“那個,你知不知道御花園的打掃都是誰安排的?” “娘娘問這個做什么?”冬陽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哦,是這樣的!”夢言突然板起小臉,義正言辭,“我剛才在御花園的一棵大樹旁看到一些不干凈的東西,就想問問你,大概什么時候會有人去打掃!” “娘娘放心,御花園有專人打掃,每日固定三次。若是真有人瞧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那就算不是打掃時間,也會有人去清理的。”冬陽一邊說,一邊總覺得自家主子的表情有點詭異。 夢言訕訕地笑了兩聲,這才放心。 午膳之前,帝王讓李德通往夢央宮送了一堆東西來,既沒有宣旨,也不說是賞賜,似乎單純地只是讓李德通把東西搬到這兒來。 夢言從前最喜歡看到的就是這些寶貝,不過自從有了龍吟宮那座私庫之后,她對這些東西倒是沒那么執著了。用她的話來說,想要裝清高之前,那首先得是個土豪啊! 不過當李德通讓人把箱子打開之后,夢言還是不由得眼前一亮。 基本都是首飾和頭飾,材質自是不用說的,瑪瑙翡翠、珠玉琳瑯,樣樣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最讓人驚嘆的卻還是這些東西的款式,饒是夢言自認見多識廣,也不禁嘆一聲“真美”。 李德通笑瞇瞇地道:“皇上說,娘娘的生辰快到了,這些東西就拿來給娘娘消遣消遣。” “生辰?”夢言詫異地從那些寶貝里邊兒抬起頭。 李德通點著頭笑道:“娘娘失憶了,可能已經忘了這茬兒,不過皇上可替您記著呢。兩日之后,二月二十六,就是您的生辰哪。” 這么快? 夢言一個激動,原來被人記著過生日的感覺是這么美好呀。 冬陽也道:“奴婢本想在明日提醒娘娘的,不過現在看來,皇上比奴婢更有心,時刻記掛著娘娘呢。” 夢言笑臉一僵,突然覺得當皇帝真好,怎么時時刻刻都有助攻的呢? 她樂呵呵地把李德通送來的玩意兒摸了個遍,才道:“謝謝李公公,也替我謝謝皇上,就說這些東西我都很喜歡。” “娘娘喜歡就好。”李德通看她的臉色,突然明白過來,這小姑奶奶是終于放下心結了吧?難怪帝王今日心情不錯呢。李德通垂著眼想了想,又道:“總算沒有枉費皇上親手作畫的一番心意。” 本來身為奴才,這話是不該出自他口的。但李德通知道,這不是個會介意的主兒。 最重要的一點——要是他不說,帝王是絕不可能說這些的。 沒辦法,誰叫帝王的性格就是那樣?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也不知為這小姑奶奶做多少件了,可有哪次是掛在嘴上的? 李德通搖搖頭,心里十分無奈。 身為一個旁觀者,他實在不想這兩人之間再有什么誤會了,就盼著他們和好如初呢。現在好不容易小姑奶奶消氣兒了,他還不得趁著這個機會多說兩句好話? 帝王不說,那就由他來說好了——這是作為一個好奴才應盡的本分。 夢言愣了愣,驚訝地問:“李公公的意思是,這些首飾和頭飾圖案全部都出自皇上之手?” “回娘娘,正是如此。皇上為了畫這些,可是花費不少工夫呢。” 就在李德通滿心以為夢言會感激涕零的時候,那主子卻驚呼一聲:“沒想到他的手藝這么好啊!那要是他再多畫幾次,內務府那些人豈不是都可以退休了?” 李德通頓時哭笑不得。 什么叫多畫幾次? 這小姑奶奶,果然是使喚帝王使喚上癮了么! 夢言的興奮勁兒一直到午膳時候還未消散。 君墨影就看她盯著碗里按那些菜樂呵呵的,不由挑了挑眉,小東西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什么事兒這么高興,說來朕也聽聽?” 夢言眨了眨眼,突然殷勤地往他碗里扔了塊糖醋小排,笑得眉眼彎彎:“你畫畫這么好看,平時還有沒有畫過別的什么呀?” 君墨影愣了愣,旋即似笑非笑地睇了李德通一眼,把李德通嚇得頭都不敢抬了。 夢言狠了狠心,立馬又往他碗里扔了蒜蓉海參:“快告訴我嘛,還有沒有別的什么?” 君墨影總覺得她的笑容有些不懷好意。 “都是登基之前的東西了,也不知道擱在哪里。怎么,言言想看?” “要是能看,自然想看。要是不行,其實也沒關系。”夢言一臉諂媚,“反正大畫家就坐在這兒呢,再多畫幾幅不就成了?” 李德通聽到“咔嚓”一聲,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腿軟了。 這真是…… 這都叫什么事兒啊! 難道在聽完帝王親自為她畫那些東西之后,這小姑奶奶不應該是感激涕零的嗎? 李德通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果然啊,這小姑奶奶的思維不是他能理解的。 夢言卻猶不自知地戳了戳君墨影的手:“對吧對吧?我說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她的雙眼亮晶晶的布滿了期待,像是一個做了好事等著被表揚的孩子,君墨影心神一動,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李德通剛想說帝王有很多正事要處理,哪兒能閑得發慌給她當畫師呢?可是不等他把這些話說出來,帝王就開口了。 “恩,有道理。”低醇含笑的嗓音中帶著淡淡的寵溺。 嗷嗷嗷,夢言激動得差點沒撲上去。 李德通淚流滿面。 要是被其他宮的主子知道了,非得一個個都氣死過去不可——不管是誰,每回來見帝王,帝王統統以政事繁忙為借口拒絕,總之一句話,誰也不見。 可是對著這小姑奶奶,那簡直閑得跟什么似的,連畫師這種工作都當得心甘情愿了? 區別對待……區別對待……李德通默念三百遍后猛地搖頭:不!這何止是區別對待? 根本就是三千佳麗,獨寵一人哉! 李德通甚至懷疑,照這樣下去,也許將來某一天,帝王將這后宮統統遣散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若是真這樣,還不得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一想到那種局面,李德通嚇得臉都白了。 夢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李公公,你哪里不舒服嗎?” “沒,奴才沒事。”李德通抖了抖,心跳速度還處于蹦極狀態。 君墨影斜了他一眼,眸色涼涼:“要是不舒服,那就出去待著。” “是,奴才遵旨。”李德通可憐巴巴地退了出去,他現在就算想“舒服”也不能“舒服”了呀——帝王分明是想跟淺妃娘娘獨處,所以隨便找個理由把他攆出來罷了。 所以臨走之前,李德通使了個眼色,讓殿中的其他人也都跟他一塊兒退了出去。 夢言一臉茫然。 要是她沒出現幻聽的話,李公公剛才說的是“沒事”吧? 夢言疑惑地眨眨眼,沒想通,只好低下頭繼續扒她碗里那些東西。 約摸是今兒早上吃得太多,現在還沒完全緩過勁來,她此刻的吃相比以往好看許多。 看在君墨影眼里,就明顯察覺了這份變化:“今日這是怎么了,吃這么少?” 夢言嗆了一口,拍拍胸脯,突然擺出一張燦爛的花癡臉來盯著他:“因為我心心念念惦記著你一會兒的大作,你瞧,這都惦記得我茶不思飯不想了!” 君墨影:“……” “正好我吃飽了,要是你也不吃的話,我們進去吧?”夢言笑瞇瞇地指了指內殿的方向,黝黑的雙眼燦若曜石。 君墨影勾了勾唇,大手裹住她的小手,起身帶著她一起走了進去。 到了內殿,夢言無比殷勤地跑到書案邊搗鼓筆墨紙硯。 她隨手在案上平鋪了一張宣紙,卻不想袖口太大,無意中拂下一張折起的紙。 潔白的紙張就這么輕幽幽地飄落到地上。 夢言臉色微微一變,連忙將其拾起,胡亂地往袖子里一塞,然后若無其事地繼續方才未完成的工作。 君墨影瞇了瞇眼,視線落在她那袖子上:“藏的什么東西?” “沒什么呀。”夢言裝傻,笑瞇瞇的一臉純然,“就是張廢紙!” 任誰都看得出她沒說實話。 “既然是廢紙,言言藏這么快做什么?”君墨影唇角微微一斜,視線卻帶著幾分犀利。 “朕怎么覺得,言言像是有事瞞著朕?” 瞞你個大頭鬼! 夢言撇了撇嘴:“都說了是廢紙,非得在意這種細節干什么?” 不過她還是在下一秒把東西掏了出來,往書案上一扔,跑過去刷刷幾下展開了紙張。 “既然那么好奇,那就給你看看好了。不過要是看到什么讓你不滿意的東西,可不許生氣,也別怪我污染你眼球!” 她話音未落,君墨影已經看到了紙上的內容——那是一幅畫。 跟傳統意義中的畫不太一樣,不過他曾經見過——在寒宵納側妃的典禮上,這小東西送龍薇的就是這樣一幅畫。 靜靜躺在桌面上的人物和她那日畫的一樣可愛,只是對象換了一個,那一次是寒宵和龍薇,這一次卻變成了他。 而且君墨影很快就明白她為什么最初不讓他看,后來給他看的時候又說那種話。 什么讓他不滿意的、什么污染眼球的——全都是因為她筆下的那個生物,那個雖然長著他的臉,卻分明是一頭豬的生物! 雖然不得不承認她畫得很可愛,可這小東西分明是在變著法兒地罵他。 豬?! 他堂堂一個皇帝,在她眼中竟然成了豬?! 饒是君墨影修養再好,也不由黑了一張臉,兩邊的太陽xue歡快跳動起來。 “早就跟你說了是廢紙,你自己非要看的。”夢言眨了眨眼,一臉無辜,“而且我們說好的,看完之后不許生氣,也不能怪我污染你眼球。” “……” 等了半天也不見他說話,夢言終于沒耐心了:“喂,這能怪我嗎?要不是因為你……” “什么時候畫的?”君墨影吸了口氣,硬邦邦地問道。 夢言愣了愣,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這男人剛才不是還臉色漆黑,就跟烏云壓城似的么,怎么一轉眼就自個兒痊愈了,面色還有幾分不自然? 她不知道,君墨影之所以會這么問,只是想要確認自己心里的想法。 在龍薇嫁給寒宵那天,這小東西曾說過,若是他想要,這畫她也可以為他作。只是還沒來得及收到這份禮物,就出了綺妃那檔子事兒。 他想,這小東西或許是借由這畫來宣泄情緒了。 君墨影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第一次從她手中收到東西,卻莫名其妙成了這副樣子,果然是很有“特殊紀念”意義。 “……前兩天。”夢言視線飄忽了一下。 果然。 君墨影嘆了口氣,長臂一撈,驀地把她扯進了懷里,拍著她的腦袋,柔聲:“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