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只有夢言不是嗎?
“聽李公公說,皇上近日公務繁忙。恕臣妾斗膽,皇上千萬保重身體才是。這個醬湯小鮑魚不錯,皇上嘗嘗?” 綺妃開口,這才把君墨影的思緒拉了回來,略微不滿地皺了皺眉,然后才“恩”了一聲。 “你在西闕的時候,跟淺妃很熟?”君墨影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問得隨意。 “是啊。”綺妃點點頭,“當初入選的眾姐們中,就屬淺妃與臣妾關系最是要好。” “哦?”君墨影眉尖一挑,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那為何淺妃失憶之前,朕從未聽你提起過她?” 綺妃眼神一閃,勉強彎了彎唇笑道:“臣妾怕皇上不喜,不敢在皇上面前提起這些事。” 她沒有說為何不喜,但兩人都心照不宣。 那一年的時間里,帝王就連夢言的面也沒見過,怎么可能喜?這擺明了就是采取冷處理方式,抑或有人從中作梗,但不管是哪一種,識相的都不會隨便提及那個叫夢言的人。 “除了不在朕面前提起,別的方面,朕同樣沒看出你對她有什么照拂。”君墨影說得很直接,半點余地都沒有給她留。 綺妃愣了愣,突然有些明白,為何帝王今日會答應和她來華章宮。 是為了搞清楚她接近夢言的真正目的么? 綺妃的笑容滲出幾分苦澀,不等她開口,君墨影又道:“從前是看朕不喜,所以疏遠,如今難不成是見朕喜了,所以再次接近?” “皇上,臣妾絕無此意!”綺妃一驚,慌忙搖頭,“臣妾知道,皇上不是隨便一個人就可以左右的,怎么可能存了那種心思?” 君墨影眸光微微一凝。 “那若是朕告訴你,偏偏夢言就不包括在那隨便一個人里面,你還會這么說嗎?” 綺妃心口一顫,腿軟得差點從凳子上滑下去。 不包括?怎么個不包括法? 其他人都是“隨便一個人”,只有夢言不是嗎? 她緊抿著唇:“皇上明鑒,臣妾知道皇上最討厭后宮里的齷齪,絕不敢存有那樣的心思。至于淺妃,臣妾素來都是把她當meimei看待的,當初之所以不敢和她多有接觸,也是怕那特殊照拂會給她招來奴才們的紅眼,最后反而害了她。如今沒了這份擔憂,臣妾才敢……” “行了,朕只是隨便問問,你不用這么緊張。”君墨影緩下神色,打斷了她。 綺妃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卻不禁腹誹:要是這也叫隨便問問,那刑部大堂里那些是不是也能稱作喝茶閑聊了? 過了一會兒,小太監們把晚膳撤了下去,綺妃自告奮勇地提出要給帝王沏茶。 君墨影準了。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竟已換了一套衣裳。 絳紫的水云衫,將她白凈的臉蛋襯得愈發透徹,黛眉斜飛,美眸晶瑩,嫣然一笑,媚態橫生。高聳的飛天髻簪著蝴蝶流蘇,增添了幾絲垂墜感。不似方才被風吹得那般微有凌亂,一看就是精心妝扮過的。她的手中還捧著一個茶托,上頭擺著一套青花瓷制的茶壺茶盞。 乍一眼看去,誘人心神。 君墨影卻是眸色淡淡地睨著她:“這么短的時間,綺妃究竟是去泡茶,還是去換衣服了?” 綺妃神色微微一滯。 究竟是去泡茶還是去換衣服了? 那當然是去換衣服了。這么短的時間,她怎么可能同時做兩件事? 顯然茶只是一個借口——為了讓她能好好把自己打理一番的借口。只是她沒想到帝王會這么直接就拆穿了她,那樣的語氣,就好像根本沒把她當一個女人看。 可事已至此,綺妃也只好維持著僵硬的笑容朝帝王走過去。 “皇上……”綺妃嬌弱無骨地喚了一聲,不見帝王反應,便放下茶托,倒了盞茶給帝王遞過去。 君墨影接到手里,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平靜得仿佛看不出這個女人正在向他邀寵。 綺妃道:“今日天色已晚,外頭又涼,不若皇上就留在臣妾這里吧?” 君墨影眸色淡淡地掃了一圈大殿周圍,方才點頭:“恩,也好。” 綺妃驚訝地看著他,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帝王會這么輕易就答應了,害她準備好的滿腹說辭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正出神間,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動靜。 回頭一看,卻見李德通抱著一沓明黃的東西走了進來,恭敬地對帝王道:“皇上,今日的折子都已經拿來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綺妃面色倏地一白。 “恩,下去吧。”君墨影指了指書案的方向,讓李德通把奏折擱下,就讓他退出去了。 李德通臨走之前不由瞧了綺妃一眼,心里默默嘆氣。 也不知道帝王是怎么想的,明明看起來并沒有多高興,甚至平靜得讓人覺得勉強,那為什么非得留在華章宮呢? 不過帝王的心思,也不是他一個奴才能揣度的。 李德通走了以后,殿中只剩下兩個人,綺妃站在帝王身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媚聲道:“皇上都留在臣妾這兒了,還看這些奏折做什么?”她朝前跨了一步,眼看著就要貼到帝王身上去,卻不知帝王是巧合還是故意,正好轉了個身去翻那些奏折,綺妃愣是撲了個空。 “照綺妃的意思,朕若是待在華章宮,就該不理朝政、沉溺溫柔鄉?”君墨影嗤笑一聲。 綺妃眉心狂跳了幾下。 她分明不是這個意思,可今晚不管她說什么,帝王就像是故意要找茬兒一樣,處處挑她的錯。 不管了,豁出去了! 綺妃閉了閉眼,柔弱無骨的皓腕驀地纏上帝王的手臂:“臣妾哪里是這個意思?只是皇上這么許久不見臣妾,難道都不想臣妾的嗎?”她委屈地道,“臣妾可是想皇上想得緊呢。” 君墨影眉頭幾不可見地一擰。 轉了個身,不動聲色地拂去那雙手:“朕近來國事繁忙,今兒個要連夜將這些奏折批完才行。” “皇上……” “綺妃,朕一直以為你是個識大體的。”君墨影沉了聲音,眸色逐顯冷冽不耐。 此話一出,綺妃還能說什么? 方才的所有幻想盡數破滅。 再多說一句,那就是她不識大體、不分輕重,只怕帝王現在能給她來個掉頭就走! “是臣妾逾矩了,還望皇上恕罪。” 綺妃福了一禮,苦澀道:“既然皇上有正事要忙,臣妾就不打擾了。只是皇上也得注意著身體,別太辛苦了,早些歇著。華章宮地方雖小,也請皇上勉為其難將就一晚吧……” 君墨影淡淡地“恩”了一聲:“你去歇著吧。” 綺妃進了內殿,君墨影才一撩袍角,在案前坐下,深邃的夢眸中暈開一絲暗芒。 夢央宮燭火瑩瑩,已入深夜,內殿里的人卻依舊翻來覆去地躺在床上沒有睡著。 夢言望著床頭那一掛風鈴,氤氳的燭火將她的小臉照得晦暗不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今天這床似乎格外冷,哪怕屋子里還生著暖爐,厚實的被褥裹在身上,她的一雙腳卻依舊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此時此刻,只有一句話能形容她的心境——習慣真他媽是個可怕的東西! 夢言深吸了一口氣,闔上雙眼,強迫自己入眠。 這個世上,沒有戒不掉的習慣,只有除不去的心魔。 又在床上翻滾了一會兒,她猛地翻坐起來,扯了件袍子裹在身上,踢著繡鞋跑到桌邊去喝水。 拎起茶壺直接往嘴里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夢言險些沒被嗆著,涼透的茶水一路從嘴里沁入心脾,冷得她直打哆嗦。 “娘娘,您還沒有睡嗎?”外頭守夜的宮女琳瑯聽到動靜,怕她有什么需要,走進來問她。 夢言迷迷糊糊地擺了擺手:“我起來喝個水,不用管我。” 話音剛落,就聽到“咚”的一聲——暖爐被她踹翻了,痛得她立時蹲下去捂著自己的腳。 琳瑯一嚇,連忙跑到她身邊:“娘娘,您怎么樣,有沒有事?快讓奴婢看看。” 夢言強忍著疼痛,咽了口氣,齜牙咧嘴地擠出一句:“我沒事,你扶我去床上躺著吧。” “是。”琳瑯連忙依言照做,好不容易攙著一瘸一拐的夢言回了床上,又趕緊出去找人來收拾地上那爛攤子。 大半夜的鬧出這么大動靜,夢言又羞又惱又愧,見冬陽也來了,便讓她好好賞了這些人。 只是沒想到,把所有的事情交代完之后,冬陽又回來了。 “娘娘還好嗎?”冬陽擔憂地看著她。 夢言聳聳肩:“剛踢到的時候是還挺痛的,不過現在好了。你不用擔心,明個兒起來肯定就沒事了。” 冬陽知道主子這是在裝傻呢,這么清明的一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可是主子不想說,她這當奴婢的也不能強迫啊,只好住嘴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娘娘一會兒若是再想喝水,就傳奴婢進來,別自個兒起來了,冷得慌。” “恩,我知道。”夢言是覺得沒必要為了喝個水還特地把人叫進來,只是見這丫頭如此嚴肅,為了讓她寬心,只得點頭答應。 冬陽出去的時候,還是微蹙著眉心。 起初她不知道皇上今晚是去了華章宮,只當皇上公務繁忙才趕不及過來。可是后來問了其他人才知道,原來龍吟宮的安公公來過了,說的就是這事兒。 難怪主子從晚膳起就不太對勁。 冬陽嘆了口氣,只希望明日皇上能來,好好安慰安慰主子,這件事兒可以快點過去。 可是冬陽的期望終是沒能實現。 到了第二天夜里,帝王依舊沒有出現,甚至沒派人來說一聲。 冬陽打聽到的消息是,帝王仍是去了華章宮。 奇怪的是,夢言睡了一覺起來就回歸正常了,該吃就吃,該樂就樂,再沒有任何讓冬陽覺得奇怪的地方。卻也正是因為這樣,冬陽心里頭更不是滋味兒了。 都說帝王心難測,現在看來,果然是半點沒錯。 前些日子還對主子寵愛有加,這才多長時間啊,竟然半點預兆都沒有就冷落了主子。 若非主子心寬,換了任何一個人,哪里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冬陽站在殿門口看著燭火下那道身影,似乎正專心致志地畫著什么東西,嘴角笑意清淺。 夢鳴宮。 太后高坐主位,神色淡淡地聽小太監稟報完帝王今日的行蹤,臉上的表情未有絲毫變化。 直到小太監退出去,她才輕笑一聲,看向憐汐:“你覺得皇上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奴婢不知。”憐汐搖搖頭,眼中盡是純然,繼而才驚訝道:“難道不是因為重新接納了綺妃,皇上才會如此的嗎?” “哀家倒希望是這樣啊。”太后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垂眸把玩著自己尾指上的護甲。 “只可惜,哀家不覺得綺妃有這么大本事。前腳才被皇上從夢央宮趕走,后腳就能把皇上請到她那華章宮去。” 既然皇上能在人前這么不給綺妃面子,那心里無疑是沒有這個人的。就好比對著夢言時候,皇上什么時候舍得讓那人有過半點不舒心,哪件事不是順著哄著的? 這么明顯的對比,要是她連這個都看不出,就白白在這深宮待了這么多年。 可若是對綺妃沒有半點好感,那皇上去華章宮的原因就真的值得好好探究一番了。 太后狹長的夢眼微微瞇起,神色愈發復雜。 憐汐斂了斂眸,詢問道:“那依太后的意思,皇上是為什么要這么做?” “哀家覺著……”太后突然輕笑一聲,幾分無奈,幾分深邃,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憂慮。 話只說了一半,就沒有再繼續下去,憐汐也不好再問。 但憐汐心里哪兒能不明白?只是因為擅自揣度帝王心乃是大罪,她才裝糊涂罷了。 要說皇上這么做的原因,單是她能猜到的就有兩個。 其一,綺妃頻頻去找淺妃,皇上肯定覺得事出有因,而這個原因又只能從綺妃身上下手。 其二,太后看淺妃不順眼,昨日找綺妃的事兒皇上肯定知道了,所以自然而然地,皇上要轉移太后的注意力,同樣的,也是轉移后宮其他女人對淺妃的注意。 無論是哪一條,都跟夢言脫不了干系。再說明白點,那都是為了保護夢言。 或許還有其他原因,只是那都已經不在她的猜測范圍之內。 都說自古帝王皆薄幸,在淺妃出現之前,她信。他們的皇上不也是個冷情之人么? 可是現在…… 憐汐垂下眼簾,掩去眸底深處一閃而逝的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