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這個道理幾乎是亙古不變的。

    此番帝王南巡，雖然時間不長，可帶去的嬪妃也就那么兩個。

    對于失憶后圣寵正濃的“夢婕妤”，有些人了解得還不是很多，可曦妃卻算是曾經(jīng)的風(fēng)云人物，此時此刻，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眾人的眼中釘、rou中刺。

    “呀，曦妃jiejie怎么一個人坐在那兒不說話？”

    一道涼涼的聲音將眾人的注意力全都引到了曦妃身上。

    立刻有人接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曦妃jiejie這次伴君出駕，風(fēng)光無限，哪里還瞧得上我們這些平日里連皇上的面也見不著的人？”

    這酸溜溜的語氣，就像一把尖刀直接扎在了曦妃的心窩子上。

    伴君出駕？

    風(fēng)光？！

    曦妃臉色發(fā)白，抿著唇勉強笑道：“容妃meimei說笑了，大伙兒都是一同入宮的好姐妹，平日里就該互相照拂著，哪有什么瞧得上瞧不上一說？本宮方才只是在想一些事情，這才沒有聽見姐妹們說話。”

    若是以往，她必然不屑解釋。

    可是如今，圣寵不再，就連太后對她也是看似關(guān)切、實則愛搭不理，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再去樹敵。

    “想事情？”容妃掩著唇笑了兩聲，眼中尖銳的嘲諷怎么也掩蓋不住，“是想南巡時候發(fā)生的事嗎？不如jiejie也和我們說說，好讓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姐妹們都開開眼。”

    曦妃臉上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

    她死死攥著手心，呼吸不暢，就連嘴唇也幾不可見地顫抖著。

    良久，突然長嘆了一口氣，哀婉道：“難道姐妹們真當本宮是出去游山玩水了嗎？”

    眾人愣了愣，一下子沒從她這種語氣中緩過神來。

    “jiejie這話是什么意思？”還是綺妃最先開口，擰著眉頭，腦子里閃過一絲不好的預(yù)感。

    “能夠伴君出駕確實是本宮莫大的榮幸，可是姐妹們只看到本宮表面上的風(fēng)光，又有誰了解本宮心里的酸澀苦楚？”曦妃狠狠咬著牙，才吃力地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此番南巡，皇上原本只打算帶夢婕妤一人前去，若非太后擔(dān)心夢婕妤的身子無法好好照顧皇上，哪里還有本宮插一腳的余地？”

    她垂下眼簾，苦澀一笑：“即便是這樣，皇上眼里也只有夢婕妤一個人，何曾看到過本宮？真要說起來，本宮這個妃子，地位還不如一個婕妤呢。”

    此時此刻，她就連丟了面子也顧不得，一心只想把整個后宮的火力都往夢言身上引。

    依照皇上現(xiàn)在的態(tài)度，憑她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對夢言怎樣的。

    可她就不相信，后宮里這么多女人，就沒一個能對付得了那個小賤人！

    眾人萬分驚訝。

    這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曦妃？

    這樣自艾自憐的話竟然會出自她口中？

    盡管有些人看穿了曦妃“借刀殺人”的心思，可皇上盛寵夢言這一點卻不可能是憑空捏造的，否則依照曦妃那種心高氣傲的性子，不拿來顯擺就不錯了，怎么可能這么貶低自己？

    所以在座的那一個兩個都不淡定了——哪怕知道這是曦妃的一個計，可乍一聽這種話，誰也無法控制心里那股翻涌而起的嫉妒啊！

    恰在此時，一道米白色的身影直直撞入眾人眼簾。

    瞧那紅光滿面、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這么冷的天兒，她卻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暖如朝陽！

    最氣人的是，她身旁跟的還是龍吟宮的丫頭！

    還沒進門，白露就給夢言指了她的席位。

    按照位份來說，夢言只是個婕妤，所以席位自然在眾妃嬪最下首的地方。

    白露一開始還擔(dān)心她會不高興，可是夢言朝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之后，非但沒有絲毫不滿，反而沾沾自喜。

    參加宴席嘛，最重要的就是吃！

    要想好好地吃，那就得不引人注目才行——顯然她已經(jīng)忘了，就算在眾目睽睽之下，她也能吃得酣暢淋漓。

    注意到殿中大多數(shù)女人的視線向她瞟來，神色中還帶著一絲不懷好意，夢言眉尖一挑，嘴角涼涼地勾了勾，然后挺直腰板、目不斜視地大步向前。

    女人啊女人！

    都是跟曦妃那個討厭鬼一樣的女人！

    可是走了沒幾步，膝蓋上猛然傳來一股驟痛，夢言“啊”地一聲就軟了腿，整個身子都朝前撲去。

    眾人一驚，這路走得好好的也能摔倒？

    旋即又是一喜。

    活該！

    瞧她得意成那樣兒，還沒進殿呢就笑成那副鬼樣子，齜牙咧嘴的，半點規(guī)矩也沒有，真不知道皇上看上她哪點！

    活該摔死她！

    眼看夢言就要毫無形象地摔個狗啃泥，白露臉色一變，想要過來攙扶也來不及——她沒有跟著一起進殿，此刻距離夢言已經(jīng)不是一步兩步，根本趕不上。

    就在夢言哀嚎“完蛋”的時候，一溫暖有力的大手驀然拖在了她的腰間，一把將她拎了起來。

    “性子咋咋呼呼的也就算了，怎么連走個路都毛毛躁躁的？”

    一道慵懶的略含揶揄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夢言剛開始還以為是君墨影，一聽聲音就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來看著他。

    男人唇角微挑，偏白的臉色看起來有幾分羸弱，墨色長發(fā)肆意披散，只用一根月白的發(fā)帶微攏于腦后，那雙惑人的桃花眼中正閃著晶亮的光芒。

    “你……誰啊？”夢言完全被他熟稔的語氣嚇到了。

    難道是她失憶前認識的人？

    男人笑而不語，視線徐徐落在地上那顆核桃上面，含笑道：“難道正和殿平時都沒人打掃的嗎？平白無故地有顆核桃躺在這兒也沒人處理？”

    夢言一聽這話臉色就變了，皺著眉往地上一看，可不就是顆完整的核桃？

    奶奶滴，這哪兒是沒人打掃啊，分明就是有人看她不順眼，剛才故意用核桃打她膝蓋呢！

    那力氣大的喲，簡直了……

    她的膝蓋現(xiàn)在還痛著呢！

    “沒事兒，我就不小心踩著核桃絆了一下。剛才謝謝你了！”夢言擺了擺手，無所謂地道。

    她并沒有把心里的想法告訴這個男人，雖然說，剛才要是沒有他扶一把，自己必然就摔個狗吃*屎了。

    男人眉尖一挑，真當他什么都沒看到嗎？

    不過他也沒有當場拆穿。

    這女人絕不是個忍氣吞聲型的性子，他完全不用擔(dān)心她受了欺負會把苦水往肚子里咽。道了聲：“沒事就好”，轉(zhuǎn)身往自己的席位那兒走了。

    曦妃一招不成，正是懷恨在心，準備好好諷刺夢言兩句——身為帝王的女人，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別的男人有身體接觸？！

    可她剛一張嘴，眸光正巧掃過男人落座的席位，臉色倏然一變，將要出口的話就這么噎了回去。

    那席位，可不就是今日接待的主角——南越太子的席位？

    男人方才對夢言說的那幾句話她全都聽到了，第一句就是“性子咋咋呼呼的也就算了”，這哪里像是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會說的話？

    分明就是相識已久啊！

    可夢言怎么會認識南越太子？她明明是西闕送來的美人不是嗎？

    一系列的疑問在曦妃心里盤桓，以至于夢言都從她身邊走過了，她也沒有跟對方說上半句話，更別提是最初設(shè)想的諷刺了。

    夢言沒有直接去自己的席位，而是繞了個彎兒走到綺妃面前，對著她盈盈一笑：“綺妃……jiejie，好久不見，我都有些想你了呢！”

    盡管不是第一次叫jiejie了，可夢言心里的疙瘩卻完全沒比上回好多少。

    “淺兒回來了。”綺妃點了點頭，也不敢在眾人面前跟夢言太過親昵。曦妃剛才那番話一出口，夢言已經(jīng)成了整個后宮的敵人。她可不能在這時候出什么岔子，讓人誤以為她和夢言是一個陣營的。

    夢言對她的想法也沒興趣知道，笑呵呵地和她閑扯了幾句，終于問到關(guān)鍵之處：“我最近身體不太好，想學(xué)點功夫來強身健體，綺妃jiejie可知道后宮里哪位jiejie會武的？”

    剛才打自己膝蓋的那個女人，肯定會武功！

    那樣的力道、那樣的精確程度，要是沒有長期積累的武功底子，這些弱柳伏楓的古代女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綺妃的神色頓時有些微妙，心道這后宮里唯一會武功的女人就是曦妃，可人家正對你恨之入骨呢，哪兒能這么窮好心地來教你？

    可是，水越渾，就越是她想看到的。

    “這可真是巧了，后宮里會武功的娘娘呀，說起來淺兒也是認識的。本宮估摸著你們的關(guān)系還不錯呢。”綺妃笑著指了指曦妃，“這一個多月的時間相處下來，想來淺兒和曦妃jiejie已經(jīng)很熟了吧？”

    熟？當然熟！

    夢言冷笑，何止是熟，那女人簡直恨不得把她煮熟了！

    這不，在君墨影面前還裝著一副溫婉如水的樣子呢，可剛一回宮，本性就立刻暴露無遺了。

    現(xiàn)在還想在這么多人面前讓自己難堪？

    灰常好！

    要是不好好地回饋你一下，豈不對不起你這一番良苦用心？！

    夢言陰惻惻地笑了兩聲，垂下眼簾，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精光：“多謝綺妃jiejie，meimei一定會和曦妃好好交流交流感情的。”

    最后“交流感情”那幾個字，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皇上駕到，皇后駕到——！”門口驟然響起小太監(jiān)的尖聲唱諾。

    正和殿中的眾人都不由自主地整了整神色儀容，恭敬起身。

    君墨影一襲明黃的龍袍邁入大殿，俊美無儔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冷淡淡，卻平添了幾分威嚴肅穆的氣概。

    當然，一般人不敢直視圣顏，除了夢言。

    而他身旁微靠后的方向，則是一身秋香色夢袍的皇后，端莊嫻靜，溫婉大方。

    “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

    叩首行禮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殿。

    “免禮，平身。”

    君墨影抬手，讓眾人都重新落座之后，往下首那張臨近的席位看了過去，“太子遠道而來，路途奔波，昨日休息得可還好？”

    “多謝陛下關(guān)心，本宮一切都好。”南宮徹的嘴角始終掛著一絲笑意，看似慵懶隨和，卻又帶著一股不可侵犯的涼薄。

    夢言這才知道，原來剛才扶她的那個“好心人”竟然就是今日的主角！

    可自己明明就是西闕來的，就算失憶了，忘掉的人里面應(yīng)該也不包括什么南越太子吧？那他剛才那種自來熟的態(tài)度是為毛？難道自己在西闕的時候也喜歡成天跑出去游蕩，所以無意中結(jié)識了此人？

    天啊，失憶這回事兒，實在是蛋疼！

    君墨影又和南宮徹寒暄了幾句，宴席正式開始。

    絲竹之聲徐徐響起，樂手舞姬們魚貫而入。當那一道道精致美味的菜肴被人端上來時，夢言的眼睛就綠了。

    好福利啊！

    不愧是對國賓的待遇，簡直是多看一眼就得流口水的料兒嘛！

    可是……

    一個，兩個，三個……

    嗷嗷嗷，為毛這些傳菜的小太監(jiān)一個兩個三個的都直接越過了她？

    她的翡翠珍珠鴨，她的蒜茸海參，她的熏肘花小肚……為什么都要離她而去……

    最后的最后，終于有人在她面前停下。

    夢言感動得淚流滿面。

    可是當目光觸及托盤中那些個水果小吃，還有胡蘿卜，清燉蛋，香菇炒豌豆……

    靠！

    夢言徹底怒了，奶奶滴太欺負人！

    雖然她只是一個婕妤，雖然她的位份有點低，但好歹這也是個盛大的宴席，多做她一個人的菜怎么了？憑什么就讓她節(jié)衣縮食到這個地步？

    夢言一臉仇視地瞪著面前的小安子。

    小安子欲哭無淚，為什么這種事兒就落到了自己頭上呢？

    龍吟宮里誰不知道這小姑奶奶是不能得罪的？可現(xiàn)在倒好，自己直接觸霉頭觸到她心尖兒上去了——任何時候，奪人吃食，十惡不赦！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小安子確信自己已經(jīng)被殺了千萬遍。

    就是在這樣的目光逼視下，他哆哆嗦嗦地擺完了托盤里菜肴，然后一溜煙兒地就跑了。

    夢言氣得頭頂冒煙。

    好半響，她終于郁悶地端起眼前那碗燉蛋，磨了磨牙，稀里嘩啦地把它吃了。

    雖然沒有rou，但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啊！

    何況這燉蛋的味道還是不錯的……

    “夢婕妤吃飽了嗎？”

    正在埋頭苦干的夢言突然聽到有人叫她，險些被嗆著。

    抬起頭面色不善地瞪向那聲源，就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子溫和地對著她笑，方才的嗓音也是淡淡柔柔的。

    夢言一時摸不清對方的意圖，就這么微蹙著眉心看著她，也不接話。

    對方并不在意，依舊笑容淡淡：“我很喜歡那道香菇炒豌豆，可是我這里沒有。若是夢婕妤不介意的話，我拿這盤蒜蓉海參跟夢婕妤換，可以嗎？”

    可以嗎？

    夢言當然是可以的！非但可以，還滿心歡喜呢！

    強忍著內(nèi)心的激動，夢言抿著唇，故意裝出一幅發(fā)愁的樣子：“那……那好吧！雖然我也挺喜歡香菇炒豌豆的，但是看在你這么想吃的份上，就勉為其難地跟你換了吧！”

    高臺之上，君墨影將兩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面色倏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