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看著陸太妃被拖下去,秦婉長長的松了一口氣。這次大行皇帝被秦儀活活氣死,即便沒有求情之事,陸太妃也必死無疑了。她來或者不來,都沒有任何改變。將此事料理后,眾人之間又是一片死寂,哀傷得連一句話也不曾有。 昨兒個得了消息開始,秦婉和宋夷光就一直在宮中,太皇太后也讓兩人各自回家去。才出門不久,宋夷光嘆道:“你不知,那日柳木頭讓我回宮去,說是要我回娘家,我很是不解,他卻十分強硬,讓我險些與他鬧氣。當夜就鬧出了秦儀逼宮的事,我在懿寧宮聽得前朝震天的喊殺聲,心中害怕得要命,心里恨死柳木頭了,我當時就在心里說,但凡我有命活著,出去就要跟他和離。后來叛軍進了宮里,衛珩和夏竟成率軍來了個關門打狗,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計。” “雖是計策,但皇伯父還是沒有受住打擊。”秦婉嘆了一聲,心下傷感,她心里總覺得有什么地方頗為怪異,但卻說不上來,低眉想了一陣,還是毫無頭緒,只是嘆道,“我如今倒是了無牽掛了,總歸和我有梁子的人都或死或廢,我也再無什么不平之處了。” 經歷過前世巨變,秦婉學會了不少事,最為要緊的就是向前看和珍惜眼前人。大行皇帝駕崩已然是事實,縱然心中傷感,但也無濟于事,不如更為珍惜當下,遠比耽于傷感重要。 秦儀和陸太妃都是當日被賜死,當日逼宮之事那樣沸沸揚揚,京中不少官邸都有叛軍闖入,更不用說普通民居了。是以闔京上下對于秦儀這亂臣賊子都是無比憤懣,賜死旨意一下,眾人無不拍手稱快。 大熙素有“父亡母在孝三年”的風俗,而這三年實則為二十七個月。但皇帝不同于百姓,倘若是二十七個月不理朝政,只怕舉國生變,是以皇帝的孝期為二十七日。為大行皇帝守夠二十七日后,秦桓行登基大典,尊大行皇帝為世宗,號“肅武帝”。又對誅殺秦儀叛軍的功臣論功行賞,衛珩和夏竟成分別被封為正二品輔國大將軍和從二品鎮軍大將軍,柳穆清也被冊為正三品中書令。 三人皆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已然官至如此高位,加之三人妻室都是有封號的貴女,偏生這三人還都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一時在京中傳為佳話。 在論功行賞之后,朝中迎來了一場變革。當日秦桓秦儀爭鋒之際,朝中不少大臣都站了隊,所謂成王敗寇之理,功臣自是有賞,站錯隊的,自然就是階下囚。只是好些看來與世無爭的高官接連被發落,委實是讓眾人始料未及。 一直到了臘月,這場轟轟烈烈的變革才漸漸進入尾聲。這日秦桓在重華殿設宴,早早的就親自領了衛珩等人往重華殿去,看了一會子歌舞,也就轉頭對衛珩笑了笑:“你且隨朕來。” 兩人先后進了偏殿,秦桓示意衛珩坐下,后者連連稱不敢,神色淡漠而陰冷,恰如一個將軍該有的戾氣。秦桓笑道:“叫你來也沒什么要緊事,不過是同你說說體己話。此處唯獨你我二人,你只當朕是你大舅子就是,何苦如此?”頓了頓,“婉兒臨盆在即,你多陪陪她,女人生孩子皆是兇險,她又是第一胎,保不齊心中害怕,多多寬慰她,別讓她有心理負擔,到時候反倒招致不順。” “臣明白,謝陛下關心。”衛珩只謝了秦桓,惹得后者笑盈盈的望著他,“衛卿于朕而言是居功至偉的功臣,若是沒有衛卿,現下登基的就不知道是誰了。朕心里,當然是極為相信衛卿,也是感謝衛卿的。” 他說得很慢,身為帝王,自然不會當眾說出這話來,是以只有在人后才會說上幾句。衛珩神色變也不變:“陛下是中宮嫡子,先帝親封的太子,大熙名正言順的儲君,即便沒有臣,如今繼位的也是陛下,輪不到罪人秦儀。” 一席話說得秦桓噙了幾分笑容,笑容漸漸大了,他朗聲笑了起來:“現在連衛卿也會說這等冠冕堂皇的話了,朕記得衛卿當年可是個不善言辭的主兒。”他負手而立,“衛卿成長了不少,現在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婉兒了,朕也放心了。” 衛珩靜默不語,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他愈發的沉穩,也學會了與人相處之道,唯獨一點,他一直不曾變過,那就是秦婉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秦桓望著衛珩,笑意愈盛,隱隱透出了幾分壓迫來。當年太子秦桓素來以仁孝溫和、禮義良善著稱,從未有過這樣的神色:“朕當婉兒是親meimei,秦儀伏誅,往后不會有人再欺負婉兒了,誰再欺負她,朕就要那人的命。” “臣也一樣。”衛珩抬眼對上秦桓的目光,身上肅殺之意平顯,半點不遜于秦桓周身威壓,“往后誰敢欺負婉婉,臣也一樣會要了他的命,不管他是誰。” “不管他是誰。”秦桓同樣加上了一句,笑容滿滿的樣子儼然是一個年輕帝王的溫文爾雅。正說著,外面內侍總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陛下,和寧郡主找陛下和衛將軍呢。” “你去吧。”秦桓淡淡說道,“朕一個人待一會兒。”衛珩頷首稱是,臨到衛珩出門之際,他又笑道,“衛卿還是朕的大將軍。” “陛下也始終是臣的陛下。”衛珩轉身向其一揖,開門出去了。內侍總管也進來,見秦桓笑意不減,低聲道:“陛下……” “他不會說的,婉兒什么都不會知道。”秦桓微笑,“他保護婉兒的心思,在朕之上。” 秦婉在外面剛站了一會兒,衛珩就出來了,將她納入自己寬大的斗篷:“讓你久等了,連鼻子都給冷紅了。” “你同皇兄說些什么?”秦婉扭了扭身子,肚子大得好像一個圓球,顯得身材愈發的嬌小,“皇兄自己不出來?” “更衣呢。”衛珩隨口胡謅了一句,將秦婉抱得更緊,柔聲說,“咱們且先去吧。” 能笑到最后,秦桓又怎會是個一路被秦儀逼到退無可退、甚至險些被刺殺身亡的太子?他是先帝親自教導出來的,治國經緯、帝王心術無一不精,他不是魚rou,他是刀俎,秦儀才是那案板上的rou,可笑他毫不自知。 懷中的秦婉笑得很美,因為即將做母親,她的笑容愈發帶有母性的光輝,又因秦儀伏誅,她一直心情很好,讓衛珩也很欣慰。大手撫著她后腦,衛珩在她額頭親了親:“我的傻丫頭。” 他知道婉婉從來沒有懷疑過秦桓,盡管到了現在,也依舊沒有懷疑過。她太相信秦桓了,相信到了不會生出任何懷疑的地步。 最是無情帝王家的道理,在天家的男人身上,從來都是真理。如先帝可以坦然的舍棄兒子,如秦儀可以逼宮氣死父親,如秦桓可以坦然將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作出他才是最無力的受害者的假象來。 自秦儀逼宮之后,衛珩就覺得秦桓并不如看來這樣的無助。一個能將逼宮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的人,真的會一步步被逼到絕境?答案不言而喻。何況此次對于朝臣清洗如此快準狠,說明誰是秦儀的人,他早就心中有數。 直到衛珩在京中,不經意看到了本該被羈押在刑部大牢的總領太監,一切才算是都明白了。 秦儀身邊的總領太監從一開始就是秦桓的眼線,換言之,秦儀的所有計劃,秦桓都是早就知道,甚至于一切的計劃,都是秦桓有預謀引導秦儀定下的。可笑秦儀自以為自己能夠順利擒殺秦桓,殊不知秦桓在暗處譏笑他自不量力。包括秦儀命人刺殺秦婉、秦儀仿造玉蟾嫁禍衛珩、滅了胡十三滿門……這一切的事,都是在總領太監的鼓動之下進行的,換言之,秦桓對于這些事,都是默許且推波助瀾的,他一直站在暗處,笑看著秦儀自作聰明。 他太了解先帝了,知道先帝疑心病一起就會令暗衛盯梢,愈發的推波助瀾,令總領太監鼓動秦儀派人刺殺自己和秦婉,順理成章給秦儀扣上一個刺殺儲君的罪名,引得先帝不得不料理秦儀。最后順勢讓秦儀逼宮之事引得先帝動氣,將一切罪名都推到了秦儀身上,自己還是那個得人心的太子,乃至于皇帝。 那張溫文爾雅的表象之下,殺伐決斷才是秦桓的真面目,為了皇位,即便是他視為親meimei的秦婉,他也可以坦然的利用。 看著秦婉笑盈盈的模樣,衛珩心中一片溫軟,只將她抱在懷里。正因為知道她不會懷疑秦桓,是以衛珩也并不打算將此事告訴她。試問秦婉若是知道了秦桓如此狠辣,保不齊會如何作想,一旦壞了自己身子,衛珩豈不心疼? 并不知他在想什么,秦婉歪著頭看他:“這是怎了?是不是皇帝哥哥欺負你了?” “怎會?”衛珩只笑,還未說完,就有一雙大手扶住秦婉的肩,嚇得秦婉險些叫起來,轉頭見是秦桓,撅著嘴躲在衛珩懷里:“皇兄嚇唬我。” “哥哥嚇你做什么?”秦桓好笑,屈指敲她小腦袋,目光緩緩移到她圓滾滾的肚子上,驟然噙了幾分笑意,“待婉兒生了小外甥,哥哥送婉兒一個大禮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哥哥不是善茬~ 144 包子 當日賓主盡歡, 并不知道秦桓和衛珩之間的談話, 秦婉倒也格外歡喜, 但因為孩子越發大了, 壓迫著肚子,到底也吃不了多少,只吃了小半碗粳米飯就不要了。不少人向衛珩敬酒,后者擔心著秦婉身子,只吃了幾杯就不再吃了。一直到了二更,宴席才漸漸散了。秦桓以消食為名, 親自將秦婉和衛珩送到了宮門, 才囑咐道:“你二人小心一些去,衛卿這些日子就好好在府上陪婉兒吧, 待婉兒生產之后,再去當值也不遲。” 衛珩輕輕“嗯”了一聲,秦婉臨盆在即, 他當然不能放下心來。隨著秦婉月份的增大, 他有時也不安穩起來,就想到夏昭華生產之時那被端出的一盆盆血水,愈發的不愿離了秦婉。現下秦桓再次說出這話, 衛珩沉吟片刻, 還是拱手施了一禮:“謝陛下美意。” “何苦說這些?”秦桓微笑,見秦婉打了簾子望出來, 也是笑了笑,“去吧, 婉兒等急了。”又對秦婉溫和一笑,“這些日子就好好養胎,別動了胎氣。哥哥明兒個指幾個有經驗的接生女官來,早早備下,免得到時候發動了手忙腳亂。” “多謝皇兄。”秦婉撫著自己圓乎乎的肚子,笑得羞赧。衛珩謝過皇帝之后,也就上了馬車,緩緩駛了出去,待馬車徹底淹沒在夜色之中后,秦桓才呼出一口氣來,轉身回了寢宮。 馬車晃晃悠悠,很快就將秦婉的瞌睡給勾了出來,歪在衛珩懷中打盹。衛珩則將斗篷罩在她身上,默默的盤算了許多事。自從和婉婉相識以來,已然足足過了三年。初識之時,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懷著自己的骨rou偎在自己懷里睡得香甜。他想過或許能憑自己的努力,讓衛家擺脫不被天家待見的命運,但也不想,自己能夠在朝中大放異彩,更能結交如柳穆清、夏竟成一樣的鼎盛家族的世家子。 當時的他,甚至沒有把握能夠勝過溫一楓。溫一楓生性陰毒,當日將秦儀視為棄子之后,便急不可耐的將其踢開了。倘若當日溫一楓一念之差,繼續為秦儀充當軍師之職的話,只怕秦桓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在秦儀身邊安插探子,遑論一步步走到總領太監的位置、甚至于左右秦儀的想法。到時候,誰勝誰負,都還是未知之數。 不動聲色的將秦婉抱緊了些,衛珩低頭,細密的吻落在她臉上,生生將秦婉給吻醒了。她睡眼惺忪的問道:“怎么?”迎上衛珩含著促狹笑意的雙眸,秦婉頓時惱了幾分,旋即道:“你這樣壞作甚?”還未說完,衛珩忽的低頭吻住秦婉,他口中還有稀薄的酒意,秦婉似乎也有些醉了,身子軟成了一灘泥,掙扎著推開衛珩:“你壞,才睡醒你就這樣欺負我。” “若是當日,婉婉先遇到溫一楓,婉婉會喜歡他,還是喜歡我?”衛珩不依不饒的抱她坐在自己膝上,柔聲問道,眼底涌出的笑意讓秦婉又羞又惱:“孩子都快生了,你還問這等混賬話。即便我先遇到他,我也是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