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戈拉斯輕輕嘆息，他伸手撫摸伊蒂歐的臉頰。

    “不止是你，他也很少見我。不僅如此，他甚至很少出現在王位上。”萊戈拉斯的語氣忍不住加上了一絲埋怨，“他現在每天悶在屋內喝酒，連管理國家都變得怠慢了……這些年來，國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推到了我的身上，可我剛剛成年，他這樣做，實在是于禮不合。”

    “這樣不好嗎？”伊蒂歐懵懂地問，“反正你日后也是要繼承王位的。”

    萊戈拉斯卻搖了搖頭。

    “他身上有國王的重擔，日后才可能因此有動力再次站起來。如果他不是國王了，才是真的沒有希望了。”

    伊蒂歐眨著眼睛，她很明顯沒有聽懂。萊戈拉斯又伸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

    “他的確最愛我們的母親，但一個父親最愛自己的妻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他輕柔地安慰道，“他是愛我們的，只不過現在他太過傷心，我們要諒解他，好不好？”

    伊蒂歐乖巧地點了點頭。

    “好。”她說。

    夜晚，萊戈拉斯站在窗沿前，注視著外面的森林與月光出神。他的好友——紅發的成年男性精靈賽爾維緩緩地走了過來。

    “在發呆？”他笑道。

    “在想我的父親。”萊戈拉斯說。

    賽爾維嘴角的笑容漸收。

    “怎么了，你又和他吵架了？”

    “不，因為伊蒂歐。”萊戈拉斯說，“他已經整整消沉三百年了。可在痛苦之中的不只是他一個人而已。他對我們都缺少關懷，我倒是算了，可伊蒂歐如此年幼，本來該是需要母親懷抱的時候，她失去了母親，如今卻也得不到父親的關愛……”

    賽爾維輕輕嘆了口氣，他實在是不想參與皇族的事情，可誰讓他和萊戈拉斯是好友呢。

    “陛下本就性格有些難以捉摸，王后在時還能勸說幾句，現在她去世了，陛下傷心過度，自然會比過去更甚。”賽爾維說，“你是長子，在這種時候，更要體諒他。”

    萊戈拉斯緩緩地坐在窗沿上，清秀的眉毛微蹙著。

    “他過去總教導我何為職責，現在自己卻忘記了。他是國王，也是父親，他怎么能逃避這一切，不聞不問呢？”他說，“我難道就不為母親感到難過嗎？可我不也因為他將凡事都推到我的身上，而每天忙碌嗎。”

    賽爾維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看你，簡直跟國王陛下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道，“你頭腦發熱時，也一樣油鹽不進，只顧著自己的情緒。”

    萊戈拉斯輕哼一聲。

    “如果我是國王，我一定會做得比他要好。”他說，“我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逃避，更不用說是疏于管理國家了。”

    賽爾維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好了，王子殿下，即使你如此有志氣，現在更重要的事情難道不是去陪陪你meimei嗎？”他說，“你也消消氣，我明天去找陛下申請，為公主再找一位年長的女性精靈照顧她。”

    萊戈拉斯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先去看望她。”

    ……

    精靈睡眠極少，并不需要像是人類那樣每日睡覺。只要沒有利刃和魔法等能夠少傷害rou體的攻擊，精靈可以永遠活下去。精靈原本是一種習慣了這種漫長生活的種族，可對于失去了母親的年幼孩子來說，每一個夜晚都是如此漫長。

    小精靈蜷縮在對她來說有點寬大的床鋪上，她蓋著薄被，在燭火下讀著一本精靈語的古書籍。

    身穿銀絲而織便服的萊戈拉斯腳步輕緩地走了進來。

    “在看什么？”他柔聲問。

    伊蒂歐將書放在床上。

    “在看世界傳記。”她轉而趴在床上，用手指為萊戈拉斯指向書中的圖畫，驚嘆道，“你看，這么多稀奇有趣的種族，我都從來沒有見過呢。”

    萊戈拉斯的手指輕輕摩擦書頁，他注視著那折插畫。

    “是啊，這個世界是多么的有趣。”他輕聲說，“僅在無窮無盡的深林里渡過幾千年的時光，真是有點浪費了。”

    伊蒂歐沒有聽出他的話外之音。

    “書上說霍比特人一天要吃八頓食物，他們不累嗎？”她好奇地說。

    萊戈拉斯露出輕笑，他伸出手輕柔地將自己年幼的meimei推平在床上，并且為她蓋上被。

    “好了，伊蒂歐。”他說，“你是不是到睡覺的時候了？”

    “我一個星期前剛睡過。”伊蒂歐說。

    “你要多睡覺，才能快快長大。”萊戈拉斯說，“明天我帶你去山下長湖鎮看看。雖然那也不及世界壯闊，但也算是有一整個小鎮的人類能讓你新鮮新鮮。”

    聽到萊戈拉斯這樣說，伊蒂歐的臉上才浮出笑容。

    萊戈拉斯吹滅高臺上的燭火，并且再次坐在伊蒂歐的身邊。

    月光從沒有玻璃的窗沿撒了進來，世界安靜，只有微風帶來了森林中昆蟲窸窸窣窣的聲音。

    “給我講個故事吧，哥哥。”小精靈閉上眼睛，模模糊糊地說。

    “好。”

    萊戈拉斯的手指輕輕地撫摸她的臉龐，他的目光柔和。

    “你知道我們辛達精靈的守護神獸為大角鹿吧？”他道，“據說，在數萬年前，我們這一脈的第一位女王——辛達瑞婭夫人與其他血脈的精靈一起生活在神居住的阿門州中，她不似其他精靈那樣喜愛與諸神交流，反倒是更熱衷于漫步森林與自然之中。”

    “她白天散步于森林深處，與動物們交流言歡，夜晚臥榻于樹林的懷抱，以群星為枕。晨曦來臨時，她坐臥在溪邊梳頭，看著繁星從溪中流走，朝陽從溪頭緩緩升起。她撈起一顆星星，出水的時候，星星變成花瓣，她便以鮮花之艷點于額間。”

    “辛達瑞婭夫人擁有著動聽的歌喉，每當她唱起歌來，群星黯淡、眾神與萬物都忍不住細細聆聽。”

    “有一天，她從神的居所出來，一邊走向森林一邊唱著婉轉動聽的歌謠，就在這時，她在嘈雜不休的森林中聽見了呼救聲。她跟著聲音走向森林深處，在水邊，她看到一頭白鹿倒在岸上，它的頭頂生長著漂亮巨大、猶如樹枝盤根錯節的長角。它的皮毛比銀月更加潔白，在陽光下閃動著波浪般的白光，不管是哪族巨匠，都無法雕刻出它的一絲一毫美麗。”

    “這個神都會為其傾倒的圣潔美麗的動物，就這樣倒在岸邊，它的后腿搭在水中，從河水的陰暗處有黑暗伸出緊附著白鹿雪白的毛發，勢必要將它拽入黑暗的水中。”

    “辛達瑞婭夫人趕了過去，她凝聚了樹林的力量，終于將白鹿救上了岸。原來，緊拽白鹿不放的是隱藏在虛無之地的厭恨之神，它是這世界上所有污濁與萬物心中黑暗面繁衍出的結合體，它被白鹿的圣潔吸引，便年復一年地藏身于神之州河底的淤泥里，終于等來了機會，對白鹿動手。”

    “事情敗露的厭恨之神憤怒地在河水中大罵。生活在阿門州中的精靈每個都是天性善良和平，更何況的眾神。沒有萬物內心的黑暗作支撐，厭恨之神十分脆弱。聞聲趕來的諸神消滅了厭恨，厭恨之神在消失前放下狂言，只要這世界上存在著一個活物，其內心中必然會有黑暗一面。只要黑暗存在，它遲早有一天必會復生。萬物不死，它便不滅。”

    “諸神平息了事端，而辛達瑞婭夫人救下了這頭有著巨大長角的白鹿。白鹿為辛達瑞婭夫人而傾倒，從此陪伴在她左右。”萊戈拉斯說，“即使眾精靈離開阿門州，返回中土世界繁衍生息，白鹿也與她不離不棄。所以久而久之，白鹿化身的大角鹿便成為我們一族的守護神。只不過……”

    萊戈拉斯抬起頭，他看到自己的meimei已經沉沉睡去，她閉著眼睛，呼吸平穩，淡金色的長發在月光下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萊戈拉斯勾了勾嘴角，他停下了故事，轉而無聲地起身，輕輕地退了出去。

    年幼的精靈熟睡著，全然不知萊戈拉斯的離開。

    在夢中，她走過一片樹林。這里的森林不似密林那樣被黑暗籠罩，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在翠綠的草地上。這里沒有巨大的蜘蛛，更不必擔心走錯路而誤入黑暗。

    小女孩捏起裙擺，她費力地邁過一個又一個盤根錯節的樹根，走著走著，她忽然覺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吃力了。她放下裙子，伸出手，入目的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指。

    她跑向河邊，河水清澈見底，她探過頭，水面上倒映的是一個成年女性精靈的面容，美麗、俊美——那是她想要趕快長大的未來樣貌。

    伊蒂歐撐起身體，她漫步在森林中，感受到了自己因處在自然之中，而從內心向外的恬靜與喜悅之情。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個呼救聲——她向著那個方向跑去，樹林從她的眼前訊速地向著兩邊散開，她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與森林截然不同的黑暗沼澤。她看到一頭如月光般雪白的鹿在沼澤中苦苦掙扎，高潔的毛發已經被污穢染臟。

    五歲的伊蒂歐不知所措，可她的身體已經動了起來，她的嗓子唱起溫柔婉轉的歌聲，森林震顫，動物齊鳴，一束熾熱的陽光照向沼澤，沼澤開始扭動起來，發出痛苦的尖叫。

    “又是辛達精靈——又是辛達精靈！！”她聽到沼澤痛苦憤怒地吼叫著。

    陽光越來越刺眼，伊蒂歐微微瞇起眼睛，過了幾秒，亮光不見了。伊蒂歐睜開眼，她看到沼澤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鳥語花香的翠綠草地，而白色的角鹿則是奄奄一息地臥躺在草地上。

    伊蒂歐走了過去，她跪坐在鹿的身邊，輕輕地撫摸著它那柔軟的白色毛發。

    白鹿緩緩地抬起頭，伊蒂歐對上了一雙智慧的、如深淵般沒有盡頭的黑色眼睛。

    “你救了我，辛達瑞婭的后人。”它說，聲音如春分時的溪水般動聽溫暖。它注視著伊蒂歐，它打量著她。有那么一瞬間，伊蒂歐甚至覺得它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她經歷過的事情。

    “謝謝你，瑟蘭迪爾之女。”白鹿說，“你阻止了一場災難。”

    “是啊，剛剛真是好險。”年幼的小女孩還在迷茫，成年的她便已經開口道，“你差點就會被沼澤吞噬。”

    “重要的并不是我，而是這背后所蘊藏的暗像。”白鹿道，“它還很虛弱，但它已經快要強大起來了。”

    “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它是世上的污濁與萬物黑暗的化身，萬物心中的負面越多，它便越強大。”白鹿的聲音透露著疲憊，“索倫日益強大，恐怕它會隨著黑暗勢力卷土而來。”

    “那怎么辦？”精靈公主微蹙細眉，“我可有什么幫得上忙的地方？”

    “辛達瑞婭夫人已消逝數萬年，如今已經沒有人能夠幫上忙。”白鹿聲音苦澀地嘆息道，“只能盼望即將到來的大戰不會磨滅其他種族的希望，愿他們心中光明永存。”

    伊蒂歐便不說話了，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著白鹿的背脊。

    “你剛剛的歌很好聽。”白鹿說，“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聽過了，你能再為我唱一遍嗎？”

    伊蒂歐點了點頭，她再次婉轉地歌唱了起來，歌聲柔和地傳播整個森林。

    白鹿緩慢沉重地輕眨著眼睛，細細地聆聽著。最后，它的眼里出現溫柔的神色。

    “你是一個擁有著純潔心靈的精靈，所以你才會有機會走入這片森林。”白鹿說，“我沒有什么可報答你的。這樣吧，伊蒂歐公主，告訴我現在最纏擾你的煩心事。”

    伊蒂歐緩緩地放下在白鹿脊背上的手，她垂下睫毛。

    “我的父親從母親去世之后便變得郁郁寡歡，縱酒不斷。”她說，“即使是現在他已經重新振作起來，卻也已經與我的兄長間埋下隔閡。我知道他的內心從未放下，他每日都在思念母親。”

    伊蒂歐輕輕嘆息。

    “我所求不多，只希望他能夠放下悲痛，好好地睡上一覺。”

    白鹿撲扇著耳朵，它看起來恢復了很多，它抬起頭，用鼻尖輕貼伊蒂歐的額頭。

    “你真是一個善良純粹的精靈。”白鹿說，“辛達瑞婭夫人生前有著天地動容的美貌、婉轉的歌喉，和撫慰人心的氣質。我別無所長，可夫人逝世后，我一直保管著她的部分能力。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終于明白，她已經無法再回來。”

    白鹿聲音黯淡，它停頓了一會，才繼續道，“既然如此，我便把辛達瑞婭夫人撫慰他人的能力給予你吧。只要你一直保持著現在純潔無瑕的內心，這力量便會一直跟隨著你。”

    “這是什么意思？”精靈公主疑惑地問。

    “當他人注視著你的時候，便會感到內心的安和。”白鹿說，“你也可以短暫讓他人放下負面情緒。這樣，你的父親至少能夠好好地睡一覺了。”

    “謝謝你。”伊蒂歐衷心地說。

    白鹿撐起前腿，緊接著，它動作優美地站了起來，伊蒂歐也隨她緩緩起身。白鹿注視著她，目光如長輩般寬厚仁愛。

    “我本不該生活在凡界，可辛達瑞婭夫人死后，我也沒有離開的辦法。這萬年以來，我已經很虛弱了，恐怕不能再時時盯看這個世界是否和平安康。”白鹿說，“伊蒂歐公主，我再給予你三個愿望。這是我僅剩的最后一點神力了。你銘記，這三個愿望可以實現任何事情，卻唯獨無法用此愿望為自己謀福。”

    “實現任何事情？”伊蒂歐吃驚道，“怎么可能？”

    “當然是可能的。”白鹿道，“不然，為什么厭惡那家伙數萬年來都纏著我？”

    “可我……可我還未成年，我覺得我托付不起這樣的重托。”伊蒂歐小聲說。

    白鹿如果是人的話，此刻一定會露出笑容。

    “我看人一向準。我相信你會成長為一個優秀正直的精靈。”它說，“而且這樣也好，厭惡不會知道我將這愿望的神力轉移給你，反而更加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