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指腹放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滑動著。宋念看完,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她,問:“怎么了?” 白栗不吭聲,只是看著他。干凈的眼睛里,滿滿的坦蕩。 “學歷什么的,都不重要啦。這人說的一部分的確是事實,我覺得那些沒必要提起。如果你因為我沒告訴你而生氣的話……” “我沒生氣。”白栗說,“我只是……” “她知道的比我都多。” “說不定是暗戀我的唄。” “就你自戀。” “等等,栗子。”宋念放下手機,目光晶亮,放低身子,去瞧她的臉。“沒生氣的話,那就是吃醋了。” 二人相對而坐,一人占了床的一邊。 白栗拿過自己的手機,漫不經心地說:“我沒有。” “沒有就沒有。”那你臉紅干什么。“那我來給你說說吧。” “嗯?” “有關我的一切。” 總有一陣溫暖的風,沒頭沒腦地將人引向十七歲。 他的回憶里, 甜蜜是占絕大部分的。至于那小部分的痛苦, 就像當初用刺圈住的心墻, 早就被時間風化粉碎。 即使江淮當面提起那個人, 他也只是心里愣一下,再也不似當年氣到恨不得撕爛別人的嘴, 甚至能夠意氣用事到翻臉不認人。 “我爸, 嗯, 現在我已經能心平氣和地稱他為我爸了。”宋念半躺在床上, 側過頭, 看著白栗的眼睛,平靜地講述他的過去。 “我以前就想著, 長大以后,要活躍在熒屏里。我想有人能看著我的戲, 度過一段又一段無聊的、悲傷的、孤獨的、焦慮的,或者快樂的時光。” “十七歲以前,我都是按照著父親的意愿生活著。他是我生命里榜樣般的存在。我想很多人都一樣吧。”他的眸光里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暖色系的燈光里,漂亮的眼睛有強大的吸引力。 “我以前最擅長讀書, 運氣好還跳了級。高中畢業那年直接去了國外讀書。我知道,想要說服父親, 讓他認可我要走的路,那么就得先完成我的承諾。” “我努力著去完成學業, 有時間就泡在圖書館里啃書,平時和人交流也是在討論學習。我努力成為父母眼中的驕傲。我當時都想好了, 等到30歲,有了人生閱歷和足夠的經驗以后,我再進演藝圈。” 白栗抿著唇,預感他接下來要講的故事,心酸而痛苦。她輕輕地抱住宋念,對他輕語:“后來呢?” “理由說起來挺可笑的。”宋念也伸手抱住了白栗。兩個人小聲地說著話,以各自能夠聽到的音量。 “那時候我像是在跟那個人賭氣,我偏偏不要順從他的意思去走人生路。我去找拍廣告的活,不厭其煩地給演藝公司自薦我的履歷。當然了,我沒告訴他們,我的父親是誰,也沒說我的海外求學經歷。那時候,我就是個高中剛畢業的混小子。” 所以,才會那么感激第一家看中你的公司,無怨尤地努力到現在吧。白栗想。 不是年少無知,也并非年少輕狂。只是,他沒想過人心如此險惡。那家公司如果不想毀了宋念,于他而言,還是如天堂一般的地方。 “你爸,到底做了什么不可原諒的事?” 宋念沉默了一會兒,嘲諷似地笑道:“他把私生女帶到我們面前,說要撫養她成人,因為那女孩的母親帶著錢一走了之了。那姑娘,只比我小三歲。” “那天我媽才知道,這人在結婚后不久,就出軌了,雖然他說那只是一場意外。呵,人生又經得起幾個這樣的意外呢?我媽忍受不了愛人的背叛,和我爸離了婚。” “我很難想象,我爸那些年表現出來的對我媽的好,都是演出來或者裝出來的。我覺得不可能。” “那一天,我接到我媽的跨洋電話,她若無其事地叮囑我好好學習。許是傷心過度,她按錯了鍵,忘了掛電話,我聽到了這輩子難忘的哭聲,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我或許永遠理解不了。” “我覺得不對勁,就連夜買了機票趕回去。我媽這輩子要強得很,她什么話都憋在心里,也從沒在我面前哭過。” “爸媽離婚了,他留了這棟別墅給我和我媽,還支付了一大筆贍養費。金錢有時候萬惡到極點。” “那段時光,我變得不像自己。我甚至還離家出走了,但對我媽借口說回學校好好上學。” 宋念松開白栗,輕輕地推開她,緩緩道:“然后,我遇見了你。” “我在m市的大街小巷亂晃,穿著高中的校服,偽裝成上補習班的孩子,卻從來沒拿過一本書。那地方,是那個女孩,也就是我爸私生女呆過十多年的地方。綠皮火車出了我住的城市后,停下的第一個站點。近得令人覺得可怕。” “我有時候挺佩服我爸,他就像愛情懸疑小說里的男主人公,巧妙地周旋在兩個女人之前,毫無差錯。” “我說過,你在我最痛苦的時候,出現在我生命里,仿佛就是一道光。” 白栗抹了抹眼淚,無聲地看著他,只是看著他。 她想起曾經在親戚家的陽臺,每日晨起執拗地吹口風琴,曲目還是一成不變的《紅蜻蜓》。 偶爾,悶了,還會對著空曠無人的街道大喊大叫。 “我想要走路有風,做真真正正的英雄。” “咸魚也有翻身的時候,所以千萬不要絕望不要喪失希望喪失激情。” …… 諸如此類勵志的話,幾乎成了每日必備。 那算是……她最中二的時候。那時候,夢想是拯救世界。現在想來,只有一句質問——傻不傻? 他偏偏還就被治愈了。 中二少女拯救失足少年吶。 “那你現在還恨他嗎?我是說……你爸爸。” 宋念搖搖頭,道:“無所謂了。” 還能心平氣和地說一句“我爸”,這代表宋念早就沒記恨宋頌國了。 …… 翌日清晨。 頂著黑眼圈的白栗起床洗漱好了,去客廳準備吃早飯。 她隱隱約約聽到個聲音在說話。 “啊,果然沒有袋鼠rou,就是如此寂寞啊。” 白栗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那人。 江淮正哼著小曲兒,給飯桌上的花換水。 這個女人,不一般。 白栗默默地在心里想。 澳洲的超市里能買到可供食用的袋鼠rou,白栗是知道的。但當一個大活人站在你面前,說她想念袋鼠rou的味道時,她的腦子里就會出現那些上竄下跳的動物,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她的臉上依然露出了,大學課堂里初次聽到澳洲外教說起這事時的那種震驚感。 江淮不經意地抬頭,看到石化中的白栗,笑道:“嫂子,早上好呀。” “黑眼圈這么重,是沒睡好么?”江淮打了個哈欠,放下手里的小水壺,站在桌邊揉了揉眼睛。 她朝白栗走過來,煞有其事地左右張望,最后仿佛確認安全以后,才對白栗說:“我昨晚也沒睡好,有點認床。” 這一點,白栗深有同感。白栗從震驚中慢慢回神,道:“第一晚是這樣,今天應該會好些。晚上睡覺前用點安神的精油,喝點溫牛奶,應該會有幫助。” 江淮突然握住白栗的手,神秘兮兮地說:“嘿嘿,我昨晚去上廁所,偶然看到念哥哥昨晚進你房間,今早才回來。我從剛才就在想,如果有了侄女或侄子,你們會給她取什么名字,可別像我的這么隨意啊,直接整一地域名……” 白栗:“……” 他們是蓋著棉被純聊天,聊到半夜兩點多不知不覺地昏睡了過去。宋念的睡姿堪比小學生,規范得不得了。二人各占一半江山,一夜相安無事。 她真的很想多說一句,宋念是君子。但是呢,好像更容易讓人想歪,便不說了。 “……這事吧,不急。話說回來,我覺得江淮這個名字,挺好聽的。”八字還沒一撇呢。 “謝謝你安慰我。其實吧,我覺得我名字挺一般的。可以前上地理課的時候,班上同學起哄,說什么長江淮河組合體,還說我一定有個哥哥叫長河。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笑點在哪里。” 白栗:“……” 說到名字,回回老師上課說要舉個例子,就有人望向她,然后笑著來一句“舉不起來”。 她也不懂笑點究竟在哪。明明她又不胖。 江淮嘆了口氣,托腮,說話尾音拽得老長老長。“好想念袋鼠rou啊——” 白栗感覺自己都跟不上江淮的腦回路了。 “你來澳洲,我請你吃。超好吃的。”江淮笑著勾住白栗的肩膀。 白栗:“……”澳洲可以去,袋鼠rou就免了。她害怕。:) “嫂子,能預支你兩個小時嗎?陪我去逛逛街怎么樣?來得急,我連行李都沒帶。” 白栗問:“那你前幾天怎么過的?” 她不是說,工作的事忙完了,順便來這兒看看的? 這時候,宋念和宋mama都來客廳了,江淮聽到動靜,小聲道:“待會跟你說。” “說什么呢?挺熱鬧的樣子。”宋mama問。 “沒什么。沒什么。”江淮擺擺手,說,“我和嫂子聊天呢。” 江淮接到江咚咚電話的時候,正在商場的試衣間里準備試衣服。 白栗的眼光和她挺相合的,兩個人選衣服比較輕松。 江淮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愣了足足有一分鐘。那鈴聲也不厭其煩地響了半天,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對方不會主動掛掉,等著她接,直到系統自覺掛斷。 “姐,有什么事啊?”之所以稱江咚咚姐,是因為她年長,輩分比她高一點。最重要的是,這女人就煩人家說她老。 江咚咚是江淮遠的不能再遠的親戚,高考時辦金榜題名宴才第一回見到。 那時候,她的恭喜里面像是帶著刀子。她從此記住了這個人,總覺得她說話綿里藏針,城府深。 “聽你爸說,你當律師了,在國外混得不錯。我們公司最近遇到點事情,想請個律師,不知道你能不能賣個人情?” “……?”江淮咬了咬下唇,這還是她頭一回聽江咚咚如此沒有底氣地說話。“姐你怎么知道我回國了?” 她既然打電話過來,顯然是有備而來。 “我問過你爸,她說你最近到國內出差,順便來玩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