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去世(二更)
一百五十九 此時已接近定昏。 我坐在正堂的楠木交椅上,屋子的四個角點(diǎn)著宮娥罩子的落地燭臺,身旁的高幾上放著個用白色帕子包著的鎖頭。 丫鬟婆子被我喊來時,大多都是一臉困頓、衣衫不整的模樣,有些仗著往日的情分想要開口討個巧兒,問我為何半夜叫人,被我冷掃了一眼,紛紛老實(shí)地站著去了。 我掃了一眼,見院子里的人大多都來了,只少了一位,問道:“徐嬤嬤呢?” 瑪瑙站出來:“嬤嬤今日吃壞了肚子,說是要來的遲一些?!?/br> “嗯,那咱們便等著她吧?!蔽依淅溟_口。 瑪瑙向來是個回看臉色的,見我這般,口風(fēng)一轉(zhuǎn),立刻說道:“我這就喊她,抬也給她抬過來?!?/br> 我喝了口茶,沒有開口阻止,她便扭頭喊了四個婆子跟她一起出去了,院子里的人見我這般行事,嚇得誰都不敢開口。 她們都知道往日里徐嬤嬤是最得我器重的,府里發(fā)下來的年禮,總是不忘她那一份。 略微又等了一會,門外傳來幾人的說話聲,徐嬤嬤扶著腰從月洞門走了進(jìn)來,瑪瑙她們隔她幾步遠(yuǎn),誰也沒有上前攙扶。 徐嬤嬤走到仆役們的最前面,跪著對我行禮:“老奴今日身子不適,讓夫人久等了,實(shí)在不該?!?/br> “……” 我看著她,沒有叫起,只輕聲問:“咱們主仆多年,徐嬤嬤,我可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不曾?!?/br> “那你是因著我日日讓你為我忙前忙后,心生不滿?” “不曾?!?/br> “我記得京城的時候,咱家過的清貧,我賣掉了大部分的嫁妝,你跟在我身后哭,我問你為什么,你說夫人日子太苦了,讓你心疼……”我慢慢的說著,搖頭道:“你明明知道,我是如何的器重你、厚待你,那時你隨口一句,我今日仍然記憶猶新。 對待身邊人,我從來都是心慈手軟,一晃眼,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我真不知是我變了,還是你的心雜了。你說呢?” “……” 我見她跪在地上,整個人都縮成一團(tuán),冷聲道:“徐嬤嬤,都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你對得住我對你的一片真心嗎???” 院子里一時間都是我的回聲。 反應(yīng)過來外院還有人,我將聲音放輕了些,將桌子上的帕子拿起來,道:“抬頭,看看這是什么。” “……” 徐嬤嬤低著頭,肩頭一抖一抖的,風(fēng)中傳來她的抽噎聲。 此時,又有兩個人從擋風(fēng)石后繞過來,匆匆穿過抄手游廊。 我問道:“查的如何了?” 琉璃和珍珠跪地道:“夫人,奴婢們查閱了您的庫房,發(fā)現(xiàn)有幾個箱子的鎖被撬開過,似是少了幾件器皿?!?/br> “賬本呢?” “在此?!?/br> 我翻開冊子,匆匆掃了一眼,見少的都是些貴重的小物件,于我來說不甚在意,只是這種如鯁在喉的感覺,著實(shí)是難受……勉強(qiáng)撐著一口氣,我道:“咱們是清白人家,做不來那等見官的丑事兒。唉,徐嬤嬤,你好歹也是伺候我一回的人,送去城外的尼姑庵,你當(dāng)如何?” “老奴、老奴都是一時迷了心竅……夫人,老奴我舍不得您……”徐嬤嬤終于抬起了頭,老臉上一片的涕泗橫流,哭的都沒了人樣。 我的眼眶也紅了,用帕子捂著嘴,別開頭不去看她,擺擺手。 “關(guān)柴房里去吧?!?/br> 一百六十 翌日天還沒亮,瑪瑙伺候我束發(fā)時道:“那罪奴昨夜里縊了。” 我一怔,扭頭看她。 瑪瑙將玉簪遞在我手邊,道:“聽說已經(jīng)讓人蒙了白布,送去城外的萬人崗了?!?/br> 一百六十一 徐嬤嬤死的干脆,卻讓我連質(zhì)問她的機(jī)會都沒有。 偷走的擺件里,有個香盒,里面放著用大紅金錢蟒軟墊托住的白玉碗,上面鍍著喜鵲登枝,是大人送我的,貴不可言,夠?qū)こ0傩粘院仁暧杏?,銀錢多少倒是可以暫且放在一邊,這東西可是從大人手邊留至我處的,我實(shí)在是怕給他惹麻煩。 故此,當(dāng)瑪瑙告訴我搜過了徐嬤嬤的屋子卻沒有找到銀錢或是典當(dāng)票子后,我深吸一口氣,提著裙擺,只能去前院找宋大人謝罪。 一百六十二 前院的人還沒走,我站在寒風(fēng)中讓角門的小廝幫我傳話,瑟瑟發(fā)抖地等了足有兩刻,才見他過來。 “怎么在這里站著,不去屋里?”他為我攏了攏披風(fēng)上的帽子,柔聲問。 “大人……”我張開嘴,怎么也無法把剩下的話說出口,同時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如今家中正值喜事,我這邊卻死了個下人,實(shí)在是難聽。 “瞧把你的臉凍的?!贝笕藢⑹治嬖谖业哪樕希Φ溃骸霸趺锤隙业闹杜粯?,一點(diǎn)都不會照顧自己?!?/br> 我干笑兩聲:“這不想著來見大人么。您的頭還疼不疼了?今日少喝些酒?!?/br> “還好,昨兒個辛苦你了吧?瞧著臉色這般不好?!?/br> “無礙的,伺候大人是妾身的福分……”我抿了抿唇,心一橫,決定還是自己解決這件事兒,不來勞煩大人了:“您快些回去吧,外面天寒,別吹著您?!?/br> 大人笑了兩聲,放下手:“還說我,你自己不也是凍成了冰塊?對了,聽說你院子里有人偷東西?” 我一驚,原來他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嗎?喏喏道:“是有這件事兒,我從娘家?guī)淼男鞁邒卟恢獮楹文昧诵〇|西,現(xiàn)在找不到了……我還想著來問問大人?!?/br> “嗯,不是什么大事兒,她那兒子在外面欠了債,如今還在城外住著,我已經(jīng)派人去了,過兩天就能把東西拿回來——如果還沒典當(dāng)?shù)脑??!贝笕寺唤?jīng)心的說完,把我整個人都攏在了披風(fēng)里,搖頭道:“你還是去耳房暖暖吧,我送你回去?!?/br> 我哪里還有心思想著自己冷不冷,只覺得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藏不住秘密,跟被人剝光了走在大街上一般,心頭砰砰地跳,擺手道:“妾身不冷。我……我自己回去便好,您不用擔(dān)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