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留侯扯動嘴角,“我這個形容,難道十分嚇人?竟連庭望都如此失態(tài)。” 沈慎一時竟不知該怎么說,留侯肯定猜到了后果,傷得多深多痛他這個當事者最清楚無疑。 果不其然,留侯抬手摸了摸臉,只觸到那些布條,頗為自嘲般道:“常被人唾棄臉面,這下,本侯當真是‘不要臉’了……” 他不怒不叫,反而讓沈慎心中更加沉重。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對留侯的感情竟和少帝有些相似,復雜難言,真正看他受重創(chuàng)后并不能感到多開心。 那是小人行徑。 “屬下……”沈慎開口,有些逃避的意味,“再去問問太醫(yī)。” 語罷就大步出去了。 留侯也不阻止,目光幽深地偏過頭,鼻間縈繞著厚重的血氣,卻讓他露出頗為奇異的微笑。 自此他將與半邊面具一起度過余生,世人都會知曉他顏面已毀,但到底是什么模樣,能不能恢復,只有他和李太醫(yī)清楚。 誰又敢直接掀開侯爺?shù)拿婢邅砬笞C? 此番雖受了些傷,但不值一提,他已達成所愿。 因留侯再次受傷,少帝決定早日回鑾,回京城好好處理那些亂.黨。 他是在得了暗衛(wèi)回報的消息后才下的決定,內容不是其他,正和阿宓身世有關。 一沓厚紙,不僅有當初先帝和喬顏來往密切的證據(jù),還詳盡記述了阿宓十三年所歷,略詳細些,連她平日在洛府一天吃幾頓都有記載。最初通過證據(jù)和阿宓的月份確定她確實是公主時,少帝有種大石終于落地的感覺,欣喜中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妙感。 他竟真的對親meimei動過心,假如庭望沒有及時道出身份,只怕阿宓如今已成他的后宮。 到底是達成所愿更讓人滿足,還是納入后宮后被人發(fā)現(xiàn)身份更刺激,少帝自己亦說不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真的是阿宓成了他妃嬪后再被他發(fā)現(xiàn)身份,無疑會被直接處死,他不可能讓世人知曉皇室兄妹通.jian這種丑聞。 危險的念頭一閃即過,少帝恢復笑容,如今他不過是個剛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個meimei的兄長而已,面對阿宓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想法。 不過目前到底只有幾個人清楚這事,在許多事沒有塵埃落定前,少帝還不能認下這個meimei。 除此之外,他總要先讓喬府知道他們曾錯過和做錯了什么才是。 御駕回鑾途中,阿宓沒有再得殊榮,安安靜靜地一直待在自己馬車上,偶爾沈慎會來看她,留侯因在養(yǎng)傷,她并沒有見面的機會。 偶爾她也會問兩句留侯傷勢,或是托沈慎送一瓶藥膏。沈慎微妙地發(fā)現(xiàn),留侯每次收到阿宓所贈藥物時竟是格外開心,且會讓他轉送大量回禮。 這讓他隱隱覺得不對勁,可又想不出理由。最終只能定論為,留侯對阿宓十分有好感。 心中驚訝的同時也生出絲絲警惕,留侯的在女色上的名聲可并非全屬編造,清清楚楚就是證據(jù)。阿宓能主動關心,說明留侯在她那兒印象也不錯,他需得讓這二人少些接觸為好。 唯一不受影響的大概只有啁啁一鷹,它在空中飛得自由自在無比愜意。沒了少帝束縛,它想看小美人時就下來溜達一圈,想念天空便振翅飛翔。 阿宓也許會不舍,但從不阻礙它的自由。 趴在窗戶邊兒,阿宓隨著馬車搖搖晃晃,偶爾抬眼看一看空中的啁啁黑點,不時欣賞周遭風光,回京的路途她大都是這么度過的。 卻不知有一人這幾日時常在暗中看她。 盯阿宓的不是他人,正是顯王世子李琰。 少帝要發(fā)作喬府和洛嫣,即便還沒有大動作,也有了風雨欲來的趨勢。暴雨降臨前,顯王府怎么可能沒感覺。 正好少帝如今也沒想再多掩飾,通過埋伏在少帝身邊的探子,李琰很輕易就知道了一切來龍去脈,頓時如被雷劈。 阿宓竟是他堂妹,他竟是對堂妹一直存有不軌之心。 無論從哪個程度,李琰都無法接受此事。差不多滿京城都知道他曾和沈慎搶人的事,且不論阿宓認祖歸宗恢復身份后對他的名聲會是多大打擊,就算那些人不知阿宓就是那人,不會因此懷疑他,他也不想看到日后阿宓會以堂妹的身份在他面前反復出現(xiàn)。 他不是少帝,少帝對阿宓只是初有好感罷了,能及時收回。李琰卻是覆水難收,或者說,他不想、也無法收回這種情感。 身邊有親信被他深沉的目光嚇了一跳,親信是知道阿宓身份一事的,忙道:“世子,世子?您怎么了?” “……無事。”李琰慢慢收回視線,同樣震驚于剛才閃現(xiàn)在腦海中的場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種想把阿宓關到某處,某個誰也不知他們身份的地方,她熟識的能親近的只有自己,這樣不會有人來奪她,他可以,肆意而為。 可他并不該如此的。 李琰低眸,像在審視自己。他亦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還能滋生出如此陰暗的想法。阿宓何其無辜,她甚至對他從來只有抵觸,唯有他,被三番兩次拒絕后卻仍不改,總是不自覺將目光凝去。 輕嘆一聲,李琰想,她大概是真的有魔力,或者說……是自己心底一直住著位不為人知以貪和欲鑄成的惡鬼。往日他能抑制,如今那壓制卻漸漸有了松動的趨勢。 但貪與欲鑄就的惡鬼,何人心底會沒有?假使不是如此,洛嫣如今就不會身在洛府。 得了李琰的消息后,喬省先目露震驚,甚至身體輕顫,他萬沒想到這個堂妹可能是假的。 洛城再被看不上,也是喬府的女婿、喬顏夫婿,誰能想到他竟會讓人頂替喬顏女兒的身份來到喬府? 正是因洛城這個令人信服的憑證,才讓喬府根本沒想過信物一類的事,如今想來,分明滿是破綻。 怪不得洛嫣如此沒家教,腹中無點墨,還總是為喬府惹下禍事! 喬省咽下口中腥味,如果不是世子提醒,回到京城后喬府再被陛下發(fā)落,定是茫然失措。可世子……又能提醒幫助他們幾回? 他已經(jīng)在世子眼中看到了極淡的厭倦。 喬氏,已不再輝煌了。這是喬省第一次如此清醒地認識到這個事實。 第61章 打架 金秋月, 桂香十里,阿宓手提木籃,踮起腳尖在那兒摘桂花。 歸京一月有余, 她連大人的面都沒見著幾回。偶爾深夜醒來碰見了,詢問之下也只能得到大人奇怪的目光,隨后就是無奈地拍拍她,“很快,很快便好。” 阿宓不知這很快是什么意思,她一個人甚是無趣, 但也乖乖地不曾糾纏, 便每日想著法兒找事做。 “翠姨,我想上樹摘。”阿宓回頭望一眼, 滿是躍躍欲試。 掃了眼她較為輕便的書童裝, 翠姨依舊繃著神色, “不行,姑娘家家的這樣做成何體統(tǒng),忘了翠姨怎么教的嗎?” “……喔。”阿宓滿目失望,悻悻地收回手。 她有些不明白, 以前翠姨從不拘束自己這么多,為什么這次回來就開始給她講什么儀容體態(tài)了。阿宓每次聽著打瞌睡,基本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或者被翠姨揪揪小耳朵再打起精神勉強應幾句。 烏溜溜的眼轉了下, 小聲嘟噥, “大人都說了阿宓不用學這些。” 聽見這話, 翠姨又好笑又氣,故意板起臉,“那憐娘到底是聽大人的,還是聽我的?” 眨眨眼,阿宓當真思考了下,又瞅見翠姨漸漸變黑的臉色,飛快軟聲道:“聽翠姨的,聽翠姨的。” 真是……越來越像個小機靈鬼兒了。翠姨失笑,拍掉她腦袋上沾的桂花,終究不忍心責怪,吐出口的話語便是,“想吃桂花糕還是泡茶喝?” “桂花糕!”不出她所料,又是小孩兒的第一選擇。 “好——那就……”話音未落,天空傳來長鳴,rou眼可見的黑點從上空直撲而下。 翠姨先是一驚,猶豫不定道:“是啁啁?” 跟著阿宓喊,她也有些習慣那只鷹的稱呼了,且也漸漸能收起懼意。 阿宓起初也以為是啁啁,可聽這叫聲總覺得有些奇怪,一時便沒上前。待雄鷹落地驚起灰塵片片,兩人齊齊咳嗽了幾聲,阿宓仔細瞟了幾眼,帶著翠姨往后退了幾步,“這不是啁啁。” 那雄鷹聞聲看來,還十分人性化地歪著腦袋,喉間發(fā)出和啁啁類似的“咕咕”聲。 阿宓皺眉,她已經(jīng)懂得啁啁一些聲音的意義了,這種“咕”是表明遇到危險或者準備攻擊時才發(fā)出的。 可是眼下周圍無人,如果真被這只鷹啄一口,她和翠姨肯定會……阿宓悄聲道:“翠姨,我們慢慢退,待會兒我喊的時候就直接跑回屋關門。” “……好。”翠姨握緊她,手心滿是汗,也看出了這只鷹來者不善。 說不定……就是和啁啁結了仇,然后循著它的氣息來找鷹算賬的。 阿宓凝著目光和它對視,兩人一鷹都在慢慢動作。秋風乍起,揚起陣陣落葉,卻并沒有吹散這凝滯的氛圍。 暗衛(wèi)已經(jīng)隱在幾丈處等候,只待那鷹暴起便馬上出手制服。他們是陛下遣來保護阿宓的,知曉她的身份,更清楚少帝對這失散多年的meimei的疼愛之心,她絕不能出任何意外。 千鈞一發(fā)之際,阿宓汗水都滴到了兩頰間,那只鷹也已經(jīng)輕輕抖了抖翅膀邁起爪子正準備撲來,空中又傳來一聲鷹鳴,巨大的身影如烈風般疾馳而來。 “啁——”的一聲,這鷹被啁啁猛地撲開,兩鷹瞬間到了幾丈外,翅膀糾纏在了一塊兒。 阿宓有點兒呆,事實上任誰看到這情景也會反應不及,兩只鷹……打架? 正想著,戰(zhàn)況已經(jīng)猛烈起來。外來鷹被啁啁激怒,脖子上的絨毛炸成了一圈圈,爪子有力地在地面站定,兇狠的鷹眸瞪去。 啁啁氣勢并沒有被壓倒,它們身形相差無幾,橫著爪子立在那兒差不多高。不過在阿宓眼中,自然覺得啁啁更加高大威猛些。 兩鷹起初并沒有直接撲上去就打,而是“啁啁——”“啁啁——”地對鳴了一會兒,說著誰也聽不懂的鷹語。后來許是沒談攏,兩鷹的翅膀都慢慢伸展開。 都是猛禽,雙翅展開都有一丈長,看起來著實驚人。而當它們蓄力對撲時,那動靜更是飛沙走石、驚天動地、羽毛亂飛。 不止阿宓和翠姨,連隱藏的暗衛(wèi)都愣住了,懵眼地看著它們迅速滾成了一圈對打,一會兒你扇我一翅膀,一會兒我啄你一口,倒是沒什么血跡,就是羽毛掉得厲害。 看到后面,阿宓已經(jīng)忘了要進屋躲避,而是蹲在那兒憂愁地撐著臉蛋觀望。這么打下去……啁啁會不會毛掉光,變成禿鷹啊? 禿鷹?阿宓情不自禁眨了下眼,好奇怪的稱呼。 翠姨也忘了緊張,許久喃喃道:“這么打下去,要出鷹命啊……” 阿宓有多喜愛啁啁,她是知道的。如果啁啁出了意外,阿宓不定得多傷心。 好在兩人的擔憂都沒成真,雄鷹之間爭斗大概沒有要命的說法,所以在啁啁一爪子把對方腦袋按下,并趾高氣昂地長鳴了幾聲后,那只鷹就不動彈了,只發(fā)出沮喪的“啾啾”聲,像是在說“躺平認輸”之類的話兒。 這樣,就算是結束了?阿宓有些猶豫地想著,那邊啁啁已經(jīng)昂起腦袋朝她看來,并且很快就挪開爪子奔來。 若是人,被打敗的那只鷹還有起來偷襲的可能,但放在鷹身上大概是不適用的,它們沒有那么陰險,就只是直起爪子站了起來而已。 啁啁自覺威猛無比,當著小美人的面打敗了另一只雄鷹。換一種說法就是,它已經(jīng)爭取到了雄鷹之間的交\\配權。 “啾啾,啾啾——”它縮著翅膀撲到阿宓懷里,邊用腦袋蹭邊叫,一半是展示自己的力量,一半是求夸獎。 阿宓也算頗為了解它,伸手幫它撓了撓脖子,再仔細一看,毛掉得太多,有些地方都能見著rou了。 “……傻啁啁。”她這么念了聲,自然是很心疼。大夫又不會給鷹治病,自己用的傷藥,也不知道啁啁能不能用。 啁啁滿不在乎,這鷹本就是因它而來的,當然要它自己來解決。如果它會說話,肯定要喊,受點傷算什么,這是英雄鷹的象征。 被打敗的鷹已經(jīng)一瘸一拐慢慢撲騰著飛走了,啁啁的傷卻不能放著,阿宓苦惱間,翠姨道:“去藥房那兒找老孫拿藥,就對他說是鳥兒受傷用的,他自然知道。” 阿宓眼眸一亮,翠姨笑笑,“去吧,我來把啁啁清理一遍,慢些,不急。” 阿宓還是跑著去的,心急之下走了小路,而那小路得經(jīng)過老夫人的佛堂外。 知道老夫人不喜被打攪,快到佛堂時,阿宓有意識地放輕腳步,沒幾步就訝異地發(fā)現(xiàn),佛堂外邊居然沒人守著。 這不對呀,阿宓有些納悶。有幾次廚娘沒空,她來給老夫人送的面,佛堂外面怎么都會留人守候的,老夫人年紀大了,不可以無人伺候。 如此思索間,阿宓耳邊傳來大人低沉的聲音,“祖母當真要如此?” ……是大人?阿宓遲疑,速度不知不覺間放得更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