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話出口,她自己都覺得這句話好笑,“你是哪府的?” 觀其衣著,不像單純的婢子。但也絕不是哪府的貴女,蔣行云這次被帶來行宮的所有女眷,眼前人并不在其內。 阿宓不答話,蔣府嬤嬤斥道:“我們姑娘問話不回,怎如此不懂禮。” 阿宓飛快瞥去一眼,抿著唇起身就要走,被攔下,蔣行云奇道:“我會吃人不成?” 若換了其他女子,也不會不放人。可蔣行云的性格向來風風火火愛憎分明,她還不是前世那個嫁給了李琰一年深諳皇室生活之道的世子夫人。 不過在阿宓眼中,她無疑還是那個給自己強行灌下毒酒的人。 就像最初重遇公子時一般,最想做的是逃離。 蔣行云是個愛美之人,不僅自己愛美,身邊的人也要漂亮,親選的侍女無一不是各有千秋,或嬌俏或溫柔。 眼下她看中了阿宓,這么漂亮的小姑娘,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每日擺在面前欣賞,也足夠令人愜意。如果身份和她所想的相差無幾,她準備把人要過來。 她性格天生霸道,如果不是這樣,前世就不會做出直接毒殺阿宓的事,今生也不可能因為一時脾氣而直接對李琰出鞭導致婚約作廢。 幾番逗弄,阿宓差點要哭出來。她對蔣行云有天然的懼意,這是上輩子帶來的,一時無法消除,且蔣家仆從都在周圍看著,她也無從逃離。 小姑娘眼淚汪汪的模樣也別有趣味,蔣行云對這樣的美人總是有格外的耐心,伸手點過阿宓欲墜未墜的淚珠,莞爾一笑,“這樣,告訴我你家主子是誰,就放你走,如何?” “……”阿宓別過頭,依舊不與她說話。 敢這樣對自己甩臉色的人還是少。蔣行云暗自思忖阿宓身份,客棧前忽然傳來不小動靜。 齊齊的腳步聲,還有突然停下的喧囂,像是有官兵開道。蔣行云沉下臉,已然想到來人身份。 天光似都被遮擋了大半,客棧暗下,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現在門前。 阿宓幾乎瞬間望見稍微落后的那道,眼眸一亮,“大人”二字被按在唇齒間,起身飛快朝那兒奔去。 沈慎同樣一眼注意到她的身影,神色微緩,已經做好了接住人的準備。正是此時,他身前閃電般突然竄出一人,阿宓結結實實地撞了上去,差點兒沒把鼻子撞壞,淚水唰得一下流出。 攔住阿宓的少帝面露得意之色,覺得自己身手實在迅速,也因此終于享受到了meimei投懷送抱的感受。 又小又軟,比他想象中還更勝一籌。 沈慎“……”地望了一陣,五官以一種奇怪的趨勢都動了動,最終什么都沒說。 “怎么了?”少帝懶洋洋擼著懷里小腦袋上的毛,“兩日不見,這么想朕?” 阿宓捂著紅通通的鼻子抬頭,完全沒想到是他,像小呆鵝一樣傻在那兒。 第57章 衣衫 阿宓對少帝沒有好印象, 當即就要松手離開, 卻被暗中使力留下, 不得不“抱”著他,那點掙扎的力道對少帝來說和撓癢無異。 蔣行云捺下疑惑的神情,行了一禮后站在旁邊沒有上前, 也無人注意她。 少帝其實困得很,他和沈慎快兩天沒合眼了, 不止是因為在行宮安放火.藥的刺客, 更因阿宓被擄走一事。他們期間接到過消息,道阿宓正是被同一批刺客帶走, 只怕她會受到磋磨, 和沈慎連著數個時辰都在一起搜山。 山搜了大半人都沒見著,反倒是回行宮沒多久就收到山下的消息, 道留侯和阿宓一起出現在了客棧。 消息不是留侯的人透露,但少帝叮囑了要注意的事, 自然有不少人暗中盯著。 既對留侯這惡劣之舉咬牙切齒, 也覺得阿宓這小東西沒良心, 就算不喜歡自己,庭望總是她天天掛在嘴邊的大人吧?轉眼就被留侯給忽悠跑了。 “陛下。”沈慎余光掃過周圍,上前一步, “先進去吧。” 正是敏感時刻,誰也不知道周圍有沒有刺客混在里面, 這次擺明了有內鬼, 雖然已經揪出了不少, 但也絕沒到可以放松的時候。 “嗯。”少帝頷首,半拉著阿宓去了客棧后的另一棟小樓,期間阿宓就一直偏著腦袋望沈慎,眼巴巴的小眼神兒看得他心中好笑。 如果換在之前,沈慎還會為少帝這樣的舉動擔憂,但現在阿宓已經是“公主”,不管這身份究竟是真是假,少帝已經認定了,就不會再生出別的想法。 他想抬手摸摸那腦袋,卻皺了皺眉,臂間傳來劇烈痛意。 少帝毫不留情嗤笑出聲,房內只留下幾個伺候的人,“都受傷了還逞能,這手不想要了不成?” 轉頭又捏了把阿宓臉蛋,“就別想著你家大人給你什么抱抱舉高了,胳膊腰腹都受了傷,想他廢了還差不多。” 大人受傷了?阿宓怔住,目光對去,男子的眼神中滿是安撫,仿佛在告訴她不用擔憂。 沈慎慣會隱忍,無論哪方面,受傷于他來說更是家常便飯。只要不是致命傷,他都能表現得若無其事。如方才一路下山,他硬是能不需任何人攙扶,一步步緊隨少帝走了過來。 “宣李太醫來——” “陛下。”沈慎不贊同出聲。 少帝知道他意思,可一點兒也不準備領情,“就算這兒真的還埋伏了刺客,你當自己有多大能耐?難道因為你安然無恙地在此,真正有賊心的人都不敢入內了?庭望,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朕身邊不乏忠士,你還是先養好自己的傷再談護駕吧。” 他這張嘴是一如既往的毒,因為阿宓在場,就難免多了些譏諷,果不其然引來小姑娘為她家大人暗暗不平的眼神。 再瞪也還是圓滾滾的,像只氣呼呼的小兔子。少帝心忖,并不怕阿宓會因此更加討厭自己。 論親情,少帝和留侯對待的態度截然不同。留侯喜好潤物細無聲,在不動聲色的溫柔中讓阿宓習慣自己的好,進而對自己生出好感。少帝卻明顯自我許多,他自小是被慣大的,只有別人討好他的份兒,還沒有什么值得讓他去屈尊委屈自己。 所以少帝對阿宓的好中帶了不少自我,他想如何對她好便如何對她,領不領受是她的事,要不要這么做則全憑他高興。好在他并非真正的殘戾之人,再任性也有個度,不然他的好阿宓還真有些承受不住。 李太醫見了這兩人都很淡定,從容給少帝行禮,掀起沈慎衣裳看了傷口便是一聲意味不明的笑,“沈大人好耐力,怕是這兒要斷了也不會吭一聲吧。” 說著,力道不小地按上那臂上幾乎能見骨的傷口,沈慎幾乎霎時落下一滴汗。 “李太醫……”阿宓著急地踮起了腳望,“你、你輕點兒。” 李太醫還有空暇地掃她一眼,也不知是安慰還是刺激,“放心,沈大人皮厚著呢,不會疼的。” 阿宓也只有對少帝才敢偷偷地又瞪又兇,因為這人實在太惡劣了,待李太醫是不會如此的,只能爬上榻跪坐在那兒,幫沈慎擦汗,問道:“大人疼不疼?” 眾目睽睽下,沈慎對上小姑娘心疼的目光,硬是從口中憋出了一句,“是有些。” 少帝李太醫:……不要臉! 果不其然,阿宓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可她不知道這時能做什么來緩解大人的疼痛,就用雙手幫忙穩住他手臂,抿著唇看著眼前觸目驚心的傷,輕輕道:“那大人不要看,閉上眼很快就好的。” 沈慎臂上的傷是昨夜所受,當時一直沒時間處理,還強撐著擊退幾個刺客,傷口與布料凝在一起,撕開時點點都是血rou。 阿宓忍著淚,雙手按在那兒也不移開目光。便是李太醫有幾次都忍不住微微皺眉,她依然是抿直唇不說話。 平日不言不語時,阿宓的眼眸時常是水光瀲滟,看上去格外精致漂亮。可她這般認真睜大了眼,便顯得黑白分明清澈無比,猶如稚子。 李太醫都覺得這姑娘的模樣叫人好笑又心軟,拿了藥粉遞去,“我年紀大了下手沒輕重,你給沈大人敷吧。” 阿宓呆了一呆,順手接過,“噢……” 反應過來后又道:“謝謝。” 還這么有禮。李太醫最喜歡這樣禮貌的年輕小輩,便在旁指點,“想要少疼,就用手按著這處——對,這兒是死rou,用力些不會痛的。藥是有些刺激,沈大人手會下意識地動,先拿布綁住,別放慢速度,慢了受的罪更多,對……” 像教導自家小徒弟般,李太醫難得這么有耐心。少帝在旁邊看的不耐煩,這老頭平日對著自己都沒這么溫柔過,該怎么讓他疼就怎么疼,這還有區別對待? 心中不平,可一對上阿宓額頭滲了汗水依然專注的神情,就忍不住歇了忿忿。同時不禁想道:若是朕受傷,她也會這么照顧嗎? 少帝如此思索,在李太醫剛指點好阿宓時招人前來,“朕也受傷了。” 李太醫一頓,上下打量了遍少帝,怎么看都覺得陛下的精氣神好得很,“陛下……傷了哪兒?” “諾”少帝挽起袍角,指著膝上擦出一排帶著血絲的傷口,“這兒。” 這……確實也是傷,還真不小呢。李太醫嘴角抽了抽,君為大,他任勞任怨地又打開藥箱。 少帝也是耐疼的,偏偏這次清洗傷口時就不停發出低嘶聲,又正好讓旁邊那兩人聽見。 阿宓倒是如他所愿地望來一眼了,可望過后移回視線,照舊在那兒幫著她的大人,問都沒問一句。 沈慎唇角微彎,已然想到少帝會有怎樣的怒火,可不得不說這種怒火……叫人身心舒暢。 陛下至今都還沒弄明白,阿宓吃軟不吃硬,就算暗地待她再好,表面總一副兇巴巴不討好的模樣,也難得她歡心。 幾番暗示都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少帝黑著臉想發作,想了想又忍耐下來,干脆眼不見為凈,出房溜達去了。 自此安前可真是對這位阿宓姑娘佩服得五體投地,能讓陛下這樣容忍憋屈還毫無所覺的人,當真是頭一號了。 屋內靜下,沈慎終于有時間問阿宓這兩日發生的事,阿宓自然無有不答。 幾句話后,沈慎遲疑,“……那人把你放在了何處?” “涼山呀。”阿宓慢慢回憶,“啁啁把我救出來,也還是在涼山山上,不過……和大人之前帶我去過的地方和行宮都不一樣。” 她道:“那兒有好多小屋,周圍的墻都和山壁很像,被很多樹擋住了。” 光聽這樣的描述,就知道那兒定是極為隱蔽的地方。行宮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居所,只能是那些人自己所建,且按這規模,短時辰是不可能建好的,至少得一兩月,再加上其他布置,用上小半年也不算多。 有一批刺客提前半年就埋伏進了涼山,且藏置了大批火.藥,只等陛下前來避暑。 只消一回想,沈慎就忍不住寒毛豎起。這樣的安排陛下和他就是死多少次都不冤,反倒是他們好端端站在這兒才令人難以置信。 難道那些人只為嚇唬陛下?這不可能。沈慎斂眸沉思,恐怕……他們此行的主要目標并非是陛下。 他招來秦書,“這幾日,那幾家有什么異動?” 秦書先瞥了眼在專心上藥的阿宓,緩了緩語氣道:“顯王妃受驚臥病在榻,這兩日顯王在照看顯王妃,世子忙于安排王府和喬府等事宜,并無特別。不過……喬府的洛嫣,倒是有人察覺她鬼鬼祟祟用了幾次飛鴿傳書,不知是否和此事有關。” 他又交待了另外幾府的情況,從暗中盯梢來說,都看不出什么可疑,竟是洛嫣的舉止最為奇怪。 在場秦書也清楚洛嫣正是頂替了阿宓身份被認回喬府的人,他還道有次截下了一封傳信,不出所料正是傳給洛城的,只是好像和此事依舊沒什么關系。 “上面寫了什么?” 秦書又瞟了眼阿宓,這次阿宓若有所覺的抬眸,見之疑惑地一歪腦袋,“怎么了?” “嗯……”秦書目光飄移,“也沒什么。” “有話便說。”沈慎打斷,順手拍了拍阿宓,“她不會在意。” 秦書只得把內容一五一十地交待。 洛城和洛嫣所求,不過一為權勢二為富貴。洛嫣對顯王世子的小心思幾次都落空,還吃了大苦頭,顯而易見,李琰這條路并不好走。 或者說,以洛嫣的模樣和智商,還不足以像他們想象的那般迷住李琰。 沈慎似有所猜測,眉梢微揚,“所以?” “所以……大人您不是想到了么。”秦書摸摸鼻子,“洛城對她提起了陛下及冠大選之事,讓洛嫣待在喬府好好學規矩禮儀,道以喬氏的名聲,定能把她送進宮。” “就這些?”沈慎倒是很沉著,不像秦書在拼命忍笑。 點點頭,秦書疑惑,“不然還有哪些?” 沈慎輕飄飄睨他一眼,“洛嫣來歷不明,洛城戴罪之身卻混入京城,與洛嫣同流合污混淆喬氏血脈,意圖入宮侍奉陛下。他們想要做什么,誰又能猜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