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在阿宓自己聽來沙啞但仍有聲的幾個字,旁人的耳中卻只掠進了幾點蚊吶般的聲響,根本想不到這是她在說話。 倒是沈慎沉默的背影似乎僵了下,依舊沒有望她。 就在侍衛要上前請她的時候,阿宓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突然一把拉住沈慎,斷斷續續地努力開口,“大人……我、可以,再、說幾句、話嗎?和您。” 秦書先大驚,沒想到阿宓這時候突然能說話了。轉念想到這被刺激的來由,又忍不住憐惜。 沈慎給了她這個機會,侍衛暫時先退了下去。 秦書先明白過來,如果都督當真不喜洛姑娘厭惡她喬氏女的身份,就不會給這說話的時間,給了,就說明有周轉的余地,都督心中恐怕另有思量。 阿宓的腿本就沒好,動作時一個不穩摔坐在了馬車內,她手還緊緊扯著沈慎衣袖,連帶他的身體也跟著一震。 她聲音沙啞,說話時依舊很疼,但已經順暢了一點,她想了會兒,用很鄭重的語氣輕輕道:“大、人……我、我不認親,可以、不要丟下我、嗎?“ 沈慎低眸,她的眼里有水光有害怕,唯獨沒有對他的怨。 “世子很喜愛你。”他道,“會待你很好。” 阿宓搖頭,她的嗓子太久沒說話了,有些受不住突然的刺激,忍不住咳了好一會兒,咳得臉蛋通紅,“阿宓只想、跟著大人。” 親情的概念對阿宓太遙遠了,除了翠姨那兒她從來沒感受過這種東西。外祖他們從沒能幫助安撫過阿宓半分,而是沈慎從山匪手中救下了她,如果沈慎真的讓她做出選擇,阿宓恐怕會毫不猶豫。 “當真?”這大概是幾日來沈慎對她最溫和的語氣了,自從他知道阿宓的身世后,就再沒正眼瞧過她。 “當、真。” 沈慎默然片刻,“先與他去顯王府。” 阿宓一愣,沒等她著急,秦書先聲解釋,“顯王世子今日有備而來,大人又已應下,意思是洛姑娘先和他們去,很快就會想辦法讓你回來。” “……真的嗎?”阿宓輕輕地問。 沈慎沒有口中回答,而是一手直接攬住她腰讓她站了起來,似乎是一種承諾。 阿宓明白了什么,她抿直了唇,定定地看著沈慎,“阿宓、等大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阿宓不會待在世子身邊多久的 如果要說為什么世子對阿宓會這么執著,可以理解為阿宓和樣貌和性格都是他的理想型,也就是說這是他的夢中情宓~ 第21章 王府 阿宓跟著李琰回了顯王府。 自從再次見到她之后,管事就沒有過好臉色。 李琰待阿宓的態度太特殊,便是那些有意獻好的世家貴女也不過得世子禮貌疏遠,一個小小的侍婢,何德何能? 世子這樣尊貴的人物,怎么能為區區女色毀了名聲。 李琰好像知道管事對阿宓有意見,根本沒打算把人給他安排。 他叫來府中管家,親自帶阿宓去了為她挑好的院落,叮囑道:“洛姑娘嗓子受了傷暫時不能說話,撥幾個細心體貼的照顧。若她對住處有什么不滿意,缺什么,都按她要求備上。” 說罷想了想,“把往日為府里做衣裳的裁縫繡娘都叫來,為洛姑娘四季各做些,都從我賬上出。” 管家滿眼訝異,到底沒表露出來,心底琢磨著阿宓身份,也在思忖要不要和王爺王妃說一聲。 李琰是顯王的老來子,顯王年事已高不怎么管事,顯王妃對兒子又慣來信任愛重,顯王府其實早已是李琰做主。饒是如此,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等方面,肯定還是避不過二老。 管家想的不僅如此,他記起前些日子王妃還在為世子相看世子妃,已經看好了人家,定親禮都差不多走完了,世子如今卻突然來這么一著…… 不出一年就要成親了,難道世子要在這種時候納妾?未免也太不給將軍府面子了。 大致安排好后,李琰低首看著至今也沒有理會自己的阿宓,露出略為無奈又縱容的淺笑,“阿宓著實不用在意,沈慎此人做出這種選擇再尋常不過。他曾照拂于你,我予他千金,已兩清了。” 依然沒反應,李琰并不急,輕柔拍了拍阿宓后就讓侍女帶她進了屋,腦中也想著一件事。他知道阿宓并不是真正啞了,所以想,什么時候去請個大夫或太醫來給她看看。 明明從一開始就沒聽到過阿宓的聲音,李琰卻總覺得莫名可惜。有時候連他自己也因為對阿宓的種種破例而驚訝,可每次一看到人,就又覺得那些小小的破例也沒什么。 他視線跟著阿宓進屋后收了回來,一時沒動,廣袖隨風微微搖擺,似在沉思,輕淡的神情讓管家不敢上前,只好下次再問。 阿宓被侍女扶進屋,又被輕柔褪了鞋襪,侍女道:“姑娘先前用的藥不好,愈合是快,但很容易留疤。世子讓奴婢為您取了宮里才能用的雪肌膏,保管三日內就不見痕跡。” 話里話外很有驕傲自豪,變著法兒夸顯王府,阿宓卻一直無動于衷的模樣。 說了好些話也沒得到半個眼神,侍女不禁悄悄瞥了過去,發現這位格外漂亮的洛姑娘一直在看窗外。 她笑道:“姑娘不喜歡屋里嗎?待會兒裁縫繡娘他們為您量過身形后,奴婢就帶您在府里逛逛吧。” 阿宓沒點頭也沒搖頭,侍女就為她拿了主意,忙完后帶阿宓在顯王府內走動起來。 顯王是先帝僅存的兄弟,李氏皇族向來子嗣單薄,除去那些旁枝末節的親戚,顯王府可以稱得上梁朝第一宗親,府內布局自然與眾不同,仆從腰板好像也比別處挺得更直些。 阿宓從沒來過顯王府,前世她被贈給李琰后就一直被安置在那處別莊,隔幾月會帶她出門游玩一次,地方也算不得遠,至于這顯王府就更不用說。 她沒有欣賞的心思,好像從被李琰帶回來后就失了神,總是時不時發起了呆,在侍女眼里就像個木頭小美人。但給人的感覺十分稚嫩柔弱,叫侍女每每開口都忍不住放輕語氣。 不僅侍女,其他偶爾路過的仆從都會有意無意飄來一點目光,好奇這位被世子帶回府中并交代要妥善安置的姑娘是誰。 顯王世子李琰在京城出了名的溫文爾雅,待女子都是君子之風,但他并不風流。京城愛慕他的閨秀那么多,至少不曾有人聽說過他和哪位有糾葛,阿宓的出現就顯得尤其特別。 這消息還沒傳到顯王夫婦那兒去,對阿宓有好奇心的暫時只有些下人,并不會對她有什么干擾。 入夜后,阿宓拒絕了侍女服侍,自己一人慢慢解衣沐浴。 不得不說,阿宓衣裳里裝了不少東西,除去耳墜在沈慎那兒,還有掛在胸前的血玉鐲和藏在腰間的匕首。這把匕首從沈慎贈給她之后就被她妥善保存著,這時候看到它,阿宓眼底不由浮現那日沈慎教她的情景。 她把匕首放在了靠著桶沿的凳子再看還是十分清楚,閉氣一沉,就把整個人都悶進了水里,沉了足足有十幾息才在忍受不住時浮出水面,發出激烈的咳嗽聲。 婢女聽到聲音,叩了幾次門詢問。阿宓不想出聲回應她,就也敲了幾次木桶,門外聽到聲響就不再問了。 阿宓趴上浴桶邊,烏發貼在后背裹住了他大半身軀。她目光凝在匕首上,突然拿起來,在指腹輕輕擦了過去。 滴答——幾滴血落在水中,瞬間被水沖淡,手都還沒感到痛意。 確實很鋒利。 起身后,阿宓想了想,把匕首擦了擦放在枕頭下。 她沒有什么力氣,遇事根本無法反抗,所以就需要借助外力,比如這把匕首。 慢慢擦拭濕發時,李琰輕叩了門,他道:“阿宓,我可以進來嗎?” 他在阿宓面前當真不像個王公貴族,根本不擺架子,這么體貼詢問的態度讓侍女直接驚訝地垂首,思量起這位洛姑娘今后的地位來。 阿宓簡單擦了發穿上外裳再去開門,李琰就站在離門檻一步之隔的房外,月光垂下,映得他有如濁世貴公子,清俊溫柔。 他和沈慎完全是兩種類型的男子,論五官精致程度,顯然李琰更勝一籌,在這種時候也顯得格外打動人心。 “怎么不留人伺候?”李琰這么問著,看了眼阿宓的傷腿,“傷還沒好,不可以任性。” 阿宓有瞬間的恍惚,這場景和語氣實在太熟悉了,讓她差點覺得自己還在那座別莊里,每天就等著公子來看自己。 入了門,侍女十分自覺地去扶阿宓,接過她手里的干巾細細擦拭。沒過一會兒,侍女就被李琰揮退了。 僅剩兩人在房內獨處時,阿宓顯得很是不安,手指又開始纏起了袖口,這是她的習慣性動作。眼眸垂著,睫毛一顫一顫,任誰也看得出她在緊張。 李琰卻沒出聲安撫,他目光緩緩地從阿宓的濕發轉到了她的手腕,白皙細瘦,像根脆弱的小竹竿,一折就斷。即使垂著腦袋,他也能看見面前小姑娘的半張臉,無一不精致,烏發白膚,沒有一絲瑕疵,燭火中美得懾人心神。 但李琰從始至終眼神都很平和,和沈慎帶著冷漠的沉靜不同,他是一種帶著欣賞意味的寧靜。阿宓是個很美的小姑娘,而他總喜歡美麗的事物。 “你父親在你離府后很擔心。”李琰用這句話開口,雖然他很明顯看得出洛城那更像是一種憤怒而不是對女兒離家的擔憂,“阿宓想出門游玩,為何不告訴你父親或我呢?姑娘家出門總有很多危險,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他們,阿宓知道自己會如何嗎?” 知道。阿宓想,如果不是遇到大人,她早已被人吃掉了。 “阿宓想回去嗎?”些許沉默后,李琰突然這么一句讓阿宓下意識抬頭,帶著抗拒地望著他。 對視片刻,李琰微微一笑,“看來并不想。” 無需特意去查,只從阿宓在府中被meimei欺負的那模樣,李琰就知道她過得并不好。唯一出乎他預料的是,這個小姑娘竟還有些敏銳,在洛城要把她獻給他的前一夜逃了。 李琰自認并不容易遭人厭惡,可在阿宓這兒,好像從第一眼起她就莫名地抵觸自己。這不免讓他疑惑,探究之心也更盛。 他的確很喜歡阿宓,但也絕不會在這時強迫阿宓做什么,李琰道:“我既不吃人,也不會輕易罰人,阿宓怎么這么怕我的樣子?” 阿宓不知怎么回,其實她并不討厭公子,之所以不想待在他身邊,大概是害怕再度重復那些在別莊的日子,也害怕再死一次。 嘗過了自由的滋味,她不想再被關在籠子里。 李琰耐著心思又溫聲與阿宓說了好些話,都沒有得到回應。明明紙筆就擺在旁邊,她卻好像完全沒注意到,而李琰從查出的消息中得知,阿宓是會寫字的。 他沒有絲毫不悅,至少表現的是如此。 最后準備起身離開時,他視線停在阿宓柔軟的烏發,啟唇道了句,“阿宓想再見沈慎一面嗎?” 話音剛落,阿宓的眸光就以rou眼可見的速度亮了起來,無需說,他也知道了答案。 李琰不明意味地輕笑了聲,“會有機會的。” 他踏出房門后,阿宓站在窗邊望著他背影,總覺得公子和記憶中的人不大一樣。 第22章 親人 轉眼間,阿宓已經在王府待了快半月。 李琰每兩三日會來看一次阿宓,或是與她用膳,或是簡單說兩句。 不得不說他極其擅于cao控人心,僅這么短短的時日,阿宓已經不像最初那樣躲著他了,偶爾也會寫些字回應。 在沈慎身邊時她說不了話,回到公子這兒是不想說話。阿宓覺得,有時當個啞女也沒什么不好。 看到阿宓落筆的時候李琰愣了一愣,笑道:“阿宓的字倒是與我左手手書很像。” 聽了這話后阿宓就有些心虛意味地故意把字寫丑些,字是曾經公子教她認教她寫的,自然和他的很像。 漸漸大了膽子后,阿宓寫道:【我想要翠姨。】 她和翠姨分開很久了,尤其是現在重新到了公子身邊,就更是想念。 李琰沉默了下,他其實早想到了這件事,但他以為阿宓一直不會向自己提,“是我忘了,明日就托人去沈慎那兒問一問。” 說完道:“阿宓想出門走走嗎?” 阿宓意外地看他,好像完全沒想到李琰會主動提出讓她外出。因為在別莊就是這樣,公子輕易不讓她出去,每次都要她用許多辦法祈求討好,他才會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