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李琰露出可惜的神情,“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將手中酒飲盡,神色淡然看著阿宓走回沈慎身邊,雖遺憾今日不能帶走阿宓,但也不至失望。 只要在沈慎身邊,總有能取來的時日。 兩人終于對飲了幾杯,都是海量,誰也沒有因此紊亂思緒。只是酒意上涌不免酣熱,李琰著人脫了外裳,雪青色錦袍更襯得他俊雅風流,不似尋常人物。 與之相對,沈慎從始至終表情都沒什么變化,眉眼間始終帶著令人不敢接近的冷然,并不像李琰那么放松。 如果說李琰是雅致的青竹,因清風鐘愛而格外愜意自然,沈慎便是沉郁的冰雪,從不領受熱情。 樓中靜立的侍女雙頰生暈,目光暗暗在二人之間流連,仿佛不知看哪位更好。 她們看不出平靜下的暗潮,周二卻時刻不敢放下警惕。終于,他的神經在看到李琰把酒杯捏在手中把玩時繃到了最緊。 碎杯為令?還是灑酒作令?周二古井無波的面容下風云翻涌,大腦飛快轉速,思忖對策。 現今自己和都督都沒有身體不適的癥狀,可見沒有中招,雅間里也未燃香,李世子會這么輕易就有動作嗎? “世子。”在李琰隨意把玩的杯盞差點不小心落地時,沈慎忽然開口,讓所有人抬眼望來。 沈慎平靜道:“下官突然想起留侯曾交待過的一句話,侯爺讓下官轉告世子。” “哦?”李琰很有興趣的模樣,微微傾身,“不知是什么話?” 沈慎對他耳語片刻,回頭管事就聽見自家世子的笑聲,舒朗隨性,眼底面對沈慎的寒光也暫時消退了,“得留侯所言,我定要去侯府拜訪一番才是,到時都督可定要與我同去。” 沈慎露出不輕不淡的笑意,再度和李琰對飲一杯。 等他們一行人離開浮生樓時,管事還有些反應不及,驚訝張口,“世子,就這么……放過他們了?” “我自有思量。” 管事仍想著方才李琰面對阿宓的情景,忍不住道:“世子不會是因那洛城之女改的主意吧?” 李琰沒因這句堪稱質問的話動怒,反而微微笑道:“就算是如此,又如何呢?” 管事啞然無言。 半晌,顯王府一行人亦出了浮生樓,上馬前李琰抬頭看了眼皎潔明月,輕道:“刀雖利,但如果沒有使用之人,也不過是把刀而已。” 踩上馬鐙的瞬間,李琰冷冷想著,最終的敵手,不過留侯一人。 回程中,周二輕聲與沈慎詢問,“都督早已經想到了今夜如何化解,還是只是……” 如果是為了一時脫身誆騙顯王世子,他擔心后患更大。 “侯爺確實交待過。”只是那些話他原本并不準備說而已,不過誰也沒料到在游城會撞上李琰,沈慎瞥過柔順坐在身邊的阿宓,“回去。” 馬車緩緩行駛,周二同樣又看了幾眼阿宓,心知回郝府后她必定要被都督審問。 他對這小姑娘并無惡感,希望她不要被嚇著才是。 果不其然,阿宓跟著回房就被叫到了沈慎面前。他微耷著眼沒看她,可安靜的環境能讓阿宓把心跳聲和對方輕叩桌面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去取紙筆。”還是沈慎先指示她,等阿宓準備好就道,“寫吧。”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像給阿宓壓了座沉甸甸的大山。他要的,必定是所有事的前因后果,從阿宓真正的身世到如何認識的顯王世子,假如其中再有欺騙,阿宓覺得大人肯定會直接把自己丟掉。 微抿了唇,阿宓思索后慢慢提筆,當然不敢再寫假話,可也不能說全,最終揀了些重點交待。 沈慎冷目看去,阿宓把洛府和如何認識李琰的過程寫了出來,并寫道【我不想被送人,所以逃出了府。沒有告知所在是不想被送回去,大人莫氣,可以罰我,但請不要丟下我。】 這事其實并不怎么值得沈慎生氣,他只是意外阿宓竟會認識李琰,這差點打亂了他今夜的計劃。 “生母呢?”察覺阿宓沒有提過母親,沈慎問道。 【母親很早去世,所以不得父親喜愛。】阿宓盡量言簡意賅,以免被看出什么。可她實在太不會隱瞞了,微微閃躲的目光和書寫間略有遲疑的停頓,都足夠讓沈慎注意到她還有些東西沒交待。 他心中有所猜測,未交待的部分應該就是想要去京城尋親的親人。京中有哪府和一個小小的商戶結了親?沈慎搜遍記憶都沒想到,所以料想應該只是尋常人家。 沈慎沒有用目光給阿宓施加壓力,他淡然注視著案上的紙筆,握住墨筆的手著實小,露出的一截手腕也纖細得不可思議,白得晃人眼。 那截手腕在因緊張而輕輕顫抖,像在等著他的審判,好決定她是生,還是死。 “已經應了,就不會再把你送回。”稍傾,沈慎這么說后,立刻就得到了小姑娘格外感激的目光。那雙明眸濕漉漉的,如果他說出的是拒絕的話恐怕當場就能哭出來。 沈慎沒怎么接觸過這種脆弱的小東西,完全不清楚阿宓這大起大落的情緒。 他哪會知道能夠離開洛府和不回到公子身邊對阿宓的意義,今夜沈慎當著李琰的面拒絕已經足夠讓阿宓驚喜了,這時他又十分“寬容”地原諒了阿宓,在阿宓看來他無疑是救下并護著自己的大好人。 大人看來只是個面冷心熱之人,阿宓心中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謝謝大人。】 寫下這四字后,阿宓用一種期待的眼神望著沈慎,但沈慎不明所以,并沒有理會到其中意思,只是輕淡地頷首,示意阿宓出去。 這顯然被誤會了,只見阿宓明亮的眼眸閃爍了下,丟下筆就高興地撲了過來,在沈慎還沒推開她之際踮腳在那冷硬的棱角軟軟地親了一口,十分小心又雀躍的模樣。 阿宓隱約已經知道這不是隨便能用來感謝別人的方式了,可這時候對著沈慎,她就是想再親近些。 柔軟的手還環在脖間,沈慎終于露出一絲奇怪或驚訝的神色,很不解阿宓為何又做出這種舉動,連秦書何時進來的也不知道。 撞見這幅情景,秦書又滿臉復雜地退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沈大人:我不是隨便的人 秦書(小聲bb):隨便起來不是人,阿宓才13歲還沒及笄啊 第17章 撮合 沈慎發現了,他的屬下態度變得有些迅速和奇怪,并非對他,而是對阿宓。 本來他們對阿宓感官就不差,秦書更是多有關切,而近日是愈發……照拂? 他們已經出了游城,正在往京城走的路上,一行人偶爾野外將就衣袖,更多時候還是盡量在日落前趕到附近城鎮或驛站。 正如今夜,他們到的是一座小鎮客棧,照例全包了下來,難得齊齊聚在了大堂用晚膳。 阿宓和一罐料粉作起了爭斗,那是她在上一個小城里受攤販蠱惑買下的,攤販巧舌如簧,道如果加了他家特制的料粉,就是石頭也能變成美味。阿宓被她說動,對這效果不疑有他,這不就要用上了。 那小罐蓋得嚴實,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勁兒去拔,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沒見一絲要松動的痕跡,還累得滿頭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實則哪個聽不到這兒的動靜?秦書與阿宓同坐一桌,直面這副場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養的貓兒,那貓兒對著裝了小魚干的瓶子也是這么撓的……撓了半天都沒能享用到美食,最后氣惱地喵嗚了聲就翹著尾巴走了。 當真神似。這么想著的他立刻就聽到了撞擊聲,原來是阿宓力使得太猛來不及收手,啪得撞在了桌沿,清脆的聲音聽著就疼。 阿宓疼得眉頭皺成一團,露出些許懊惱的神情,也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那料粉罐生氣,腮幫微鼓,就算是這樣也沒想到向旁人求助。 怎么這么笨,都不知道和都督說呢。周大等人覺得這小姑娘實在是蠢死了,不由都為她感到擔憂,年紀小身板平不說,連撒個嬌都不會,這還是個女人嗎? 哎,也不知都督看上了這洛姑娘哪兒。周大想著,如果知道都督有了近女色的意思,他肯定早就給都督介紹了。 以周大的直男審美來說,女子要有吸引男人的魅力,那必然要胸大屁股翹,還要聲音嗲會撒嬌,一句話就能讓人酥到骨子里的那種。阿宓的臉漂亮是漂亮,可光一張小臉好看有什么用?話都不會說,那瘦弱的小身板抱起來也嫌骨頭咯著疼。 沈慎不知自己面無表情的粗獷屬下內心有如萬馬奔騰般精彩,他被阿宓的動靜引得掃了一眼,沒放在心上,然后又隨意地望了一圈大堂。 其余人顯然誤會了他這眼神。 先是秦書低咳了聲,對阿宓伸出手,“我幫洛姑娘試試吧。” 阿宓乖乖遞去,用期待的眼神望著他,秦書對她微微一笑,然后一使勁,沒動。 再使勁,依舊不動。 秦書絲毫不見尷尬,十分淡定地把罐子再度給了周大,解釋道:“周大力氣大些,讓他幫忙吧。” 阿宓又乖乖點了頭。 這下不用別人提醒,周大瞬間有如神助地明白了同僚的意思,秦書雖然不如他壯碩,但難道會拔不開一個小小的木塞嗎?這不可能。 于是周大也很“努力”地試了試,喪氣攤手,“不行啊,這小破罐子怎么塞得這么緊。” 阿宓也跟著露出失望之色,她真的很想嘗嘗那種能把石頭也變成美味的料粉。在她還沒伸手把東西要回來前,周大直接遞給了沈慎,粗糲的嗓門道:“不如都督試試吧。” 沈慎早覺得他們這一串舉動古怪,具體怪在哪兒又說不清,眼下人都齊刷刷看向自己,他還不至于拒絕屬下這么個小要求。 伸手,微微一用力,拔開了。 “還是都督厲害!”周大十分自然地捧場,嗓音高到整個大堂都能聽到。其他人不像他那么夸張,但那神情動作就差給沈慎鼓起了掌。 再微低下眸子一望,就能對上阿宓又是高興又是敬仰的眼神,仿佛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沈慎:………… 再不明白他們的心思,他就白活這些年了。 不過他著實不知他們怎么會把自己和眼前的小姑娘扯在一塊兒,她不過十三,自己卻已經及冠了,他還不至于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慎生性不是會解釋這種事情的人,因此即使知道這些人心底在想什么,也只能都冷冷掃了一圈,許是覺得能起些震懾作用。 到底有沒有震懾到,也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連沈慎最初都沒看出這些人的想法,阿宓就更不知道了。在她簡單又容易開心的小腦袋瓜里,大概也只覺得這些人對自己又好了幾分,更多的原因,她不會去想的,也想不到。 當事兩人如此,這場誤會注定短時間不會消除。 與此同時,越逼近京城,沈慎就越需要思考一件事。 留侯要的美人該怎么辦? 阿宓模樣是夠格了,可是先不論她近日和他們關系的進一步,只她不能說話且治不好,沈慎基本就要把她剔除在外。 如果阿宓再長幾年,那時的容貌也許能彌補無法開口的缺陷,現在的她的確小了些。 秦書建議,“郝金銀一事辦妥,侯爺想必不會太過計較其他,不如……就此罷了?” 秦書仍有不忍之心,不想送人給留侯折磨,周二卻立刻反駁道:“不可,不能冒險。” 留侯是個很大方的上司,犒賞下屬從不手軟,但有時他也格外“小氣”。著人去辦事時,他看的往往不是你某事做得多好,而是你有哪些事還未盡善。 幾個美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難事。 周二道:“下一城屬下派人去梨園花樓打聽,買兩個瘦馬。” 只能這樣了。 沈慎也不愿花心思在這種事上,殺人他熟練,挑美人著實沒興趣。 他的一干屬下對此事同樣不擅長,最終由周二找的中間人給他們買了兩個年紀不大的瘦馬,一名清清,一名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