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個可憐的孩子。

    衛老爺嘆息一聲，剛才那兩個丫鬟的對話，分明是被這孩子聽在了耳中，她應當是不受寵的，院子破敗，丫鬟也如此輕狂，可能剛才那個一開始訓斥他人的丫鬟是唯一對她好的人。

    可又等知道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哄她手中的月銀，自然是很難過的了。

    沒想到嬌娘的meimei這么可憐。

    剛想到這里，面前突然朦朧起來，衛老爺看的頭暈眼花，剛踉蹌站穩了，面前突然下起大雨來。

    他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假山上，身邊，是那孩子正抱膝坐著在雨中哭泣，她的頭發都打濕了，臉色蒼白，也更加顯得臉上的紅印子顯眼。

    這是怎么了？誰打的她？

    衛老爺自己也淋著雨，低頭看著那女孩。

    突然，雨水沒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煙娘這是怎么了？怎么一個人躲在這里哭？”

    衛老爺精神一震，抬起眼來看向那個穿著淺粉裙裝的女子，她低著頭，目光滿是擔憂，面容年輕漂亮，即使就這么靜靜站著，也有一股溫婉的美。

    衛老爺忍不住的叫了一聲，“嬌娘……”

    兩人成為夫妻也有十幾年了，一開始他忙著念書，后來則是入了官場，之后總跟著上官出去做事，夫妻兩個聚少離多，又有那么多的瑣事，他都險些忘了，當初的夫人是何模樣。

    現在看來，當年的夫人，當真是沉魚落雁。

    衛老爺看著妻子，她白皙手上，正撐著一把傘，將抱膝坐在地上的meimei遮的嚴嚴實實沒讓雨淋到半分。

    他不禁贊嘆一聲，果然，他的嬌娘從來都是這般溫婉可人。

    衛老爺看著自己年輕的夫人將那喚做煙娘的小meimei帶了回去，她并沒有嫌棄meimei身上的衣衫臟污，而是親自領著她進了屋，拿了藥來輕柔的為煙娘的臉上藥。

    一邊上藥，她一邊溫聲問著，到底是誰打的煙娘。

    接下來，姐妹兩個很是過來一段開心的日子。

    她們做什么都在一道，有jiejie一口吃的，便會也給meimei送去，因為煙娘和大房這個長姐關系好了起來的緣故，原本總是欺負她的那些兄姐們也不敢再去捉弄這個小meimei，煙娘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在她心中，jiejie是第一重要的。

    她會因為jiejie的一個笑容而高興半天，也會因為她的一句夸贊而回了院子練習寫字到深夜。

    衛老爺看著不免有些羨慕，他與弟弟meimei雖然親密，但也沒到這種地步，弟弟倒還好，兩人年齡相差雖然大，但也不是大很多，只是他幼年時便調皮，到了現在也依舊不著調，讓衛老爺看了總是忍不住訓斥。

    meimei倒是乖巧，可年齡相差太大，衛老爺與夫人幾乎是將這個meimei當做女兒來養著，而meimei也像是將他看成了父親，有濡慕，也有敬仰，偏偏就是從不敢與他這個做大哥的撒嬌。

    倒是嬌娘，與meimei的關系一向很好，現在看來，她在未出閣時，也是如同關照子寧一般關照著家中姐妹。

    衛老爺又贊了一句，他的夫人果真品德高尚。

    姐妹兩個的好日子并沒有多么長遠，jiejie送了meimei一塊玉佩，那是她很心愛的東西，希望有了這塊玉佩的meimei可以在三房姐妹中不要那么被人看不起。

    可也正是這塊玉佩，使三房其他女孩心中越發不平為什么是這個婢生女能夠得到府中最受寵愛的長姐另眼相看。

    一次幾個女孩們準備好的意外發生了，meimei小心珍惜的，jiejie送的玉佩碎成了兩半。

    她不敢再去見jiejie，因為jiejie交給她這塊玉佩時，說過這是她的心愛之物，希望meimei可以保管好。

    可現在，玉佩碎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府中開始分家。

    meimei著急了，她想要去見jiejie，卻在去的路上被三房的幾個庶出jiejie攔住，她平時是不敢反抗的，可那天太著急了，她怕再見不到jiejie，日后就沒有機會相見了。

    也不知道是誰推了一把，meimei掉進了湖中。

    她很快就被撈了上來，因為撈上來的快，那幾個庶出女孩其中一個又有一個得寵的娘親，這件事被無聲無息的壓了下來。

    meimei始終沒能再從床上下來，她讓房中丫頭去給jiejie傳信，卻因為庶出jiejie擔心meimei借機告狀，買通丫頭沒有傳話，只騙她府中一片忙碌，她連院子都沒能進得去。

    最終，病還未徹底好的meimei坐在馬車里，跟著父親一道上了路。

    在路上，她一直很難受，病始終沒能好的了，幾乎是一路渾渾噩噩，直到在一家客棧中遇到了山匪，客棧中沒錢的普通人都被殺了個干凈，有錢的被擄走，她因為病著臉色如死人一般，再加上是個年紀幼小的孩子，山匪沒有懶得殺她，直接將她丟到了尸體堆里。

    她發著高燒，在尸體上躺了一天一|夜。

    直到一個車隊路過，侍衛前來查看時發現了還活著的meimei，將她帶了回去。

    車隊是護送梁王妃的車隊，梁王妃收留了她，給她治病，教她念書，將她當做女兒一般的養著。

    她想回家，想找jiejie，可年紀太小，對于家中的記憶只有一個一個的院子，和被喚做嬌娘的大jiejie。

    梁王妃幫她尋了，卻始終沒能從當日被官府從山匪手中救下的人們口中得到有丟了孩子的消息。

    最終，只能認為meimei的家人都死在了客棧中。

    她被梁王妃養在了身邊，在meimei看來，梁王妃是第二個jiejie，她溫柔，善良，總是和言細語的與她說話。

    直到她漸漸長大，相貌長開，世子突然看上了她。

    她寧死不從，王妃又不在府中，最后，她被丟到了一個黑漆漆的地方，每天被喂著蟲子，過著生不生，死不死的日子。

    這個地方有很多像是她這樣的女子，她們害怕的時候，就會緊緊抱在一起，蜷縮著取暖。

    很痛苦，可是渾身無力，連想死都不能。

    這些日子里，她想著jiejie，想著梁王妃，想見她們一面著。

    哪怕只能看一眼呢。

    直到有一天，陽光照射在身上，她好痛，痛的暈了過去。

    她從未恨過誰，父親，jiejie們，但是在知道要死亡的這一刻，她還是恨了。

    不恨世子讓她不人不鬼，只恨他阻攔了自己見到jiejie與梁王妃的機會。

    再次醒來，是飄在江中。

    她面色蒼白，看著面前的衛老爺，莫名的覺得，她該跟上去。

    為什么跟上去呢？

    一定是因為他是仇人吧。

    于是她攀住了他的脖子，一路跟著他，到了家中。

    這就是，煙娘的人生。

    老太爺的院子里

    衛老爺手還落在樹邊，卻猛地睜開了眼。

    在父親與衛夫人的注視下，摸了摸脖子。

    怪不得，他就說那段時間怎么感覺脖子總是酸疼。

    感情掛了個人。

    第281章 修道的老太爺（12）

    衛夫人還沒來得及開口, 眼淚便落了滿臉，她期盼的看著自己的丈夫，“老爺，煙娘她……”

    衛老爺這才回過神來，他放下摸著脖子的手，張嘴就要說，“她……”

    一旁的老太爺淡淡的打斷，“長話短說。”

    衛老爺一噎，只得把自己剛才看到想說出來的全都咽下，只撿著重點的說，“她想再看一眼梁王妃。”

    衛夫人怔住，“梁王妃？”

    “煙娘不是在路上早逝的嗎？怎么還會認識梁王妃？”

    衛老爺連忙要解釋，衛明言卻從他身前走過，腳下似是不小心的, 踩了他一下。

    他疼的皺起臉，委屈的看了一眼父親的背影，要繼續跟夫人說時，突然反應過來, 夫人和她meimei感情這么好, 若是他就這么直接將真相說出來，知道那喚做煙娘的meimei吃了這么多苦, 心中一定很難受吧。

    踟躕幾秒, 衛老爺下意識的抬眼去看父親，見他正用著淡淡的神色望著自己, 心中沒底，問衛夫人道，“夫人，你記憶中，煙娘是何時去世的？”

    衛夫人擦了擦淚水，哽咽著道，“是在與我三叔，也就是她父親在去外放的路上，遇到了山匪……”

    “對，就是遇到了山匪，之后煙娘與父母失散，被路過的梁王妃救了起來。”

    一邊說著，衛老爺一邊小心翼翼去看父親臉色，見他難得臉上露出了個笑來，心中一定，接下來的話，自然也就好說多了。

    “之后煙娘一直在梁王妃身邊長著，因為年紀太小，記不清府中的事，這才尋不到家人，她在王妃身邊，名義上是丫頭，其實是被當做女兒養的，之后……”

    衛老爺還沒怎么撒過謊，此刻神情滿是倉皇，好在衛夫人早就被meimei的消息亂了心神，根本沒有發現丈夫的不對，只是用著期盼的眼神望著他。

    “之后，她生了病，然后，就找過來了。”衛老爺的謊話說說的磕磕絆絆，衛夫人卻是一邊猛地松了一口氣，一邊眼淚不住的往下掉。

    她抽泣著拿著手帕擦淚水，“妾身還以為，煙娘是吃了苦頭，才這樣盤桓不去，原來，是想我了。”

    “沒有沒有，沒吃苦頭。”衛老爺原本還對瞞著真相有些愧疚，此刻見到夫人這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樣，那點子愧疚早就扔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若是真的讓夫人知曉她疼愛的meimei死的那般慘，還不定多么傷心呢。

    衛明言這時才走了過來，溫聲對著衛夫人道，“你速去準備些米粒，黃酒，和清砂，再叫幾個下人陪著，到西郊的洞徹湖里面，親自取一碗水，等到準備妥當了，再回來。”

    衛夫人被這一連串的吩咐弄的滿眼迷茫，可那迷茫之下，又藏著期待，“父親……”

    老太爺點了點頭，證實了兒媳婦的猜想，“你取了這些東西來，我讓你們見上一面。”

    衛夫人幾乎要喜極而泣，“是，是，兒媳這便去，多謝父親。”

    她福了福身，腳步匆匆的離開了院子。

    沒夠著夫人一個眼神的衛老爺：“夫，夫人，要不要我陪你去……”

    “你不去。”

    老太爺嫌棄的看了一眼兒子，“說說吧，你都看見什么了。”

    衛老爺委委屈屈的站住腳步，長話短說，“梁王妃被囚禁在了王府，煙娘是因為知道了梁王意圖謀反，再加上不愿意從了梁王世子，被丟去一個地方，要用她做女兒香，只是煙娘體弱，撐不了多久便死去了。”

    “她想再見梁王妃一面。”

    “父親，您看……”

    “為父不看。”

    衛老爺懵住，他望了望依舊是那么風輕云淡的父親，“父親，現在我們該怎么辦，您倒是給個章程啊。”